第25章 九九八年,十一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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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晨祷中,奥尔德雷德心不在焉。他努力专注于祷词及其含义,但他满脑子都是温斯坦。奥尔德雷德捉住了一头狮子的尾巴,如果他不杀掉这头猛兽,就会被其反噬。倘若今天奥尔德雷德在法庭上落败,那结果将不堪设想。温斯坦必将发起冷酷无情的报复。
晨祷过后,修士们回床休息,但不久,他们又起来做早祷。他们在十一月的冷冽空气中穿过院子,进入教堂时,已经瑟瑟发抖。
奥尔德雷德发现,每一段赞美诗、每一首圣歌、每一条经文似乎都会让自己想到审判。今天唱的圣歌中有一首是《诗篇》第七章,从奥尔德雷德口中涌出的歌词字字击中他自己的内心:“求你救我脱离一切追赶我的人,将我救拔出来!恐怕他们像狮子撕裂我。”[39]
他几乎没吃早饭,但喝光了自己那杯啤酒,而且想再喝。在第三课前——这次祈祷是关于耶稣受难的——德恩治安官敲响了修道院的大门,奥尔德雷德披上斗篷,走了出去。
德恩身边跟着一个提篮子的仆人。“都在这里了。”他说,“压模、掺假的金属,还有伪造的银币。”
“好。”物证很重要,对发誓证明其真实性的人来说尤为如此。
德恩和奥尔德雷德朝郡长大院进发。威尔武夫一般会在大堂前开庭。经过大教堂时,他们被伊塔马尔拦下了。“审判将在这里举行。”他得意扬扬地说,“在教堂西门举行。”
德恩怒问:“谁决定的?”
“当然是威尔武夫郡长。”
德恩转向奥尔德雷德:“是温斯坦搞的鬼。”
奥尔德雷德点头道:“在这里举行审判实际上就是在提醒众人,温斯坦是一位地位尊崇的主教,那样他们就很难在大教堂前面判他有罪了。”
德恩看向伊塔马尔:“但他就是有罪,我们可以证明。”
“他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表。”伊塔马尔说完就走开了。
奥尔德雷德说:“或许这并不完全是坏事。很可能会有更多市民来旁听审讯,而他们会起来反对温斯坦——凡是搞乱货币的人,都会成为千夫所指,因为那些劣质货币最后会流入城里商人的钱包。”
德恩面露狐疑:“恐怕民众的情感无足轻重。”
奥尔德雷德担心德恩是对的。
市民开始聚集,先到者抢占了视野好的位置。大家很想知道德恩篮子里装着什么。奥尔德雷德告诉德恩,尽管让他们看好了。“审讯过程中,温斯坦可能会阻止你出示证据。”奥尔德雷德说,“最好让大家提前看看。”
一群人围在篮子周围,德恩回答了他们提的各种问题。大家已经听说主教涉嫌伪造货币,但亲眼看到精密的压模、逼真的假币,还有那一大块冷却的棕色合金之后,大家认定温斯坦的罪行确凿无疑,而且再次感到震惊不已。
治安官手下的武装士兵领队威格伯特带上了两名囚犯——卡思伯特和德格伯特——他们被捆住双手,手脚还被绳索连在一起,这样他们就无法突然发足奔逃了。
一个仆人带着郡长的座椅和红色长毛绒坐垫到达现场,将椅子放在巨大的橡木门前。接着,一位司铎将一张小桌放在座椅旁,在上面摆了一个圣骨匣。那是盛放圣人遗骨的雕花银质容器,人们可以手按其上起誓。
人群越发拥挤,空气中弥漫着久未洗澡者身上散发的恶臭。教堂钟楼传来当当的钟鸣,宣告庭审官员和本地权贵——大乡绅和高级教士——已到场。他们站在郡长那张依然空无一人的椅子周围,迫使普通市民往后退。蕾格娜现身时,奥尔德雷德朝她鞠了一躬,并向她身边的埃德加点了点头。
低沉的钟声消失之后,教堂中传出了唱诗班的赞歌。德恩怒不可遏。“这里是要开庭审案,不是要举行礼拜!”他说,“温斯坦到底想干什么?”
奥尔德雷德对温斯坦的意图一清二楚。紧接着,温斯坦主教就走出了高大的西门。他穿着一件绣着《圣经》场景的教士长袍,戴着一顶高高的锥形毛边帽。他使尽浑身解数避免被公众视为罪犯。
温斯坦走向郡长座椅,站到旁边,闭上双眼,双手十指交握,开始祈祷。
“可恶至极。”德恩怒冲冲地说。
“没用的。”奥尔德雷德说,“大家看透他了。”
在一大队武装士兵的护卫下,威尔武夫终于登场。奥尔德雷德诧异了片刻,他不明白威尔武夫为何如此兴师动众。人群寂静下来。不知何处传来了锤子击打铁器的声音,这场万众瞩目的盛大审判丝毫没有影响那位铁匠忙碌的劲头。威尔武夫阔步穿过人群,向聚在周围的权贵点头致意,然后安安稳稳地坐到了坐垫上。他是现场所有人中唯一落座的。
审判的第一道程序就是宣誓。无论是被告、原告,还是助誓人,都必须把手放在银匣上向上帝发誓,保证实话实说,使有罪者难逃罪愆,让无辜者免遭诬陷。威尔武夫看起来很不耐烦,温斯坦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注视着每一个立誓者,仿佛觉得自己可以抓到某人誓词中的漏洞一样。奥尔德雷德知道,平常温斯坦根本不在乎仪式细节,今天他却故意装出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
宣誓结束之后,奥尔德雷德感觉德恩治安官神经紧绷,正准备开始提起指控。但威尔武夫转而朝温斯坦点了点头,令奥尔德雷德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温斯坦开始主持法庭。“有人犯下了一起可怕的罪行。”他说,低沉的嗓音中透着深深的悲哀,“是罪行,也是深重的罪孽。”
德恩迈出一步。“等等!”他厉声道,“这不对!”
威尔武夫说:“没有哪里不对,德恩。”
“我才是治安官,应该由我来提起控告。伪造货币是对国王的犯罪。”
“你有机会发言。”
奥尔德雷德不安地皱起了眉。他猜不透这兄弟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们肯定没安好心。
德恩说:“不行!我替国王发言,国王的圣意必须宣达!”
“我也替国王发言,正是国王陛下任命我做郡长的。”威尔武夫说,“马上给我闭嘴,德恩,不然我会让你张不了口。”
德恩的手放到了剑柄上。
威尔武夫的武装士兵也不甘示弱地握住了武器。
奥尔德雷德迅速转过头清点了一下,发现威尔武夫带来了十二名武装士兵。现在他知道威尔武夫为什么会如此兴师动众了。而德恩没有料到郡长会用暴力相威胁,所以只带了威格伯特一人。
德恩也意识到对方人多势众,于是只好松开了剑柄。
威尔武夫说:“继续吧,温斯坦主教。”
奥尔德雷德想,这就是埃塞尔雷德国王希望法庭遵守程序的原因,不然贵族就会像威尔武夫刚才那样随心所欲地做出裁决。埃塞尔雷德改革的反对者主张规则可有可无,只有睿智贵族的英明决断才能保证正义得到伸张。说这种话的往往是贵族。
温斯坦指着德格伯特和卡思伯特。“解开这两个司铎。”他说。
德恩抗议道:“他们是囚犯!”
威尔武夫说:“他们是法庭的囚犯。解开他们。”
德恩只好让步。他朝威格伯特点点头,后者解开了绳索。
两名司铎看起来不那么像有罪之人了。
温斯坦再次提高嗓门儿,让所有人听见:“这项罪行,也是罪孽,便是伪造国王的货币。”他直接指向威格伯特,把后者吓了一跳。“上来,”温斯坦说,“给法庭展示篮子中的物品。”
威格伯特瞅了眼德恩,后者耸了耸肩。
奥尔德雷德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本以为温斯坦会竭力掩盖物证,但现在后者却要求将其展示出来。那家伙到底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他处心积虑地将自己装扮成无辜者的模样,可现在似乎又在指控自己。
温斯坦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地取出来。“掺假的金属!”他煞有介事地惊呼道,“砧模、锤模、校准圈,最后是铸好的假币,半银半铜。”
聚拢的权贵看起来同奥尔德雷德一样不明所以。温斯坦为什么会故意凸显自己的邪恶呢?
“最骇人听闻的是,”温斯坦高叫着,“这些东西竟然属于一位司铎!”
没错,奥尔德雷德想,它们属于你。
这时,温斯坦表情浮夸地指向一个人,道:“卡思伯特!”
所有人望向卡思伯特。
温斯坦说:“如此邪恶的罪行,竟然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进行,想想我得知之后是多么震惊、多么恐惧吧!”
奥尔德雷德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全以为温斯坦才是罪犯。
温斯坦说:“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我的粗心应该遭到谴责。主教必须时刻对罪行保持警觉,而我没有做到。”
奥尔德雷德终于回过神来,冲温斯坦大吼道:“但他是你教唆的!”
温斯坦悲伤地说:“啊,我知道邪恶之徒会拉我下水的。错在我。是我让他们钻了空子。”
卡思伯特说:“是你让我伪造货币的。我只是想给教堂制作装饰品罢了。是你让我干的!”他哭喊起来。
温斯坦依旧一脸懊悔:“我的孩子,你觉得诈称是上级唆使你干的,就能替你减轻罪行……”
“我就是被你唆使的!”
温斯坦悲痛地摇头道:“没用的。是你干的,想赖也赖不掉。不要在你的累累罪行之上再增添一条伪证罪了。”
卡思伯特转向威尔武夫。“我坦白,”他可怜巴巴地说,“我伪造了银币。我知道我会遭到惩罚。但整个计划是主教想出来的。别让他逃脱了谴责。”
威尔武夫说:“别忘了,诬告可是重罪,卡思伯特。”他转头面对温斯坦:“继续,主教。”
温斯坦将注意力转向聚集的权贵,所有人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法庭上的进展。“卡思伯特将罪行掩藏得很好。”温斯坦说,“德格伯特司铎本人并不知道卡思伯特在附属社区教堂的小作坊里干了什么。”
卡思伯特哀怨道:“德格伯特什么都知道!”
温斯坦说:“上前来,德格伯特。”
德格伯特依言上前,奥尔德雷德发现此刻他站在权贵当中,仿佛自己就是其中一员,而不是应该遭到权贵审判的罪犯。
温斯坦说:“司铎承认自己有过错。他同我一样疏于监管。但他的过错比我更大,因为他每天都在社区教堂里,而我只是偶尔才造访一下。”
奥尔德雷德说:“德格伯特同你一起将钱挥霍掉了!”
温斯坦对此置若罔闻:“作为主教,我已自行对德格伯特做出了惩罚。他被逐出了社区教堂,并被褫夺了总铎的头衔。如今,他只是一介卑微的司铎,由我亲自监管。”
奥尔德雷德暗忖:他只是从社区教堂转去了大教堂,并没吃多少苦头。
难道真有这种荒唐事?
德恩怒吼道:“对伪造货币者来说,这样的惩罚可不够!”
“我同意。”温斯坦说,“而德格伯特不是伪造货币者。”他环顾四周:“这里没有人否认,那些假币就是卡思伯特制造的。”
这是实话,奥尔德雷德沮丧地想道。虽然从整体上看,这并不是事实的全部,但严格说来,也并非谎言。
奥尔德雷德看得出来,权贵们开始相信温斯坦的说辞了。他们并不相信温斯坦这个人——毕竟他们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但他们无法证明他有罪。而且,他是主教。
温斯坦的绝妙招数就是由自己来发起指控,不给治安官陈述那些令人信服的事实的机会。这些事实包括:温斯坦每个季度结算日之后会去德朗渡口;他会给当地居民分发礼物;他会同德格伯特前往库姆,夜里在城中的酒馆和妓院挥金如土。结果这些事实没有机会被公布,如果现在说出来的话,便会显得软弱无力,而且是间接证据。
温斯坦用这些假币赌过钱,但没人可以证明这一点。而受他蒙骗的罗伯特先生是远洋货船的船长,此刻也不知他去了欧洲的哪个港口。
温斯坦的故事中唯一的漏洞是,直到治安官突袭作坊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卡思伯特的罪行。这也太巧合了吧,权贵们肯定不会买账。
奥尔德雷德正要指出这一点,温斯坦却抢先一步。“面对这样的罪行,上帝也忍不住出手了。”主教说,声音越发洪亮,如同教堂的钟鸣,“就在我发现卡思伯特勾当的那一刻,德恩治安官来到了德朗渡口——正好赶上逮捕这个邪恶的司铎!这肯定是上帝的命令。赞美我主。”
温斯坦竟然可以这样厚颜无耻,奥尔德雷德简直惊呆了。上帝出手了!难道这个浑蛋从不担心自己在审判日那天如何替自己辩白吗?温斯坦是一只变色龙。在库姆的时候,他看起来只是声色之徒,只是放纵的神职人员;而在德朗渡口,当他的秘密被发现的时候,他变得如同被恶魔附身一般,厉声尖叫,口吐白沫;可现在,他又成了神圣的主教,而且比以往更加狡猾,在邪恶的泥潭中越陷越深。魔鬼就是这样俘获一个人的,奥尔德雷德想,一步一步地,积小恶而成大患。
温斯坦虚构的这个故事逻辑严密,而且他讲起来煞有介事,就连奥尔德雷德也差点儿招架不住,开始怀疑事实或许果真如此。奥尔德雷德从权贵的表情看出,他们也打算认可这个故事,尽管他们内心深处还保留着些许怀疑。
威尔武夫感到气氛变得对自己有利,就顺水推舟道:“德格伯特已经被处置了,我们只需要对卡思伯特判刑。”
“错!”德恩治安官喝道,“你必须处理针对温斯坦的指控。”
“没有人指控温斯坦。”
“卡思伯特提出了指控。”
威尔武夫假装惊讶道:“你是说,低级司铎的誓言比主教的誓言更可信?”
“那我就亲自指控温斯坦。我进入社区教堂的时候,看到温斯坦正同卡思伯特一起伪造货币!”
“温斯坦主教解释过了,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卡思伯特的罪行,毫无疑问,这全是天意。”
德恩环顾四周,同权贵们面面相觑。“你们当真相信这番鬼话?”他说,“卡思伯特用贱金属制造假币时,温斯坦就在作坊里,就站在卡思伯特旁边,而他只是恰巧刚刚发现那里在干什么勾当?”德恩转头面对温斯坦:“别告诉我们这是上帝出手了。这同上帝无关,是更世俗的东西——一则彻头彻尾的老套谎言。”
威尔武夫对权贵们说:“我相信,我们同意,针对温斯坦主教的指控是恶毒的捕风捉影。”
奥尔德雷德做出了最后一次挽回局面的尝试:“国王肯定会听说这次审判。你真的认为他会相信温斯坦编造的故事?对那些宣布温斯坦和德格伯特无罪,却只惩罚一个低级司铎的权贵,他会做何感想?”
众人面露不安,但没有人站出来为奥尔德雷德说话。威尔武夫说:“既然如此,本法庭认定卡思伯特有罪。鉴于他还企图嫁祸两名高级神职人员,给予他的惩罚将比通常的更为严厉。我宣判,卡思伯特将被刺瞎并阉割。”
奥尔德雷德说:“不!”但事到如今,任何抗议也于事无补了。
卡思伯特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威尔武夫说:“处理一下,治安官。”
起初,德恩还犹豫不决,后来勉强对威格伯特点了点头,后者扶起卡思伯特,将他带了下去。
温斯坦再次发话。奥尔德雷德觉得主教已经得偿所愿,但主教的戏还没演完。“我要指控我自己!”温斯坦说。
威尔武夫面色如常,奥尔德雷德推断这场戏就像先前上演的一切一样,是提前安排好的。
温斯坦说:“我发现这一罪行的时候,气得火冒三丈,当场就毁掉了伪造货币者的许多设备。我用卡思伯特的锤子砸碎了火红的坩埚,熔化的金属飞溅出去,害死了一个名叫戈德温的无辜者。这是一场事故,但我接受谴责。”
奥尔德雷德看得出,温斯坦再次通过指控自己达到了先发制人的效果。他让那场谋杀尽量显得只是无心之失。
威尔武夫严厉地说:“你的行为依然是犯罪。你犯下了过失杀人之罪。”
温斯坦故作谦卑地低下了脑袋。奥尔德雷德很想知道这场把戏骗了多少人。
威尔武夫继续道:“你必须向受害人的寡妇支付赔偿金。”
人群中出现了一名怀抱婴儿的动人少妇,她满脸怯惧之色,似乎受到过恐吓。
威尔武夫说:“杀害一名武装士兵的赔偿金是五镑银币。”
伊塔马尔走上前来,将一个小木箱递给温斯坦。
温斯坦朝那名寡妇鞠了一躬,将小木箱递给她,道:“我不停地祈祷,希望上帝和你会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温斯坦四周的许多权贵点头赞同。奥尔德雷德简直想放声大叫。他们全清楚温斯坦是什么东西!他们怎么能相信他会低声下气地忏悔呢?可话说回来,温斯坦装出基督徒的样子假惺惺地悔恨自责,这让大家一时忘记了他的本性。那一大笔罚金也很重,这也让大家忽略了他已悄然摆脱的更严厉的指控。
那名寡妇接过箱子,一言未发地退了下去。
唉,奥尔德雷德在心里叹息道,上等人犯了罪,却可以全身而退;下等人即便只是被逼作恶,也要遭到残酷的责罚。公正被扭曲至此,这其中到底包含了怎样的上帝旨意呢?虽然大局已定,但或许奥尔德雷德可以在某些方面扳回一城。奥尔德雷德想起,自己应该趁温斯坦还在假装纯洁时采取行动。于是他几乎脱口而出:“威尔武夫郡长,听完今天的审判之后,我们认为,德朗渡口的社区教堂显然应该关闭。”是时候荡除贼窝了,他心想,但没必要将这句话说出口。他的暗示已经相当明显。
奥尔德雷德看见温斯坦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但转眼就消失了,恢复了虔诚温顺的表情。
奥尔德雷德继续道:“大主教已经同意,将德朗渡口的社区教堂变成夏陵修道院的分支机构,并为其配备修士。该方案首次提出时被搁置了,但现在似乎是重新考虑的良机。”
威尔武夫看向温斯坦,寻求他的意见。
奥尔德雷德猜得到温斯坦在想什么。德朗渡口的社区教堂从来没什么油水,如今又干不成伪造货币的勾当,就更加无利可图了。他的表亲德格伯特本来可以挂名在那儿混薪水,但现在,他不得不被革职了。即便德朗渡口的社区教堂被夏陵修道院收走,对他来说,损失也几乎为零。
被奥尔德雷德小小地赢了一把,温斯坦肯定很不开心,奥尔德雷德想,但温斯坦也得考虑一下,倘若自己此刻试图保护社区教堂,会给众人留下什么印象。他假装自己对伪造货币的行为震惊不已,大家自然认为他不会舍不得放弃发生那桩罪行的地方。如果他继续反对奥尔德雷德的计划,那些不信任他的人甚至会怀疑他打算恢复假币铸造作坊。
“我支持奥尔德雷德兄弟。”温斯坦说,“给所有的司铎重新分配职责,把社区教堂变成修道院吧。”
总算听到了一条好消息,奥尔德雷德由衷地感谢上帝。
威尔武夫转向司库希尔德雷德,“希尔德雷德兄弟,这依然是奥斯蒙德院长的意愿吗?”
奥尔德雷德拿不准希尔德雷德会说什么。无论奥尔德雷德想干什么,司库往往会反对,但这次他竟然表示赞同。“是的,郡长。”他说,“院长渴望看到计划付诸实施。”
“那就照此执行吧。”威尔武夫说。
但希尔德雷德的话还没说完:“另外……”
“怎么了,希尔德雷德兄弟?”
“将社区教堂变成修道院是奥尔德雷德的想法,刚刚他又重新提出了这一方案,而一直以来,奥斯蒙德院长认为,这座新修道院的最佳院长人选……非奥尔德雷德兄弟莫属。”
奥尔德雷德大吃一惊。他没料希尔德雷德会来这一出,也不想要这样的职位。在偏远之地管理一家小修道院,这可不是他的志愿。他的目标是成为夏陵修道院的院长,将那里塑造成世界级的学习和学术中心。
希尔德雷德想用明升暗调的形式将奥尔德雷德赶走,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毫无悬念地接替奥斯蒙德成为院长。
奥尔德雷德说:“不,谢谢,希尔德雷德司库,我不配得到那样的职位。”
温斯坦带着几乎毫无掩饰的喜悦加入了对话。“你当然配,奥尔德雷德。”他说。
你也想让我滚蛋,奥尔德雷德想。
温斯坦继续道:“作为主教,我非常乐意立刻批准你的升职任命。”
“这算不上什么升职,我在修道院里已经是图书管理人了。”
“哦,别这么粗暴地拒绝嘛。”威尔武夫微笑道,“你在那里做一院之长,可以无拘无束地大展拳脚。”
“只有奥斯蒙德院长有权任命附属修道院院长。莫非本法庭要篡夺他的这项特权吗?”
“当然不是。”温斯坦油腔滑调地说,“但我们可以赞成希尔德雷德司库的提议。”
奥尔德雷德意识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夏陵所有的权势人物都支持这项任命,奥斯蒙德是不敢违逆他们的决定的。他进退维谷,只得就范,不由得哀叹:我到底为什么要故作聪明呢?
温斯坦说:“吾兄威尔夫,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提一件事。”
奥尔德雷德在心里嘀咕:你又要干吗?
“说吧。”威尔武夫道。
“过去许多年里,虔诚的民众捐赠了不少土地来供养德朗渡口的社区教堂。”
奥尔德雷德心头一沉。
温斯坦继续道:“那些土地是给夏陵主教管区的,必须作为大教堂的资产留下来。”
奥尔德雷德怒不可遏。温斯坦口口声声说什么“主教管区”“大教堂”,其实指的就是他自己。“岂有此理!”奥尔德雷德抗议道。
温斯坦摆出恩赐者的架子,道:“我将德朗渡口这个村子赠给新的修道院,以表示我的善意;但维格里这个村子是您,我的兄长,在您婚礼上赠予社区教堂的。其他供养社区教堂的土地也必须作为主教管区的资产留下来。”
“这样做是不对的。”奥尔德雷德说,“埃尔弗里克大主教用修士取代了坎特伯雷大教堂的司铎时,离开的司铎也没有将大教堂的所有财产带走!”
“那完全是两码事。”温斯坦说。
“我不同意。”
“那就请郡长裁决吧。”
“不,不行。”奥尔德雷德说,“这是大主教管的事。”
威尔武夫说:“我的结婚礼物是赠给社区教堂,而不是修道院的,我相信其他捐赠者也持相同观点。”
“你不知道其他捐赠者是什么观点。”
威尔武夫面露愠色:“我宣判,温斯坦主教胜诉。”
奥尔德雷德拒不让步:“只有大主教有权做判决,你没有。”
被人说自己没有审判权,威尔武夫深感不快。“那咱们走着瞧。”他气冲冲地说。
奥尔德雷德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大主教会命令温斯坦将土地还给新修道院,但温斯坦会置若罔闻。威尔武夫已经两次违抗国王的命令,自行其是。首先是同休伯特伯爵签署条约,然后是同蕾格娜结婚。现在,温斯坦也会以同样轻蔑的态度对待大主教的判决。而无论是国王,还是大主教,对拒不从命的权贵都束手无策。
奥尔德雷德发现威格伯特在德恩耳边私语。威尔武夫也看到了他们在交流,便说:“准备好实施惩罚了吗?”
德恩勉强答道:“好了,郡长。”
威尔武夫站起身,在武装士兵的簇拥下,穿过人群,朝广场中央走去。权贵们跟在他身后。
广场中央竖着一根长木桩,这是为公开行刑准备的。就在大家看着威尔武夫坐在椅子上,听他发号施令的时候,可怜的卡思伯特被剥了个精光,牢牢地捆在木桩上,一动也不能动,就连脑袋也转不了。所有人围上来观刑。市民们推推搡搡,争抢着好位置。
威格伯特取出一对大剪刀,最近刚磨过的刀片寒光闪闪。人群中的嗡嗡声越发响亮。奥尔德雷德发现周围的人脸上写满了对血腥的渴望,他不由得一阵恶心。
德恩治安官说:“去执行郡长的判决吧。”
这一惩罚的目的不是杀害作恶者,而是使其余生只能作为阉人,不男不女地活着。威格伯特调整了剪刀,好让刀片可以夹掉卡思伯特的阴囊,而不会切断阴茎。
卡思伯特呻吟不止,泪流满面,嘴中念诵着祷词。
奥尔德雷德感到震惊。
威格伯特果断一剪,卡思伯特的睾丸应声而落。他放声尖叫,鲜血顺着大腿流下。
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狗,叼起卡思伯特的睾丸就跑了。民众爆发出一阵大笑。
威格伯特放下布满血污的剪刀,站到卡思伯特面前,双手放在卡思伯特的太阳穴上,大拇指贴着眼皮,然后娴熟地将拇指深深插入卡思伯特眼中。卡思伯特再次放声尖叫,被挤爆的眼球化成黏液,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威格伯特解开将卡思伯特绑在木桩上的绳子,卡思伯特瘫倒在地。
奥尔德雷德瞥了眼温斯坦。主教正站在威尔武夫身边,两人注视着地上血流不止的那个家伙。
温斯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暗夜与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