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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章骄阳正烈（9）

　　庞统闻言，心中一怔，暗道：“夏长风言之有理，我若是为了一时意气，将性命都送在这里，庄主接连失去何总管和我两人，钱庄元气大伤，确实得不偿失。”

　　他显出意动，夏长风立时口风一变，笑道：“方才有两位兄弟中了老夫的九转噬心锥，若救治不及时，三日之内必会毒发身亡。老夫回去后便派人将解药送到闻香茶楼，如何？”

　　庞统心下踌躇，转念一想，暗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如此容让退避，没的让人见笑。”便洒然一笑，道：“日昌钱庄屹立于江湖数百年，自有它的深厚根基，福分造化。有我庞统之前，它是天字第一号的招牌，我庞统死后，它还将是天字第一号的招牌。那也不惧谁人冲击，何事破坏。今日我们六人为钱庄殉身殒命，死而无悔，他日危难之际，另有别的兄弟挺身而出，死而无悔。所谓死而后生，生生不息，便是如此。却也不需夏门主担忧。”这几句话慷慨激昂，豪迈狂放，将其他三人听得热血沸腾，一起点头。

　　夏长风见他们已下死志，情知再说也是无用，当即淡然道：“庞教头慷慨赴死，令人遗憾，既是如此，老夫也就却之不恭，助你成仁吧。”腰背一躬，左手负在身后，右掌按引，双眼眯成一条细缝，杀机陡盛。

　　庞统四人也各自凝神戒备，伺机出击。

　　他们剑拔弩张，随时血战。周围的弘义帮众人也都敛声屏息。谷中一片沉寂，唯有众人的粗重喘息此起彼伏，有伤员情不自禁的呻吟出声，随即举手捂住嘴巴。

　　风吹叶动，鸟鸣虫啾。明明是仲春时节，骄阳正烈，却使人感到寒意遍体，肃杀萧瑟。

　　忽听一人叫道：“夏前辈，庞教头，你们在这里好好较量一番，在下还有要事，恕不奉陪，告辞……”中间夹杂着“驾、驾”的驱马声，但听蹄声隆隆，朱则宁已伏鞍加鞭，绝尘而去。

　　却是他不愿见两方生死相搏，便策马而去。知道自己这个争端一去，他们心有挂碍，便不至于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总要留有余力来追击。

　　夏庞两人都是老江湖，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庞统心道：“这小子顾念我们的性命，倒是有几分香火之情，很重情义。难怪少庄主言语之中，对他这个无名小卒很是推重。”夏长风却是心中一紧，暗道：“这小子相机而动，很是狡诈，我需得及早脱身，别让到手的鸭子又展翅飞了。”

　　这两人都是当代的武学高手，对方心神松懈，自然有所感应。庞统也是见机明快，顺势抱拳拱礼，言辞恳切道：“多谢夏前辈赐予解药，今日之事，是在下处置不当，胆敢冒犯冲撞，实在无礼之极。请夏前辈看在曾庄主的份上，就此宽恕，不要计较。”夏长风淡然道：“庞教头言重了，曾庄主一直对老夏礼敬有加，老夏也敬他慧眼识英雄，能招揽下何总管和庞教头这等人物。你庞教头智勇双全，老夫也是有一点佩服的。就此告辞！”

　　他转身施施然而去。庞统眼望他一个灰色身影走远，心中略定，暗道：“夏长风有怨必伸，今日这个梁子，他一定会借机找补回来。好在他明言既往不咎，该当不会多加留难，我吩咐下去，好生容让就是。那墨剑的去向，只好日后探访，今日却只能随夏长风去了。好在朱则宁无足轻重，夏长风是一代宗师，不会过分为难于他。”

　　当即招呼几个护卫，去到何期阁的墓前洒泪拜祭。那两个受伤的护卫守在墓前等候。庞统见他们神色有异，只道是他们身上中了毒锥，正自惴惴，好言相劝。两人得知夏长风会送来毒锥解药，便眉头舒展，稍感宽慰。

　　曲荣刚才禀报的正是此事。他们三人找到何期阁的坟墓，正感忧愤痛惜，不提防被人投锥射伤。曲荣年纪最长，武功最强，闪开飞锥后循声回击，却被那人施重手拍中大椎穴，而后扔到崖下。他连那人的面貌都没看到，但觉对方内力浑厚，招数精奇，自己三人远远不是对手，便毫不耽搁，一待滚落山下，便飞奔来向庞统求援。那人转入山坡洞中，对他的离去并不理会。等到夏长风现身出手，曲荣自然知道，刚才那神秘高人，就是这位百炼门门主。

　　此行得知何总管的死讯，又跟丢了墨剑，当真是人物两失，祸不单行。几人神色黯然，情绪低落。

　　那余雄行事果决，异常利落的处决了封烈和闫隆两人来赎罪，庞统虽然气愤未消，但见他身受重伤，虚弱乏力，心想：“冤有头，债有主，何总管身亡之事，总是要让陈仓与和左仲秋给个交待，但与这余雄似是并无干连。”便也就不再追究，与他拱手道别。

　　庞统大人大量，严虎几个人却心伤何总管之死，个个愤懑无比。离谷之时，梁诵推说拉肚子，悄悄的溜走片刻，回来时双戟染血，满面春风。他却是借着这一会儿的功夫杀了回去，斩断了两个弘义帮众的小腿，而后安然返回。严虎几人大呼过瘾。他们当然是不敢给庞统得知的。

　　且说夏长风好整以暇的来到谷口，侧耳辨明了蹄声方向，便即一跃而起，攀崖过壁，往北追去。只见他一个灰色的身影起落隐现，所过之处，枝叶摇动，鸦鹊惊飞，倏忽间隐没在苍翠山林中。

　　过了一会儿，庞统和余雄等人络绎上路。两拨人在谷口拱手道别，分道扬镳。蹄声奔腾，带起身后扬沙飞尘。人声远去，山间静寂，一只褐色百灵飞来树上，鸣叫几声，又跳到石头上，来回纵跃，忽地翅膀展开，直冲而上，又落回枝头。它的身下，有一堆树枝向旁分开，一个人站了起来。正是朱则宁。

　　原来，朱则宁当时骑马开跑，奔出一里多地，见路旁的树荫下有一人俯身趴着，四肢扭曲，一动不动。那人身下好大一滩黑血，已然干涸，引得绿头苍蝇嗡嗡飞舞，显然是倒毙多时。他微一沉吟，便知道这应该是刚才魅影公子离开时所杀那人。他的同伴追踪魅影公子去了，却不知为何没有为他收尸下葬。

　　他心中一动，翻身下马，快手快脚的脱下那人的外衣，将他抱到鞍上。再取下自己身上挂着的牛筋细绳，将那人绑牢，一拍马臀，马儿四蹄翻飞，驮着尸首飞奔远去。那人也是个年轻后生，年龄体形，都与朱则宁相仿，内里穿着的本是灰白色内衣，从山坡滚落时沾满泥尘，四处开裂。从后望去，便真如衣衫褴褛的朱则宁。

　　他自己则隐身石后，犹恐露出形迹，折断了树枝盖在身上。正是现炒现卖，将何期阁的那手金蝉脱壳，外加鱼目混珠的连环手段活学活用了出来。

　　他这时见危险远去，心情大佳，听那百灵鸣声清脆，展颜一笑，轻声道：“你这只小鸟从何而来？”百灵站在枝头，歪着脑袋看他，停声不叫。便如在侧耳聆听他的讲话一样。那有会于心的样态，跟老灰颇有几分神似。朱则宁心下黯然，轻叹一声，拔步便行。

　　那百灵歪头斜视，直到他走得远了，忽地跃飞而起，在朱则宁的头上不住盘旋绕飞。一直过了一炷香时分，百灵忽地俯冲下来，双爪抓紧衣衫，栖落在了朱则宁的肩上。

　　朱则宁惊诧道：“这小鸟胆子倒大，竟然不怕人。你想找吃的，是吗？”在怀里一摸，尚有些烧饼碎屑，便摊开了掌心，喂食百灵。眼见着百灵尖喙叨食，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又叹一声，道：“好羡慕你来去自如，随时能展翅高飞，去往想要去的任何地方。我要是肋生双翅，也能翱翔蓝天，那就好了。翅膀一挥，就能越过千山万水，也能越过许多惆怅伤痛。早日回到家里，也就早日切断了这许多烦恼困苦。””

　　百灵吃完饼屑，在他手掌上转动两周，蓦地啾啾欢叫，抑扬顿挫，一边脑袋频频点动，便如在向谁交谈一般。朱则宁愕然，心道：“这只小鸟来得古怪。它真的在跟谁说话吗？”正有微风徐徐吹拂，送来若有若无的清幽香味。有人脚步轻盈，快速靠近。朱则宁心头一紧，已经知道这只坏鸟在跟谁说话了。抖腕甩掉百灵，作势前冲，一个冷冷的声音已在耳旁响起：“随我南下，见过师父之后，任你回家。”接着是一柄更冷的长剑贴上了后颈。

　　朱则宁缩头弓腰，屈膝倾身，却觉剑锋圈转，绕到喉头。显见是那人手下容情，没有伤他性命。若按常理，朱则宁该见好就收，束手就范了，只是他心中气苦，实在不愿再被纠缠，将心一横，又前俯后仰，左冲右突，接连四次尝试。身后那人站立不动，只是手腕圈转，那剑锋便紧贴颈侧，使朱则宁难以脱身。 水天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