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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清晨,本想照旧干活的徐墨澜被多日不见的陈儒林侯到了,于是又只得不务正业地陪着喝酒,好在曹知章也没跑掉,三人都是读书出生,意趣相投,觥筹交错之下话题不断,总算聊的尽兴。
平阳民风开放,便是女子也能进青楼听曲儿喝酒,而这里面又有了不少讲究。
一般以“楼”、“馆”两字命名的,只供酒水小菜,搭上一处戏台,楼内只有艺妓、清倌,多为文人舞文弄墨聊骚之处。
而以“院”、“阁”命名的青楼则大有不同,最明显的区别是有了许多做皮肉生意的女子,历年花魁也多半出自其中。能挂上牌名的小姐都有自己的私房,而许多艺妓也常年住在楼内。来此的客人一顿酒少说也要十两银子打底,所以多数都非富即贵,其醉翁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曹主簿爱妻可是被西阳县广为称颂的,陈儒林徐墨澜两人也同样不适应风月场所,于是三人不过在阳春楼挑了张靠栏杆的雅座,随性喝酒。
闲谈间自然提到了徐墨澜的考试,当日陈儒林粗略阅后便直接派人送去了刺史府,自然是非常看好他的。曹知章比两人年长,但自认学问最差,还特地请教了徐墨澜策论所写的详细内容,听后更是佩服的只剩下摇头苦笑。
童试后十天内就会张榜,陈儒林却破天荒地肯定说徐墨澜必定名列上游,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可是让徐墨澜哭笑不得了许久。陈儒林身为翰林院一员,知道的自然多了许多,此时徐墨澜那份答卷应当已经从经略使府邸出发,将要到达京城了。
身为清贵京官,陈儒林此举有捧徐墨澜的嫌疑,但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历年进士及第所作策问,比徐墨澜这篇文章都差了不止一筹,若说徇私舞弊,怕是没谁好意思开这个口。对于这个小自己几岁的后生,结交、欣赏、佩服之情都有,但更多的还是羡慕,羡慕他才情超逸,博学智慧,温和如暖玉。
还记得方才曹知章说,徐墨澜年纪轻轻,做事却成熟稳重,看起来世故又叫人不由亲近,在他混迹官场十载的眼光来看都无可挑剔,简直是个妖孽。
徐墨澜回答的那句话让他深以为然,知世故而不世故,方是最纯良的成熟,读书读书,这是才是读书人该读出的处世道理。
几人地位相差甚远,但默契地不去计较身份,纯粹朋友间天南地北的聊天。惊蛰后是春分,临近中午天空依旧阴沉,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透过二楼窗户,徐墨澜瞧见了不远处街上走着的一人,陈、曹二人顺着他视线望去,自然也认出了是县尉何冲。
三人对于何冲都算不上有好感,但何府之事他们都已知情,所以对何冲多少有些难以明言的同情。曹知章与何冲认识最久,何况之前又是死对头,最清楚何冲是什么性子的人,这些天也一直踌躇不决,想着是不是该借此机会缓和下两人的关系。
在此之前,何冲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大家都忍着,因为他爹有钱,背后还有个大匪帮撑腰。现在西阳县多数人都闻到了风声,对无依无靠的何冲也就没了往日的顾忌,所以此时他独自行走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单。
随着他的脚步在蜀香院门前停下,默默注意着他的三人收回了视线,陈儒林是漠不关心,曹知章是失望,徐墨澜是不解。
南朝十国,各有各的特色,早年便有诗云“吴越出美人,尤不过蜀中”,指的自然是美女之多甲天下的西蜀了。西阳县位于淮南道治所扬州,这间蜀香院实至名归,的确有着不少旧西蜀流落中原的貌美女子卖身于此,水涨船高,这蜀香院里的酒水也就比旁的青楼贵了几分。
若说银子,何冲肯定有,动辄上百两银子的蜀香院他也不是消费不起,但过几天就是他爹头七,想必他何冲还不至于荒淫到这种地步。
进门后,小厮喊堂完便有一名老鸨扭着腰来了。蜀香院作为西阳县最流金淌银的地方,自然样样都得讲究档次,便是老鸨陈姨,也是昔日的当红头牌,虽然年过四十,看着却姿色不输妙龄少女,更别有一番成熟韵味。
换做往常,陈姨恐怕恨不得把她沉甸甸的胸脯给挤在何冲身上,今日虽然依旧客气热络,但其表情刻意加上了几分生疏还是显而易见的。做生意的,一般都讲究个笑脸迎人,但何冲今日不是来光顾生意的。
寒暄过后,何冲从怀中摸出三千两银票,面无表情道:“何卫东人在哪?”
见到了银票,陈姨眼波流转都灵动勾魂了几分,声音酥酥然道:“哎哟,何大人您真是见外,不就是何少爷多玩了几天嘛,我们蜀香院还能信不过您嘛?来来来,今儿这顿花酒我请了,您别介意,改天我就把那多嘴的小厮给打发回家!”嘴上如此,她却已将银票不动声色地收下,塞进了被傲人上围撑得紧紧的衣襟中。
何卫东即是何冲的弟弟,年纪轻轻就整日沉迷酒色,他们两兄弟虽然同样被外人反感,但对何冲是惧怕,对何卫东是纯粹的瞧不起。
连着半个月在蜀香院醉生梦死,温香软玉在怀,何卫东早已分不清昼夜,当然也不清楚口袋里的银子也已经远远不够了。于是陈姨就托小厮去何府给何冲隐晦地提了个醒,蜀香院靠山本就不小,也用不着看何冲的脸色。打开门做生意,收钱本就天经地义,也不怕得罪了他。
既然收到了银子,陈姨也就换上了诚意十足的笑脸,与何冲一同坐下等着何卫东下楼。
青楼热闹只在晚上,所以白天客人很少,许久后,楼梯上走下来一人,身材干瘦,皮肤是病态般的白皙,何冲一眼就认出了是已经多日不见的亲弟弟。见何冲面色不善,陈姨也不想在自家场子里出什么乱子,赶紧使眼色叫几个下人带着两人出门。
出了蜀香院大门,骤然见到亮光的何卫东咕哝着眯了眯眼,下一秒,一声不吭的何冲猛地就一拳打了过来。力量之大,何卫东硬生生横飞着倒在了地上,一口血水吐出来,地上还有半粒断掉的牙齿。
不明所以的何卫东叫道:“你发神经了?!无缘无故打我?”
何冲指着身后蜀香院那块红金烫印的巨大牌匾,语调显得尤其平静:“我问你,你凭什么进这里?你当何家钱多的没处花了?”
何卫东粗着脖子回骂道:“何群那老不死都不管我,你管什么!我就是钱多怎么了?你问问她们,哪个见我不是叫大爷?”
两人一吵,街上四散的行人也就都注意到了这里,何家两兄弟声名在外,西阳县本地人没谁不认识的,自然也就更能引起旁人关注了。
脸色由怒转淡的何冲笑了笑,竟是不再与何卫东争执,抬脚便走。
最先见到这一幕的徐墨澜皱着眉头,何冲与何卫东,他向来对何卫东最没有好感,只是也想不到会混账到这种地步。蜀香院门外吵吵闹闹,几人也没了继续的兴致,时候已经正午,陈儒林与曹知章还得处理公务,徐墨澜也就起身告辞离去。
隐隐春雷,绵绵细雨,入冬至今,终于下了第一场雨。
回到家中的何冲脱去便服,披麻戴孝,坐在楠木寿棺旁,发梢上有密密麻麻的雨珠,滑落在他脸上。
从前的何家让太多人眼红,也得罪了太多人,甚至连何冲他爹的入殓都是由他一手操办。明日出殡,他不计价钱地任人狮子大开口,却都无人肯接下这单生意。从小锦衣玉食、呼风唤雨惯了,何冲从来不会在人前低头,此时骤然一败涂地,倔强如他肯定不会求助他人。
何冲已经辞官,家中仅有两千两银子他也不想动用,就留给以后再无瓜葛的何卫东。平常人家一年开销也不过三五十两,至于何卫东能用多久,他已经不关心了。此时此刻,他只想将父亲好好安葬,然后远走他乡,自生自灭。 浩然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