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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承章·故思闻笛赋·无妄
“天地始，夫人道立而有纲常，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此道之所常也……”
稀疏的小竹林里，小丫头一板一眼地跪坐在草垫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稚嫩的读书声经久不息，虽书声琅琅，小丫头的眼中却是闪烁着泪花。
就在刚才，这位新请来的教习先生又打了自己的手，现在那只小手上还印着一道淡红色的痕迹，那是先生用教尺留下的。
尽管对那位新来的教习先生心里充满了怨怼，小丫头还是没有胆量顶撞对方，毕竟在把自己交给他的时候，自己的父亲可是说出了“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教得好，就算是真的动手也不会怪罪”的承诺。
在那句话说出口之后，小丫头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多半是变得晦暗了。
果不其然，刚才只不过是打了个盹，瞬间就有一道寒芒冲到她的面前，随着一阵钻心的疼痛，一道粉色的印子烙在她的手背。
自此，小丫头再也不敢开小差了。
小丫头念着书，那位可怕的教习先生却是半靠着边上的毛竹，自顾自地看着手里的书。
从那位叫做顾杰的教习先生自我介绍的那一刻，小丫头就知道，对方也是与自己一样的学生，在几年后要进行一次成为“登堂科举”的考试，若是在那种考试里脱颖而出，就会有机会成为自己父亲那样的大人物。
两个人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顾杰在看书的时候却是时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小丫头。
只要她又半点的松懈，那么等待她的必然是教尺的獠牙。
读书声还在继续，直到不远处，小竹林的入口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黑色的靴子落在青石板上，将读书声打断。
“爹爹--！”
少女转身，见到了走在青石板上的年轻人。
正是西子雄。
“月儿乖，自己先看会儿书，我和你的顾先生有一些话要说。”西子雄宠溺地摸了摸小丫头的额头，随后对着顾杰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杰放下手里的书，见到西子雄之后连忙点了点头，将另一只手里的教尺放到桌上，和西子雄一起离开了竹林。
小丫头瞥了一眼那教尺，娇小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似乎是很害怕，一双大眼睛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书，又看了看自己身后小竹林的入口，发现整片竹林只有她一个人，终于是舒了一口气。
“竹林里只有月儿一个人……”小丫头低声自语，从地上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不远处的桌前。
“月儿好害怕，就先回房了，不知道竹林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月儿再回来的时候，那根竹片就消失啦！”
小丫头得意洋洋地抓起教尺，四下打量了一遍，终于是快步离开了竹林。
上书“女纲”二字的典籍留在了地上，风吹过，翻动了一页。
……
顾杰怀着忐忑的心情跟在西子雄的身后，两人就那样一直向前走着，顾杰不知道他会被带到哪里，对于西子府的地形顾杰可是全然不知，这两天就算是在西子府里走动，也会有专门的侍卫跟着，所以顾杰不敢记路，更何况西子府阡陌错杂，除非在这里待上一两年，要不然绝对是记不住全部的路径。
没有一句话，一点仅有的交流都没有。
跟在这位城主的身后，顾杰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一种压力，这种属于上位者的压力，仿若是一只绵羊面对露出利齿的雄狮一般，无法反抗，也根本反抗不了。
压抑的气氛在西子雄停住脚步的那一刻终于是分崩离解，顾杰长舒了一口气。
他一直都很清楚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不管他在自己的妻子女儿面前表现得多么温柔，顾杰知道，西子雄是一个有实力的一家之主，还是这座离歌城的主人。
自己的一切都是这位城主大人给予的。
眼前是一座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殿，白色大理石铺就的石阶一直向前延伸，每过三阶，石阶路两侧就分别站着一个拿着长枪的黑甲侍卫。
走入大殿，里面空寂得一个人也没有，西子雄在大殿的正中央站定，一双眼睛里带着决然，终于是开口。
“顾杰，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嘛？”
“城主大人，家里还有老母，以及一位大哥。”
顾杰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他本就不善于说谎，更何况现在问他话的是西子雄，他就更加没有理由说谎了。
“家里平时靠什么生计？”西子雄继续问道。
“老母昔日去田里劳作，后来大哥有几分力气，劳作的任务就托给了大哥，一亩三分地勉强糊口。”
“若是给你多一些工钱……你们家可能依靠这些工钱过活？”
“这……”顾杰面露难色，“不知城主大人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我离歌城想要扩建一些地方，所以……”
西子雄的话还未说完，却是听见大殿之外传来一道苍老的怒吼。
“西子雄，你好狠的心--！”
那怒吼声中带着悲痛与愤懑，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临近，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
一个穿着白袍的老人，以及身后跟着一个男生女相的紫衫男子。
“不知王大人为何动怒？难不成是在我这西子府住得不习惯？”西子雄的脸上带起一种似嘲讽一样的笑容，双手负在身后，“若是王大人觉得身体不适的话，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在我离歌城里得了病，陛下可是会担心的。”
“别和老夫打哑谜，西子雄你现在告诉我，昨晚的那场火是不是你放的！”
“昨夜的火？那是什么？”西子雄面色一冷，一双眼睛看着王辰，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顾杰的身子一点点地向后退去，夹在两个人中间让他感到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许多。
“昨夜离歌城所有的田舍全部都遭了火灾，别和老夫说这和你西子雄没关系！”
“原来是这件事啊……”西子雄露出恍然之色。
“哼，终于是记起来了？快说……”
“……那件事情，和我真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西子雄嘴角向上微微一扬。
“你--！西子雄，你不要欺人太甚！”安敬猛地上前几步，却是被王辰一把拉住。
安敬转过头，却是看到那老人闭上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王大人是累了吧，还是早些休息。”西子雄单手前伸，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还请西子城主准备一下，明日老夫就要回帝都了。”
“王大人一路走好，恕西子雄镇守离歌城，不能远送。”西子雄笑着说道。
却是换来王辰冷哼一声，“不必送了，老夫腿脚利索的很！”
……
出了大殿，安敬终于是忍不住，沙哑的声音传来，“王大人，为什么要忍着……”
“冰玉已经毁了，我们还能耐他如何？不要因小失大！”王辰淡淡地说道，“等我们回到了帝都，在那里是我们的天下，早晚都有机会教训一下这个狂妄的小子！”
“大人高见！”
……
大殿内，安静得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顾杰对听到的事实还有些难以接受。
自己家里的田舍……被烧毁了？
为什么会这样？
若是田舍被烧毁了，自己家里依靠什么过活？
单凭自己的这点微末收入，真的可以养活一家人吗？
城主说要给自己涨工钱？
是真的吗？
正这般想着，西子雄却是已经站到了顾杰的面前，从怀里抽出一张纸。
“被火油烧过的田地应该就用不了了吧？这里是一张地契，若是你愿意的话……就在上面签上字……”
后面的声音顾杰已经听不见了。
在西子雄拿出那张地契的瞬间，他就已经明白了一些东西。
那场火，是西子雄放的！
就是为了夺走自己的田地！
“我……我签……”
顾杰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还能拒绝吗？
对方可是城主，像自己这种小人物怎么可能反抗的了？
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顾杰留下了那张地契，萧然地走出了大殿，走出了城主府，走入古街尽处的迷茫灰色之中。
……
这就是自己的爹娘吗？
原来……自己的爹娘是这个样子的啊……
眼前的一切……是梦境吗？还是真实？
好像……梦快醒了呢……
好想……再多看一会儿啊……
……
灰色的天下，时间似乎在迅速地变快。
竹叶青黄了几度春秋，在那稀疏的林子里不知何时却是多了一座新坟。
坟头，少女和几近中年的西子雄抱在一起，少女揪着西子雄的褐色长袍，放声痛哭。
……
转眼，又是兵临城下，一把剑穿透了西子雄的胸膛，在他的目之所不及，一辆车马徐徐前行。
少女睡在车厢里，少年手里拿着马鞭，前方是一片金色。
……
“还是……不明白啊……”
东方既白，陈元揉了揉眼睛，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散落的尘土。
一场春秋一场梦，他依旧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答案。
少女依旧没有醒来，只是眼角微颤，两行泪缓缓流下。
“真是个爱哭的小丫头……”
犹豫了片刻，陈元伸出手指，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属于过去的记忆，当真有让人痛苦到流泪的力量吗？既然那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回想起来呢？”
“凡人……真是复杂……不过……”
闭眼，任风吹过自己的发际。
“现在的我，和凡人又有什么不同？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终结的性命之外……”
“或许以后……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吧……”
少女从蒙昧中睁开双眼，却是发现自己躺在少年的怀里。
“唔……”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再多休息一会儿吧。”少年的声音传来。
“刚才的……是梦吗？”
“是过去。”少年笑着说道，“属于这片天地以及属于你的--过去的记忆。”
少女沉默了片刻，终于是将自己的头埋在发间。
“谢谢……”
“不客气……” 仙问：出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