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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牺牲
有人拦住即将落下的刀,却是洛芷。
她打马而来,衣上血迹未干,鞋上红花仍在。她手举残月令牌,高声道:“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都退后一步,然后跪下,静听命令。
而陆离,手上背上又被砍了好几刀,汩汩的血液湿透白衣,却仍然不撒手,紧紧的抱着秦言。
在听到洛芷的声音之时,怀中的秦言突然轻轻动了动手指,慢慢睁眼,道:“阿芷……”话音未落,她却已经头一歪手一坠,再也没有了声响。
只听陆离杀猪般的嚎叫道:“秦言!”
洛芷有片刻的走神,脑子不听使唤的想起秦言。想她练琴练累了秦言便背了她飞上咸阳最高的秦娥塔,她在塔上迎风大喊,将整个咸阳城都尽收眼底;想她穿着秦言为她搜罗来的羽织裙翩翩起舞,秦言那羡慕而又骄傲的神情;想她端上自己煲的汤时,秦言浅尝一口虽变了脸色却仍夸好吃再仰头喝尽时的隐忍;想秦言问她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呵,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么?你不是给了我一份不能承受的大礼了么?
到底做了十多年的姐妹,秦言死在她手上,事后,她仍不忍,却已无法挽回。
洛芷没有下马,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白衣染血却还抱着秦言不肯撒手的男人,道:“她真死了?”
陆离咬牙:“是你杀了她。”
洛芷指了指一旁的一个护卫,道:“你去看看,你真死了么?”
护卫答是,然后走近,陆离像失了魂魄似的,纹丝不动。护卫伸出指头去触秦言鼻息,然后又去搭脉,确认之后才道:“确实死了。”
“死了,死了啊,”洛芷道,“死了好啊。”死了就不会同她争,就不会让她为难了。
一众人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洛芷又道:“南宫领主,既然人已经死了,也请你收队吧。”
南宫锦看了看她手中的令牌,答是。这才命人放开萧白歌,然后收队返回。他向洛芷行了个拱手礼,随后攀上马鞍勒转马头,这才奔去。
洛芷看着一死一重伤一呆愣的人,道:“你我的恩怨,到此为止。”
人死灯灭,恩仇账销。
洛芷虽是亲眼见到秦言咽气,但洛远道却不相信。他道:“走江湖的都有不止一条命,她秦言更是如此。”
洛远道坚信秦言没死,洛芷却突然嘶吼着打断他:“她死了,我杀的,我亲手杀的!我秦言看着她死的!”
瞧她那受了惊吓的模样,洛远道清楚,第一次杀人就是这般反应,更何况洛芷杀的是还是她的亲姐姐。
洛远道安抚道:“没事的阿芷,没人会怪你,你只是替程纶报仇,没人怪你。”
洛芷捂着眼睛哭,像是一只刚出壳的小鸡,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会伤到她稚嫩的皮肉一般。她呜呜的,哭得像是只小猫:“我杀人了,我杀了她……”
事到如今,洛远道不好再在洛芷面前说这个事,也无法怪罪她偷取残月令假传命令了。他只庆幸,还好这个局,从头到尾他都看得透彻。否则,今日死的还不知道是谁。
饶是如此,洛远道还是派人盯着陆离一行人,他派去的人亲眼看到秦言身死,然后下葬,看着棺木入土,看着黄土堆叠,看着白幡扬起,看着陆离在那新坟前吐血昏迷。
这样一来,洛远道勉强相信了秦言的死讯。
他道:“杀不死的秦言,最后居然也死了。”
想来是因为要杀她的人是她的亲妹妹,所以没曾防备,所以太过震惊,所以心先死了。
至于陆离,洛远道并不想越俎代庖,自有朝廷的人来收拾他。此刻,洛远道莫名的有些小兴奋,甚至轻快惬意得想要喝点儿小酒听个小曲儿。
晌午,方菲回来了,听闻此事,见两个女儿,一个身死,一个却如同行尸走肉,不免心痛难忍,抱头大哭。
洛远道环住她,安慰道:“不要难过,这是她们的命。”
方菲亲自去看了秦言的新坟。黄土堆上撒满纸钱,树干劈的碑,沾了血迹写的碑文,只简简单单“吾爱秦言之墓”几个字,没有时间,没有功绩,也没有立碑的人名。
来时赤、裸裸的,去时也是孤零零的,这么一方孤冢,便概括了秦言跌宕的一生。
什么王侯将相,什么武林至尊,最后都栖于黄土,白骨都是一样的。
方菲根本不敢走近,她远远的看着,见那白衣染血的男子呕血昏倒,然后被粉衣的小公子拖走。她远远的见那木碑上也被染了血,脑海中便浮现出秦言喋血的脸。
被自己的亲人算计、杀死,这是怎样的痛苦啊?难怪她竟会死了!
方菲回过身来,靠在洛远道肩上,哭道:“是我对不起她。”
“不是你的错,”洛远道捋了捋方菲额前散乱的头发,把它撩到耳后,然后道,“她的命是你给的,你自然也能拿回来。”
“不是的,是我不配做一个母亲。”
马车上,重重帷幕之中,方菲伏在洛远道肩头,止不住的抽噎:“我明明想要大家都好,想要我们一家人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局面呢?”
洛远道温柔的摸摸她的头,道:“我知道,我们都知道,谁也不会怪你,我不会,阿芷也不会。”
“可是……阿言她会,”方菲定定的道,“她会怪我害死了了她。”
秦言分明是死在洛芷手中,可方菲却说是自己害死了秦言。
好在马车里没有旁人,驾车和一旁护卫的也都是洛远道的心腹,才没人把这事儿偷听了去。
然而,就算是你知我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便还是有天知地知的。
原来方菲收到曲非的信后,便断定曲非并非是要和自己冰释前嫌,而是想要把她引出去。于是,她把这信连同当年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了洛远道。洛远道何其狡猾,他一听便心知有诈,这分明是秦言的计谋啊。
虽然二人并不知道曲非和秦言的关系,但都肯定了调虎离山这一点。
洛远道便将计就计,准备车马人手送方菲出城。然而,马车之中坐的根本不是方菲和洛芷,而是一车的精锐。
他的意思是:“逐个击破,首尾不连。”
方菲还有顾虑,毕竟写信的人是他的亲弟弟:“若是我们误会了怎么办?”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一回是误会不了的。”见方菲的摇摆和犹豫,洛远道循循善诱,“芳娘,我们一家和阿言,若必须叫你选一个,你选谁?”
这个问题方菲更是为难:“阿言也是我的女儿,也是我的家人,为什么,为什么一定逼我,要叫我二选一呢?”
“芳娘,不是我逼你,而是阿言在逼你,是这命在逼你。”洛远道说,“一直追着此事不放,一直想要置我们于死地,一直想要拆散这个家的,都是阿言啊。”
方菲眼中水光潋滟,懊悔的揪着头发:“若是当年……没有那件事该多好啊……”
她一直都知道那件事,那件秦言调查了十多年的事儿。
方菲一直都知道,她身旁的这个男人,杀了她的前任丈夫,毁了她的一生。她全都知道!
好一个认贼作夫,好一个……鸳鸯连环剑主!
最终,方菲终是妥协,她只能用一个不受宠的女儿的命,来换丈夫和爱女的命,来换这个家的完完整整和谐美满。
于是,当那马车出现在五里坡时,等候许久的曲非出场,对这个二十多年未曾见过的姐姐,他笑,讥诮而嘲讽:“洛夫人。”
方菲还未下车,姐弟俩遥遥相对着,她道:“弟弟……”
还未喊出,风已经将那称呼撕碎,被曲非踩在脚下。曲非打断她,他抬起一条胳膊,决绝而坚定:“我当年就说了,我们两个人,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方菲不动,站在车前,问:“那你约我来又是要干什么呢?”
曲非答:“我只是替我那徒儿做最后一事,替……师兄报仇尽绵薄之力。”
说罢,陆离从一旁站出,做了个请的姿势。
方菲掩着唇笑,边笑边退,笑中有失落和遗憾:“原来真的……果真啊……”
陆离心道,这姐弟俩,怎么没说两句就这样了?尤其是曲前辈,分明答应秦言要留住方菲啊,这……分明是把人给推走了啊……
陆离赶紧上前去捞,便是那时,马车里的藏着的数名精锐破车而出,一个护着方菲,其余五个便强攻过去。
五里坡的一场大战,陆离腰侧挨了一刀,曲非更是为了掩护他而一把将其推走,自己留下。
陆离哪里肯依?若是曲非折在了此处,他要怎么向秦言交代?
曲非把他推开,道:“快走,阿言那儿还需要你去救。”
是啊,这里出了变故,也就是说秦言那里也有变。纵使她一人一剑威力无穷,可对手却是心狠手辣的老狐狸洛远道,恐怕处境也是不妙啊。
陆离终是没有废话,突围出去,刚好来得及救下秦言。
而曲非,他想趁机去拿方菲,以之为人质,既可全身而退,又可逼洛远道放过秦言。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本身就不是什么高手?
当年说过的恩断义绝,便是今日也绝不改口。他这次之所以会来,不过是做一个了断,却不曾想,他的人生也在此了断了。
曲非身死,方菲只红了眼,没有落泪,她道:“是你不要我这个姐姐的……”
这里是姐姐杀了弟弟,而另一边却是妹妹杀了姐姐。
洛芷得知父亲计划,想起程纶之死,怒气上涌决心手刃仇人。
然而,看到秦言的时候,她又舍不得,毕竟她们是血浓于水的姐妹啊!
直到洛远道被击倒,然后两人絮絮说到程纶的死,说到秦言为了陆离而对抗天下。像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洛芷终于奏响了她的箜篌,然后……琴弦飞出,如飞龙在天,直穿秦言心口。
她的箜篌来自天音谷,她也是习过天音谷的绝杀术的。只是所有人都以为她文质彬彬不懂武功,不曾晓得原来那凤首箜篌不仅仅是娱人的雅乐,更是琴音惑心琴弦诛心的秘技“箜篌引”。
“玉碎”,碎的不仅仅是玉,也是心。
洛远道的确算得精准,方菲对这个家的在乎,洛芷对程纶的深爱,秦言对这仇恨的深恶痛绝,他统统都算计进去。就连秦言可能会在饮食中下药都算出,还特意点了火给她制造机会,要的就是她此刻动手,然后,由洛芷来终结这一切。
那么,所有的罪恶都将在此刻消弭,而之前的罪恶,也平均分担到他所有的同谋身上。从此以后,每个人都无法从中逃出,或是守护了现状,或是了结了过往,他们每个人都得了一个圆满。
待这浅浅的愧疚过去,他们一家人,还是相亲相爱完满和谐的一家人。他可继续他的武林霸业,也可继续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闲适。
再也没人来阻挡他。
而整个圆满之中,牺牲的便只是那些多年前就该死的人,牺牲的只一个秦言罢了。
无足轻重。
不过是杀人的兵器,不听话的兵器,扔了就是,再换一把。
就像他从分坛发掘了南宫锦,然后把他提拔成虎秋营的领主一样。洛远道相信,假以时日,南宫锦会代替程纶,成为他最听话的助力。
而天残派,终将在他洛远道的手中,成为武林的主宰。 不饮长安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