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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石阙道人
秦言会前往蜀中纯属意外,她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获宗主蜡封迷信的。当她从信鸽腿上取下那卷成筒的纸卷拆封开来时,便见到纸面上一个拇指大小的残月型印章。
“呵,竟出动了残月令么?”秦言腹诽是何大事,只见上面只短短一句话,“诛唐门二当家唐律沧。”
唐门二当家么?为什么呢?
信上没有说明原因,秦言只好瞎猜一下,所有原因说到底其实也不过是挡了路而已。秦言不是不知道洛远道想要一统江湖的野心,她也并不反对重建一个有秩序的新的江湖,只是,如果自己就是旁人征服天下的剑呢?这样的杀戮是否会违背初心?
杀人无数的秦言竟也会这样想,真是知行不一啊。
但实际上呢,她其实也不过是个姑娘,本应嫁作他人妇享受丈夫和夫家的关心疼爱,相夫教子洗做羹汤的。又或者,若是没有当年的事儿,她仍是清新茶坊的少东家,或许一生不嫁就只守着父母,偶尔还能同阿七玩闹。
阿七么?呵呵,我本好心救你,你却杀我父毁我家,真是验证了爹爹那一句“善良虽是好的,可到底我更宁愿你的善良有棱角有攻击性”。可那时谁也不曾想到,她大发慈悲随手救起的乞儿,竟会成为毁她一生的恶鬼。
所以她流落江湖,所以她双手染血,所以她执着报仇。
所以天下才会有这么一个对宗主所下之令执行不怠杀人不眨眼的焦尾剑主秦言。
只因洛远道救了秦家的遗孀,给了她们母女十年安定的生活。
这就是秦言的江湖:你刺我腰腹一刀,我便还你心口一剑;你赠我一饭之恩,我便回你千金之荣。有仇必报,有恩必报。
秉持这这样的理念,秦言安静的接下诛杀唐律沧的任务,然后带上干粮盘缠,打马南下。
她离开的时候,程纶站在阁楼上,手掌抚着栏杆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手掌清瘦,手指细长,却泛着病态的苍白,手背上隐隐露出青筋,让人怀疑这样一双手能否握住兵器谱上排名第五的黄泉钩。
黄泉钩啊黄泉钩,勾魂摄魄引渡黄泉。它若钩上了你的脸,死后便是无头鬼;它若钩上了你的手,亡时便作鬼中彘。一旦被黄泉钩缠上,就是被勾魂的使者缠上,不死是逃不脱的。
然而,所有人都期待,如果焦尾剑和黄泉钩对战,谁胜谁负,谁生谁亡?
这个结果程纶早就知道了。两年前,在与秦言携手剿灭陇南三怪的时候,黄泉钩就曾指向了焦尾剑,然而他在她剑下只过了三十六招,第三十七招时,焦尾已经割破了他颈上的皮肤。若不是秦言及时收力,他就已经成了黄泉钩的前任主人了。
他敬重这个与他同龄的女子,也羡慕那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多年并肩作战的经历又让他对她有着不同的情感。他也曾不止一次的问自己,是否和外界传言的那般对她是男女之情?
程纶紧紧捏住栏杆,淡淡摇头。
而目睹这一切的奉茶侍女却心道:“程门主真是对大小姐一往情深,可却闷着不说,也不愿让对方知晓,就连送别也要高楼临风默默目送她十里回肠……”
若是二人晓得这想法,便是会异口同声的说:“目送十里回肠我不会,但一击便肝肠寸断肝脑涂地倒是可以的。”
话分两头,在秦言还在往蜀中赶的时候,陆离却是早就到了目的地。秦言要他查的也是一句话:蜀中大匡山李昌之。
陆离到达的时候,大匡山却已是扬起了十里招魂幡。陆离跳下马背神情悲戚:“不是吧?我这后脚刚到,他就前脚死了么?”
于是,陆离一副伤感的哀悼神色走近山口守门的童子:“我仰慕先生品行,不远千里从京都来到蜀中,本想见先生一面,却不想……”他抹了一把眼泪,“不知能否通报一声,让我去见先生遗容一面,以全敬仰之心。”
浑身缟素的童儿当即领了这个自称先生的忘年交的人进去,陆离也不负众望的使出浑身解数来演好这场戏。他抚着棺木嚎啕大哭,比守灵人还哭得凶,几乎就要哭晕过去了,引得前来吊唁的宾客侧目,同时又为自己的哀情竟比不上这么一个年轻后生而自惭形秽。
李家人问陆离的身份,陆离哭:“先生,晚辈恨不得堕入黄泉追先生遗风,来生愿做先生子……”
李家人不好再问,又问陆离与死者的关系,陆离哀痛大哭:“先生如我父如我母,恨不得早生三十年……”
李家人又只得打住,又要问什么,还没等问出,陆离就已经头倚棺木哭得说不出话来了,众人一看,得,逝者为大,人家这么真诚的来祭奠,你怎么还好意思怀疑盘问?
这样走心的表演让亲属好友惭愧不已,也有李家子孙想:他莫不是老爷子在外面的私生子,要回来和我争家产的吧?
连如何宅斗整垮这个私生子的计策都已经想好了,然而下一刻,陆离的一句话却彻底叫那些不肖子孙安了心。
陆离的眼泪哗啦啦往下落:“苍天无情啊,千年才生李昌之,今日却又召回,果真太过狠心……”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怔住了,似乎是听到了不得了的言论,片刻之后,走出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人,他道:“你刚刚说千年才怎样?”
陆离答:“我说千年才生李昌之啊……”
话还没说完便被那男人止住,且铁青了脸:“我便叫李昌之。”
陆离瞬间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做鸦雀无声,哭腔和眼泪也顿时止住,并不停的吞咽口水,好半天才开口:“呵呵,是么?诶,千年才生李昌之……”
李昌之的好脸色早就没了,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来我老父的葬礼想要干嘛?”
陆离小幅度的挪了挪步子,打算脚底抹油开溜,却见前来祭奠的人已经乌泱泱的压了过来把他围在一个圆里,就算他想要溜也没有办法。于是,他只能强装镇定打呵呵,可是他们根本不给他这机会。
前来祭奠早就在半山腰解了武器,是以别说他的长鞭了,他身上现在连蒙汗药都没有,而徒手搏击又不是他的长处,只过了几招闪过几个人,便被一人一个擒拿手给逮住了。
陆离的手被反剪在身后,好在没有被踢膝下跪。陆离感受着刚刚被擒拿手钳制住几乎要断掉的手腕,这才晓得刚刚制服自己的就是唐门二当家唐律沧,又开始暗骂自己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何必要在高人面前耍猴呢?
而比这个自作聪明更糟糕的是陆离的假身份。他本是以唐门弃徒的身份入天残派的,这当然不是空穴来风,要不然根本就过不了接待处的那一关。他用的是唐陆离的假名,连证件和档案都考虑到了的。
明明天衣无缝的设计,就算被唐门的人看到也没人记得住他这么个小喽罗,只是他偏偏忘了一件事,唐门二当家唐律沧记性过人,还本就是掌管人员方面的。
所以,当唐律沧把陆离制服之后,嗯了一声,突然想起这人似乎有些眼熟,在脑海中搜索一遍当即记起:这不就是前段时间才从唐门离开的弟子么?虽然他不曾见过陆离,但是唐门所有人员的流向都上报,所以他曾在一张画得只得其神不得其形的图像上看过,就是这么一眼,他就认出来了。
于是,唐律沧道:“唐陆离?”
陆离乍听这名就晓得糟了,不仅是今日葬礼上的闹剧收不了场了,连带着在唐门做的假身份也一并暴露了。
陆离着实不想承认,本打算死撑到底的,可人唐律沧根本没给他否认的机会,直接非常笃定的道:“你是什么人?之前潜入我唐门,现在又来大匡山搅局,有什么企图?”
陆离心道:我说自己只是随便上来看看,你信吗?他心中千回百转正思脱身之计,却觉肩膀一阵疼痛,当即连冷汗都飙了出来,却是唐律沧扭住了他的右肩厉声质问:“有一字谎言,我便断你一臂。”
“我叫陆离,所做一切都是奉……”陆离稍微停了停,企图在这空隙中找到喘息的机会,但唐律沧却不给他这机会,直接手上使力,痛得陆离闷哼一声,只得继续道,“奉……门主秦言之命。”
“天残派的秦言?”唐律沧并没有松手,可是眉头却微皱,同额头的皱纹一起,堆叠成小山,“她要你做什么?”
陆离正想要不要说实话呢?可人家如果不信自己只是来大匡山与李昌之进行友好交谈的话,会不会对自己施以极刑严刑逼供啊?那要不要说点儿别的可能发生的?
就在陆离思考的瞬间,唐律沧手上的力气又重了一分:“说!”
陆离犹豫不决,便听咔嚓一声,他的胳膊就这样光荣的脱臼了。他摇晃着晃动不已的胳膊,心里骂娘:我也没说不讲啊,你至于这么心急么?
所以,在心急的唐律沧按上陆离另一条胳膊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就要脱口而出:“她要我……”
然而,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破空声由远及近,刺啦一声划破寂静长空,伴随着凛冽的杀气和华丽的剑招,以及一个冷漠的女声:“唐当家这么想知道,何不亲自问我?”
在听到长剑振动嗡鸣的瞬间,唐律沧单手一提,便把陆离提到了跟前当做肉盾,果然,他刚做完这一动作,无锋的剑尖便已刺到跟前,虽然不是命定的目标,但那长剑并未止住,只是稍微侧了一点点角度,直接从陆离右肩擦过,直刺身后的唐律沧。
唐律沧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在那剑尖带着血液刺来之时,他便右手双指同出想要夹住剑尖,与此同时左手成掌一掌推出,掌风从陆离头顶击出直扑秦言。
然而,长剑已到了眼前,却迅速变招,快得人眼看不清楚,唐律沧自知双指钳不住焦尾,偏头闪躲,趁势一脚把陆离踢出,直向的却是秦言的剑锋,并同时右手回撤平行一甩,便从袖中飞出只毒蜂。
看到被作为肉盾踢来挡剑的陆离,秦言心里闪过一句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然而,她还是勉强收回剑势,霎时改为右手反握焦尾,用右臂去接被踢得倒飞出去的陆离。
止住剑招变强攻为不得不守,这便是唐律沧又是出掌又是夹剑又是踢人又是放毒的终极目的。只要收住了焦尾,那么要擒住一个秦言,不在话下。
陆离果然整个人都瘫在了秦言的臂弯中,而这种情况下秦言也无法再用焦尾,面对飞扑过来的毒蜂,她只好左手一挥,用剑鞘稍微一挡,却耐不住那东西小巧轻灵,眨眼之间又飞扑过来。
比毒蜂更糟糕的是已经攻过来了的唐律沧。
谁也不能以不擅长的左手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面对唐门高手,即使是秦言也不可能。那一刻,她心中竟涌起小小的担忧。
就在唐律沧手中三尺长的毒针即将戳到的时候,本已丧失了战斗力的陆离却突然动了:他使出全身力气翻了个身,整个人都挂在了秦言持着剑鞘挥出的左臂上。
也就是那一刻,本已被反握的焦尾一个俯冲,只见银光一闪,便带出了血花,这一次是无锋的剑尖直接穿透了唐律沧的胸膛。
唐律沧不可置信的看着心口的剑,江湖人都知道,焦尾无锋,所以秦言的杀招从来都是割喉挑脉类的,可是没想到,无锋的长剑竟这样刺穿了他的心口。他手中的毒针落地,乌黑发亮的针尖离秦言的面门不过一臂之远。
秦言左手撑着陆离,右手反握焦尾,剑柄整个都抵在陆离的肋上,剑尖却已洞穿敌人的胸膛。
这样短的距离,剑本是挥不起来的,唐律沧临死之前也是这么想,可他到底失算了,所以,他倒在了秦言的脚下。
秦言把剑拔出,血迹顺着剑尖淌下,这是她极其少有的穿心杀招,也让焦尾上染了前所未有过的多的血迹。
然后,旁若无人的,秦言把靠在她臂弯中陆离搬回来,抬手点了他几处大穴,见他松松垮垮晃着的右臂,便又好心把它接了回去,接骨动作不够轻柔,引得陆离惨叫一声:“啊!我还以为你要怪我办事不力杀人灭口呢!”
“我从不无令而杀无辜,”秦言淡淡回答,在看到对方苍白的脸上有黑气乱窜之时便晓得不知什么时候他已中毒,再一看,这家伙手里居然躺着只被活活捏死的毒蜂,便已晓得原因。于是,她面向一脸惊恐的众人,道,“解药。”
有随行而来的唐门弟子亲眼见到二当家的死亡,又恨又怕说不出话来,便见秦言长剑一挥指向穿着唐门服装的弟子,冷冷道:“解药给我,我不想杀人。”
武威使人屈,一唐门弟子终是哆哆嗦嗦的爬向二当家的尸身,从染血的口袋里翻出一个红色的小瓶子,再哆哆嗦嗦的递了过去。
秦言接过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塞进陆离嘴里,又道:“如果我发现你给我的解药是假的,那么,天涯海角我也会追到你,然后,杀之。”
那弟子本就哆嗦个不停,反复说自己不敢,给的就是解药。
秦言不再看他,把陆离扶到一旁坐下,这才道:“抱歉,我本不晓得贵府在办白事,无意叨扰老先生英魂。”说罢她竟顺理成章的点了一炷香拜了三拜,又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与其他人无关,你们走吧。”
所有人如释重负准备离开,却又听到那冷淡的声音再度响起:“李昌之先生请留一下,我有事情想要请教。”
李昌之心中咯噔一下,仿佛被阎王爷点到了名,双腿像是灌了铅水一下子就僵直了。
而后秦言的问题更是让他如坠冰窟:“李先生,我请问你,十年之前长安城里,王天青到底做了什么任务?而这个任务又是谁派给他的?”
李昌之的喉咙像是被鬼手掐住,挣扎半晌才说:“是你,你来讨债了!”半晌之后,他才道,“当年的任务是关于鸳鸯连环剑剑主的……”
就在此时,有一把细针破空而来,瞄向的却是在场的三个人。秦言抽剑格挡,待把那些细针全部打落之后,却见李昌之已经痛苦的倒下了,而他的太阳穴上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子儿。
“喂,那个任务是谁派下来的?”秦言急忙奔过去,抱住满脸是血的人,心神激荡,“你别死啊,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爹!”
“五……无……”李昌之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五什么?你别死啊,五什么!”
秦言几近崩溃,终于从李昌之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拼凑出一句话来:武当石阙道人。 不饮长安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