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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死里逃生

　　秦言和陆离，二人终是应了陆离那句话：只要我们碰一起，不是九死一生，就是死里逃生，啧啧啧，多刺激啊。

　　而现在，他们相互扶持着，刚刚走出暗无天日的甬道。

　　焦尾剑背在秦言背上，但剑鞘受损，不知何时缺了一块，无锋的剑尖也在硬石上磨出痕迹来。她一瘸一拐的样子，比陆离更甚，一身衣衫褴褛，活像个逃荒的残废。

　　而陆离，也是伤得不轻，本就跛的左腿，这会儿更是变本加厉。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出甬道，走进青翠的山林。

　　又是半个时辰，二人终是脱了力，停了下来，靠坐在树根上。

　　便是累得这般极致，陆离也还是不忘记笑嘻嘻的为自己请功：“我就说我是福将啊，瞧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当时进退维谷，只下方一个天坑，而无论是摔死还是被抓，似乎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虽中了卸力化功的迷毒而渐渐无力支撑的秦言本打算奋力一搏的，却被陆离扯了腕子拉着，一起跳下了天坑。

　　弩箭哗哗乱射，从他们耳边发间擦过，偶尔有些还直接擦破他们的皮肉，带出一串血花。

　　坠在空中，没有借力，几近力竭的秦言下意识的抬剑挡了挡乱射的弩箭。

　　陆离情况并不比她好多少，却不知哪里来的底气，他说：“我虽想和你共死，但更愿与你同生。”他笑道，“还有往后余生。”

　　这样下去，哪里来的往后余生？

　　便是连要死了都还不忘记说这些唬人的谎话么？我身上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深挖利用的好处？

　　这些念头从秦言脑中闪过，仅仅一瞬，下一刻，她却已然明了，然后，用尽全部的力气握住焦尾，拼尽全力把剑身插进岩石中去。

　　焦尾在铁一般的岩石上磨过，有砂石被磨出然后落下，甚至擦出火花来。

　　焦尾，细长轻灵的剑刃，从没有如此迫切的连接着主人的生命。那一路的火花之中，在铁桶般的石壁上，留下一道很长的痕迹，就像这座瓮山的伤痕。

　　终于，长剑插进岩石，秦言双手握住剑柄，陆离则抓着秦言，两个人堪堪止住，像是悬崖上两颗随风飘荡的野草。

　　陆离庆幸：“亏得你在。”

　　秦言自知撑不了多久，急道：“然后呢？你找的机关暗道在哪里？”

　　陆离啪的甩出金铰鞭，鞭梢却无端射出一根钢针来，如同飞虎爪一般，牢牢的钉在对面的岩石上。

　　他说：“别急，先下去。”

　　倒也不是陆离故弄玄虚显摆手段。他这金铰鞭，虽然多变得令人发指，但到底承受不住他们极速下坠的千钧之力。用来做支撑借力下去倒还能行，若用来当千钧一发时的救命之物，怕是得直接进了阎罗殿了。

　　二人靠了这金铰鞭下至底，却未踏入天坑的土地。

　　在至底之前，陆离又左瞧瞧右看看的，终是抬手将之前藏在袖中的小石头掷了出去，啪啪打在石壁上，然后，便听见声音，石壁之上裂开了半人高的口子。

　　陆离示意：“走，进去。”

　　秦言跃进，然后，陆离跳来，一个趔趄，被秦言扶了一把。他一边道谢一边带路，道：“跟我来。”

　　原来他之前在上面状似胡乱的摸索勘探，便是在寻找机关。

　　陆离师出夜师门下，对这里的机关术不算陌生。万变不离其宗，还真是让他找到了，原来这天坑里，果真还有一道机关。

　　“我猜想，这个玄宫本是要修做地宫的，而那天坑之下，或许便该是放置棺椁的。至于最后为什么没有这样，我也说不清楚。但想来为了把棺椁吊下去，这天坑石壁上一定会留出机关的。”

　　是以无处可逃的陆离便决心一试，反正都是死，这下天坑，便是真的运气太背找不到机关，凭借秦言的身手和金铰鞭的帮衬，他们至少还可以在天坑之下暂时周旋。

　　好在，老天保佑，他运气不错。

　　陆离笑呵呵的感叹：“果然，爱笑的人运气总不会太差。”

　　两人通过这道小小的机关暂时脱险，来到他们刚刚血战之地的侧面。

　　两人猫腰，屏气凝神的看着那群追杀他们的人上下忙活，然后，又趁那群人忙活的时候，悄悄撤走。

　　秦言道：“虽然暂时摆脱，但瓮山上下都被围起来了。他们找到我们，是迟早的事儿。”

　　然而，这卸力化功的药效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消散的。

　　“所以，得趁他们发现之前离开。”

　　“你有路子？”

　　“我没有。”

　　“嗯？”

　　“可修建玄宫的工匠有啊。”

　　既然一开始便是地宫，那么，修建地宫的工匠最后都难逃殉葬的命运。而这些能工巧匠肯定也不想和这些达官贵人一起去死啊，所以，修建地宫或者陵墓的工匠一般都会暗自挖通一条用以逃命的暗道。

　　“可这里最后并没有成地宫，那逃命的甬道是否真的存在？”

　　“那就，只能靠天命了，”陆离看他，笑容渐深，“或者，我们轰轰烈烈的杀出去？”

　　秦言知道他后半句是玩笑，便接道：“然后凄凄惨惨的死在这儿？”

　　“哈哈，所以啊，信我一次，也信天一次呗。”

　　老天爷已经作弄了我们小半辈子，没准儿这一回会大发善心也说不定啊。

　　于是，陆离找到了那甬道，只是入口被乱石封住。两个人一块块的搬，这才进了去，又不慌不忙的从里面把石头垒起来。虽说细看之下很容易被人发觉，但好歹可以草草掩人耳目，没准儿就走狗屎运了呢？

　　甬道之中黑漆漆的，二人身上也没有任何照明，只能摸黑前行。

　　陆离道：“好在甬道是用来逃命的，绝对不会有机关，也不会有岔路，一直走下去便是了。”

　　这甬道似乎有些年头了，虽看不见里面的具体情况，但每一口呼吸都觉得是腐朽的。更因为潮湿，里面布满了苔藓，触感很是不好。

　　脚下也不平整，凹凸不平的，还会不小心跌倒。

　　而这甬道不过半人高，须得弯着腰弓着背走，还有不小心摔倒或者磕到头的危险。

　　这一路走来，又恰是他们最疲惫无力之时，每一步似乎都有万钧重。好在互相搀扶，抱着求生的意念，这才没有倒下。

　　看不见太阳，也没有沙漏，他们没办法计时，只知道真的走了很久很久，久到腰背都酸疼得不行，久到所有的伤口和腰部以下都没有了知觉。

　　甬道里非常安静，为了保持体力，两人也尽量不说话。开始时，陆离还会偶尔说两句，到现在，便只有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了。

　　而对方手掌的温度，也似乎并不比这黑漆漆湿漉漉的甬道更高了。仿佛天地万物宇宙洪荒，便都是在眼前，在这茫茫的黑暗，和不知尽头的前方。

　　陆离喘得厉害，却开口了，黑暗中也能听出笑意。他问：“这像不像忘川？”

　　秦言无法儿作答。

　　陆离开始自言自语：“我入暗卫营的第一天，就得到了一个数字：陆，龙希大统领说这个数字将陪伴我到死。然后，我们一行人，六十四个，便被迷晕了。等我醒来，只有我一个人了，在地牢里，暗无天日，没有水和食物，也没有一丝光明和温暖。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连我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然后我开始急促的呼吸，开始乱喊乱叫，我想听到些什么，要不我怕自己会疯。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地牢，带着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走出来，通过第一关考验的。我出来之后，疯了一样的去抢大统领手上的灯笼，因为那是光。”

　　秦言还是没有说话，但她能够感觉得到，陆离在回忆这事儿的时候，是真的恐惧的，因为他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

　　陆离气都喘不匀，却还道：“我后来就想，黄泉路，忘川河，是不是也一样的黑呢？所以才要黑白无常来接应啊。”

　　秦言终于开口：“不像。”

　　“唔？”

　　“路上有孟婆熬汤，必然是有火的，如何会像？”

　　“也是啊，”陆离顿了顿，道，“我还听说路的尽头有个三生石，世间所有的缘分都在上头。若是太黑了，如何看得清呢。”

　　听得对方气喘吁吁，说话之间似乎还牵扯着肺腑的隐痛，秦言开口：“别说了，保持体力。”

　　“呵，我最怕又黑又静的了，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秦言道：“你我既说好了生死与共，我便不会叫你死在这儿。闭嘴吧，我们一起出去。”

　　“若没有之前的曲折，你我之间，除了互相利用，会不会还有其他？”

　　“比如？”

　　陆离长长吸了一口气，尽力喘匀，笑道：“比如……喜欢？”他说，“我们啊，着实很像呢，都被这个世界所遗弃，却又像蟑螂一样爬回来。你冷着，我笑着，你不言，我爱说，你利用我，我欺瞒你，似乎……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天生一对？”

　　秦言停下脚步，道：“可惜我志在报仇，命不久矣。”

　　所以，没有功夫陪你天生一对了。

　　陆离笑了笑，不说话了。

　　两个人又走了好久，终是隐隐见了阳光，到了尽头，挪开已经长满草木的乱石，钻了出来，竟是在山谷之中。

　　此时已经日落，最后一抹余晖隐在山头，慢慢消失不见，虫鸣啾啾，乌鹊南飞。

　　“这里是？”秦言看了看四周，确定这不是瓮山，却又不知道这是哪里。

　　陆离道：“山外有山。”

　　原来那逃生甬道穿过瓮山山腹，然后又穿邻山，最后的出口便是这不知山名的山谷之中。

　　这样长的距离，绝不是一个未完工的地宫工匠可以暗中凿出的。

　　眼见秦言的质疑，陆离只得道：“好吧，在玄宫建立之前，那里本就存在一个王陵，想来这逃生甬道，便是千百年前的古人建的。”

　　只是朝代更迭王陵倾颓，世人已不再记得此处，直到在此新建地宫，施工之时却发现这风水之地早有人埋骨，所以这才改成了玄宫。

　　二人怕若那些人也发现了甬道从此追来，会被逮个正着，便决定再走一截，遂又扶着前行。

　　秦言问：“你如何知道这甬道的？”

　　“潜进去找千面公子尸体时，拾柒说的。”

　　果然是有得有失，若他不答应帮忙，便不会被困瓮山？可若他没有帮忙，拾柒也不会告诉他这甬道的信息。

　　“你们约了何时去皇城？”

　　“本约在端阳节的，但现在……”

　　“你是要去找他们讨个公道？”

　　“天下没有公道可言，我懂。”陆离笑容渐敛，朗朗道，“我只是要叫他们晓得，便是夜中蝼蚁，也可立于光明，安于世间，存于屋宇，也可……撼动大树。” 不饮长安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