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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同生
第一十三日,秦言身体大好,连一直雾蒙蒙的双眼也陡然清晰了很多,只是眼中戾气稍减,寒风冷雪中隐隐添了几分人气儿。
陆离非常高兴,直道:“定是鱼眼的效用。”还说要多去溪中捕些鱼。
没有盐味的烤鱼,味道着实不怎么样。饶是秦言这般不在意吃食的人,也觉得索然无味,更何况还得被逼着日日吃那黑白分明的鱼眼?
她心里闪过一丝恶寒,直摇头:“别,我近来看着鱼便是要吐了。”
陆离本顺口就要接“有了就成亲呗,别强撑着”,一转念,这样不是往人伤口上戳么?便笑着改口:“也罢,都说鱼目混珠,可别把我家门主姑娘这颗珍珠染成了鱼目。”
第十四日,二人决定离开这给了他们庇护的山谷。两个人沿着溪流走,又是伐竹取道,又是翻山越岭的,在耗费了整整一日一夜的时间之后,他们才出了山谷。
陆离感叹:“都说鬼斧神工,造化神秀,果然不假。却不知千百年前把逃生出口开在此地的工匠,又是花费了怎样的时间和代价,才走了出去,得了一线生机?”
秦言道:“既是受人恩惠,那你便多烧些纸钱冥宝下去,没准儿那些前辈便会夜入你梦,告知答案了。”
陆离叫道:“哎呀呀,何时变得这般口齿伶俐,一个顶俩啦?”
秦言睨他一眼不再搭话。
何时么?兴许是在遇见之时吧。都说处一起久了,便不免染上对方的习性。
而她与他的相处,不管是假意,还是真心,毕竟都有半年之久,便是学了他那伶牙俐齿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秦言啊,本来就不是不言之人。
出来之后,未免行踪暴露再次被人围追,二人稍做易容,照样是满脸脓疮的瘸子兄妹。
陆离自己都不由得喟叹:“为何我们每次都扮成这样?”他提议,“下一回扮夫妻好不?”
“扮过了。”的确扮过了,去女君庵那一次,只不过逆了性别罢了。
之前本来还从拾柒那里得来了此次行动的联络暗号,然而,在玄宫盗取千面公子尸体时,拾柒也暴露了,这才引得暗卫瓮山的围剿。是以,拾柒提供的暗号已然无用,连同她自己都坠了罗网。
当陆离掩护拾柒撤离时,他看着抱着那具死尸的姑娘,明知她顶着的不是自己的真容,可那人皮面具之上的哀戚与后悔,想来与面具之下的表情如出一辙吧?
陆离问她:“为了一具尸体,值得吗?”
“值得,”拾柒将那尸体负在背上,满背都是他的温度。她说,“因为是他,所以值得。”
陆离扪心自问,若是自己,会否做到这般?
然后,看着那姑娘离去的背影,他苦闷的摇头:“不会的。若是她,我怎么舍得叫她死呢?”
说好的同生共死,我便……舍命陪你一道啊。
既然你执意报仇,我便陪你去;既然你性命无多,我便伴你走。什么洒脱,什么矫情,什么江湖气,与我而言,不过身外之物,我只愿所爱安好。
所以,半生没有个正形的陆离才会在甬道之内山谷之中,有意无意的提起日后,或含蓄或直白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只是……不想叫自己后悔。
出来那日正逢端午,烈日当空,粽香和咸鸭蛋的诱人一块儿飘出,把艾叶都沉郁掩住,就连百舸争流都比不上。
因着易容变装的关系,陆离终是换下了一身白,妇唱夫随的穿了一身灰色布衣,衣上还有补丁,倒也果真平民得很。
有小孩子换了新衣,手里捧着咸鸭蛋,衣襟别着香艾草,额上画着雄黄的王字,成群结队的跑来跑去,见到一瘸一拐的兄妹俩,直扮鬼脸,说丑八怪。
陆离心里不平:我可是英俊潇洒得很,我的门主姑娘更是美若天仙,什么丑八怪,一群不懂事的熊孩子。
竞舟的热闹,把人们都引了过去,倒也是一片欢乐。
然而,热闹是旁人的。
秦言低头向前,口中轻问:“你说,这样的日子可有意义?”
“唔?”
“像我这般,不为自己活着,只像一把刀剑,死活要劈开那心结。或是像你那样,阴谋诡计了半生,却从不是为自己谋划,像他人手中的刀枪,用完了便弃如敝屣。这般日子,看似一人之下风光无限,看似生杀予夺雄霸天下,可是,果真有意思么?”
所以,纵横江湖十来载的秦言,竟萌生了退隐之意么?
陆离心中且喜:“此事过后,不管怎样,我都陪你。闲云野鹤也好,锄强扶弱也罢,都依你。”
秦言道:“若我贪心不足,想要……这泱泱天下呢?”
“那我,”陆离下定了决心,“为之一搏。”
这样的誓言之后,却不料秦言话锋斗转,道:“所以,你可会告诉我,朝廷之内,究竟是谁参与了十多年前的那场屠杀?”
究竟谁是凶手之一?
“你为何会这样问?”
“直觉。”秦言道,“你一开始接近我,说是为了官银,可我们都知道,那不过是个幌子。人为也好,天意也罢,你到来之时正是我查茶坊之案有重大突破之时。我原先只觉得朝廷昏庸无能,不晓得它的势力竟也可以遍布江湖。有人曾告诉我,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不必分什么在朝在野。”她换了口气,又道,“既然还有两人始终不知身份,而洛远道却会不合常理的同闲王来往,江湖与朝廷的界限已然模糊不清。那么,当年的十七人中,为何就不能有朝廷的人呢?”
陆离哑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失笑。
前几日还深情款款的说着不欺不瞒永不相负,转眼却被打了个响亮的耳光。
是的,陆离知道一二,可是,便是这一二,他却没有如实告知。
他想,何必与整个天下为敌呢?
可在端阳这日,秦言却揭开了这块遮羞布,毫不避讳的问他。
陆离觉得于心有愧。
秦言又道:“我知你是为我好,所以并不怨你欺瞒。但你也知道,纵然你不说,我也会自己去查。”
此次皇城之行,她的目的便是这个。
她如今问出,是因为她愿意相信他所言不虚。也是因为她既已许了对方残生,便不想再将所剩不多的时间花在调查之上。
陆离斟酌片刻,终是道:“是皇后。”
冯皇后性格强势,又有野心,虽有整顿朝局之心,但到底有心无力,因为当时的武林比现在更为强大。那时的武林盟主还是五岳的掌门,一呼百应,像是振臂之下便可与朝廷分庭抗礼。
冯皇后不安,于是,她将暗卫散入各门各派想要逐个击破,然后,她得知了洛远道想要对茶坊秦勉下手。
秦勉虽已归隐,但毕竟出身江湖,又有长安最大茶坊,连皇家御用的贡茶也有出自于此的。更何况,传言之中,秦家还藏着西域某国亡国时留下的宝藏。
不管是为了钱财充盈国库,还是为了以之为导火索点燃整个江湖,此事,冯皇后都乐意去做。
于是,她手下一个暗卫也加入那十七人之列,于黑夜之中,展开屠杀。
藏宝图是没有找到,但这血案却是留下了的,也不算一事无成。
未免暴露,冯皇后赐死了那个与事的暗卫,然后,让各门派的内线开始炒作此事,务必要人尽皆知,挑起江湖的纷争。不管是为了恩义,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利益……乱起来,乱起来了便是她出手的时候。
可是,出乎意料的,冯皇后的计划失败了。
因为那一年,江湖发生了更大的事情,把此事掩了过去。
五岳内乱,五岳掌门乱中被杀,五岳互相残杀,弟子门人死伤无数,剑谱功法更是流落江湖。而五岳的这场内斗,更是引得好些与五岳关系不错的门派掺和进来,大大小小十几个门派,半个江湖都乱成了一锅粥。
谁也不敢招惹,生怕惹火上身。
而本打算趁乱行铁血政策的冯皇后,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
就在半个江湖斗得如火如荼鲜血淋漓时,六大派联手,终是止下了这场混战,然后,瓜分了五岳的势力,削弱了其他门派。随后,新的武林盟成立,由少林方丈暂代盟主,一番整顿,又挖出了大半卧底各门派的细作,这才有了一个好转的局面。
而此事之后,江湖的领导层大致已经决出,其他稍有势力的也不得不服从于此,蛰伏力量以待翻身,而那些受创的,则不得不甘于人下休养生息,静待下一次大洗牌。
而清心茶坊之事,便成为无足轻重的尘埃,落入历史的烟尘之中。
至于洛远道为何会与襄樊王结亲,肯定是为了利益。但是否与当年之事有关,没有证据,陆离也不好乱说。
所以,茶坊之事,说到底不过是当权者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冯皇后要的是天下,而洛远道要的,兴许是武林,兴许是其他。
秦言听罢,不出意料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她转头问身旁的陆离,“你不同我讲,是在怕什么呢?”
怕她独自一人面对整个天下?
怕她知晓她的杀父仇人或许是他生身之母?
怕两人之间染了世仇,再无回环的可能?
陆离答不出来,只道:“抱歉。”
“你没有对不起谁,”秦言道,“陆离,我们既已决定共度余生,那我便不会食言。我已有一江湖的敌人,并不在乎再多一个。况且,她从来就是我们的敌人,不是么?”
冯皇后追杀陆离,自然是陆离之敌,那么,何尝不是秦言之仇?
便是一切果如推演,冯皇后是陆离生身之母,可那又如何?弃子杀子,母子恩情早已不在。既无恩情,便无干系,那这杀父之仇,便是要母债子还,又同他陆离有何关系?
陆离心中释然,却又觉得无可奈何之极。
本是要北上京城的,秦言却突然提议,道:“我们先不去京城了。”
“怎的,你要带我回去见你师父师娘么?”
“想得美,他们才不会乐意见你呢,”秦言道,“十六人已出,余下之人,或许只有洛远道本人清楚了。我想,不如先去咸阳,了了此事,也不必腹背受敌。”
“你要在咸阳动手?”陆离反对,“天残派那么多人手,而且洛远道本人也是武功高强,你这个样子如何能够得手?”
“就是因为这样,所有人都以为我不会在此时出手,所以我才要迫不及待的动手。”秦言笑,“谁说秦言只会光明正大的使剑,我也会玩阴的啊。” 不饮长安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