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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黄泉双钩
那是一柄长钩,顶端高耸,钩尖锋利,握手处有一月牙形护手刃,浑身闪着晕染一般的淡黄光辉。
这长钩全长三尺一寸,月牙长七寸五分,柱长一寸五分,表面是浅淡流转的微黄。
是黄泉钩。
是了,是程纶。
又听得铮当一声,同刚刚那柄一模一样的长钩搅了进来,如同前后呼应的孪生兄弟,双钩同舞之间,回风流雪如同起伏波澜。
对了,双钩,黄泉钩本来就是双钩。只是由于其主人通常只使用其中之一,竟让世人误会,甚至逐渐遗忘了,原来这索命的凶器本是一对的。
随着那双钩压挑,一个消瘦颀长的身影从天而降,玄色的衣袍在冬风中烈烈翻飞,红边的袖口和翻领,衬得来人肤色苍白,眼神阴鸷如斯。
他倒飞而下,以双钩压挑那混沌之间的包罗万象,迫得唐辛杰不得不退,而秦言也颓然醒悟,足下不稳,后退一步,被持着长钩的程纶长臂一揽护在怀中。
程纶道:“属下来晚了。”
“刚巧,”秦言紧了紧手指,把刚刚因为幻觉而逐渐松开的焦尾握得更为牢实。她说,“还赶得上最后的决战。”
“多亏大小姐以身犯险试验这天女散花,才让属下得以观察,找到其中破绽。”
“好,那么,”秦言缓缓举起焦尾,没有出招,但是剑刃之上却已是清辉缠绕,她冷然道,“便在天女散花在你我剑钩之下,泯灭这不败神话吧。”
“是。”
话音刚落,只见那玄色的身影如跃龙门的鲤鱼,身姿矫健,飒爽英姿,双钩舞动,钩缕掏带托压挑刨挂架,移动之时如双星拢月粲然万千,起伏吞吐如海上波浪千钧冲腾。
绝妙的武式,绚丽的杀招,磅礴的杀意。
而那双钩舞动之间,又见一柄长剑铮然弹出,如星辰之月,带着万千清辉呼啸而来,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你见过风么?你追得上风么?你挡得住风么?你破得了风么?
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够战胜自然界的风。
而秦言的剑与程纶的钩,就如同山间的风,却并不清柔温切,而是凛冽可怕,势不可挡。
两个人的联手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合璧,而是一种绝美的杀人艺术。
这天下,没有人能够挡住他们联手的一击。
这近乎完美的配合与招式,这无言的默契与灵动,不愧是天造地设最为相配的。
目睹了那一战的人,心中都隐隐颤动,自觉没有能力破这强局。又傲然而自怜的心想,能够杀死秦言的,或许只有程纶,而能够杀死程纶的,也必然只有秦言。
天女散花基本上却没有破绽的,破绽只在用武器行善作恶的人的身上。
是以,当二人停手之时,面前场景便如秦言幻境中所见的:众人倒伏,狼藉一片。
唐辛杰抓着天女散花的右手,被斩断,飞在空中,血液从那断手中洒出,开出无数绯色的小花,倒也真是应了天女散花的箴言。
断手落地,天女散花跌落,而那无间断飞射而出的无色透明的花瓣,被强势的剑气和杀意破得连渣滓都不剩。
在破那散花之时,肉眼可见的两道晕黄的光,伴着逼人的气势,在那竹管之上炸开,地面被炸了一个小坑,竹管被炸飞起,染着断手中流出的血,飞向空中,然后,像是喑哑的鞭炮,颓然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一圈。再然后,那竹管顶部绽开的如同花蕾一般的地方,对着天空喷出无数细小的水渍来,如同倒喷的泉。
在那水渍喷出之时,两人同时一个筋头翻开,并且同时抬袖捂着口鼻,又一剑一钩,齐齐刺出,终于,那竹管咔嚓一声传来崩裂的声音,却没有肉眼可见的裂痕,但见一股淡淡的轻烟从中升起,将那片小小的天地笼罩其中。
程纶轻笑,声音阴柔诡异:“大小姐可想看看,这强弩之末的暗器之王还有什么用处?”
秦言道:“好啊。”
只见程纶足尖一挑,便将其脚下的一个已然受伤没有战斗力的唐门弟子踢飞出去,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啊……啊……”惊惧的尖叫声,变化起伏的声线,无不淋漓尽致的展现着那非人折磨之下的可怕。
那轻烟笼罩中的唐门弟子,片刻之后已然不会动了,他掐着自己喑哑的喉咙,半分声音都发不出来,手脚痉挛的抖动,然后,如同猝死的动物,再没有一丝动作。
他死了,脸色紫青,手脚绷得如同中了牵机之毒,而裸露的皮肤上,竟都是可怕的皲裂和脓血,让人作呕。
秦言亲眼看了这过程,果觉天女散花的恶毒,竟是这样的防不胜防。起初是药物引发的恐惧和幻境,然后是幻境中的致命一击,哪怕是躲过了这一击,也绝对躲不过之后射出的无数散花,还有无形的影和力,难以捉摸的水和烟。
那花,无形无影,每一朵都足以破开血肉伤及脏腑;那影,逃脱不得,轻而易举便能将人拉下地狱;那水,黄泉恶水,便是胭脂泪的威力也不足其万分之一;那烟,死亡之美,只一缕便可叫人癫狂惊惧痛苦而亡。
果然是,不愧暗器之王的称呼。
好在,好在她之前没有彻底迷失在那幻境之中,否则,世上再无秦言。
唐门暗器之王也没能杀死这故意挑衅的人,反而叫两个小辈直接破了这天女散花,唐门上下惊骇不已。
况且,院中的所有唐门弟子,此时都已重伤倒地,便是他们的大公子,也被人断了右手,狼狈不堪。
所有人都如同待宰的羔羊,又是案板上的鱼肉,生杀予夺全在那两人的一念之间。
秦言横眉冷对,道:“唐辛杰,我再问你一遍,给我我要的答案。”
唐辛杰刚刚站在最前方,又因为手握天女散花,所以首当其冲的受了最大的伤害,此时此刻,他的五脏六腑已经被震碎了,他的奇经八脉,也已七零八落,便是勉强放他一条生路,终此一生也不过苟延残喘的废人,更别提断了右手,终身无缘唐门暗器。
如果此役之后还有唐门的话。
他唾出一口血来,胸口疼得就像是完完全全裂开了一样,他用那只尚在的手握拳抵在胸口上,勉强承受着那剜心般的剧痛,道:“我的答案,至始至终只有一个,我不知道。”
秦言毫不心软,蓦地一剑斩下,点刺,带出一片血花,而唐辛杰却已痛苦的尖叫,并用仅存的手捂住鲜血淋漓的眼。
是了,秦言居然亲手刺瞎了他的一只眼睛。
果然最毒妇人心。
秦言长剑滴血,敌人虽是意料之中的倔强,可到底惹怒了她,她冷笑,尖利可怕,道:“你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那我……”唐辛杰剧烈的喘息着,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感谢你……送我……去……见……邬歌……”
秦言秀眉都纠在了一起,眼神几经闪烁,道:“便是你不说,我杀光你唐门所有人,总会有人能告诉我答案。”
青衣公子眼中忧郁更甚,但转瞬就被痛苦取代,他喘息呻、吟着,断断续续的道:“杀人者,人恒……杀之。唐门弟……子千……千万,你是杀不尽的……”
“好啊,那我就叫你看看,我是否杀得完,”秦言手起剑落,已然割了两个弟子的咽喉,剑尖却不带丝毫血花,她冷笑凛然道,“你最好撑着,有命看我屠尽唐门。”
唐辛杰痛苦的闭了眼,口中不停的涌出血来,他身体微抖,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
“说,我要的答案!”秦言见他这般可怜而又落魄的说对不起,心里竟生了恻隐,怕自己果然被这惨状感化,故而厉声喝道,“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我只要我的答案!”
“邬……歌……”唐辛杰脸上溢着笑,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自己撞上了秦言的剑锋。
秦言惊讶的看着那个人,只觉得世事无常太过无奈,同时心中又不免悲悯,她虽伤了他,虽扬言要屠尽唐门,可到底没想亲手取他性命。而他却直接撞上了她的剑,为了不负唐门,甘愿死去。
秦言冷冷抽剑,道:“我说到做到。”
唐辛杰重重倒在地上,断腕处的血已经糊满了血痂,脸上也净是血痕,除了仅余的一只清明却慢慢涣散的眸子,再无一处如初。
他青衣染血,深沉如墨,心满意足的慢慢合眼,眼皮合拢之前,看着秦言,忧郁道:“你不……是邬歌……”
呵,他认出来了?秦言心中轻笑,原来这人的亡妻竟同自己有关么?
八年前,秦言十五岁,随师傅学武,但资质有限始终无法达到她所想的地步,报仇的坚韧和少女心性互扰,是以她自觉无能,痛苦的跑下山去。
彼时她功夫不行,又年幼没有经验,虽豪气满怀,却轻而易举被黑店迷晕险些送到青楼做了妓子。好在她冷静下来,使出全身力气冲破穴道挣断绳索,偷偷跑了出来,准备等到迷药失效恢复力气再回去报仇。
可是,黑店却来追击。
她那时正值及笄之年,一颦一笑都带着少女特有的娇艳美丽,可为了逃命,却蒙着面纱。
浑身无力的她终是被黑店的打手追上,羞愤之间她已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断断不会入勾栏受辱。
一身青衣的唐辛杰那时也还年轻,二十岁的他在外历练,也乐得英雄救美,于是,唐家的大公子打跑所有打手,救下了秦言。
秦言蒙着面纱,未曾叫他看去容貌。
他温柔的牵起瘫在泥水中的秦言,道:“姑娘,你可还好?”
她摇头,哑着声道:“杀了他们。”
唐辛杰不置可否,这些人虽然拐卖少女,但并非罪大恶极非死不可,他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彼时她眼波流转没有娇俏艳丽,却是深深的无力与外泄的杀意,而对象却是那些差点儿侮辱了她的黑店打手们。她回过神来,墨一样的眸子看着唐辛杰,却并未告知真名,而是说:“邬歌。”
无甚以歌,无甚而歌。
他没有看清她的脸,她像只小兽一般抗拒他的帮助,终是在气力恢复之时无声无息的溜走,而后回到黑店,砍下了那些歹人的头颅。
而在唐辛杰的心中,却始终有这么一个蒙着面纱、眼神寒凉的邬歌姑娘。
后来,唐辛杰又遇到一个姑娘,和秦言有着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寒凉狠心,他以为那就是邬歌,问起名字时,那姑娘只肯说个五,是以他更加确定那就是邬歌。他在狼群口中救出邬歌,为她疗伤,最后还带她回了唐家堡,娶了她作自己的妻子。
虽然邬歌死在了大婚当晚,可是,她将是他此生永远不忘的女人,哪怕后来他又得因为家族利益而与武林的第一美人订婚。
可是,在秦言施展最后一击破了天女散花之时,他陡然认出那个熟悉的眼神,然而,就算她是最初的邬歌,也不是他挚爱的妻子。他更不会说出那个罪恶的夜晚,身穿黑衣头罩铁面的到底是哪十七个人。
所以,他死在了他的剑下。
所以,他说秦言不是邬歌。
秦言记得此事,回山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跪求师傅教自己绝学,并且不惜使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禁术。可是,没有人愿意日复一日的回想自己落魄之时,况且秦言平生所愿也不过是报仇雪恨,所以,她慢慢的不记得唐辛杰的脸,只记得那袭模糊的青衣和无甚以歌的“邬歌”之名。
等她终于认出唐辛杰时,昔日的恩人却已然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他于她有恩,她对他却无情,无义。
这恩无法回报,她甚至还要杀他的父母兄弟,屠他的师门子弟,因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不饮长安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