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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翘关，沈烟真正要开始比试了，心中却也没大有底。

　　不同重量的铁质门栓称为“关”，单手举起并且端平，则算是成功。每人有三次机会，每次重量则是自行挑选。既然是自行，就必须量力而为。

　　若是过于轻视自身实力，选了太轻的，成绩自然高不了。

　　但若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挑选超过自身实力的又举不起来，那更可怕，是连成绩都没有的。

　　沈烟深吸一口气。

　　翘关与射箭不同，这本就是没什么发挥失常或者超常的，也不看运气，实力就是实力。

　　平时能举起一百斤来，不可能这次走大运举起两百斤、三百斤，但也不至于只能举起四十斤。

　　最低标准是八十斤晋级，否则直接淘汰，不必参加之后的比试了。

　　台上叫了沈烟的名字，轮到他了。看台众人也都兴致勃勃的看着，这个一上场就成了全场焦点的“传奇人物”。

　　沈烟思忖片刻，最大的力气、最好的发挥，那必然是三次机会中的第一次翘关。

　　按照前面的人所选择的，一百五十斤的关也有人翘起，想要名列前茅，就必须选择一个够重的。

　　但是，假设现在也去选择个一百五十斤，这次举不起来，之后气力耗尽了，第二次就极有可能连八十斤的及格线都过不了。

　　“沈烟——”裁判官朗声道“你选择的重量是？”

　　洁白的云挡住太阳，片刻后又被风吹走，大地上一阵暗，又亮起来。沈烟不由得微微眯眼，最后为做选择一锤定音。

　　也许是影响命运走向的选择。

　　沈烟深呼吸，嘴微微张开，在“八”这个音即将吐出之前，骤然改口道“一百三十斤。”

　　台下哗然。

　　他这小身板能举起一百三十斤的关？

　　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莫不是被皇帝的随手打赏冲昏了头？

　　沈烟走到对应的铁质门栓前，手指轻轻摸过这根铁柱，他的内心也在紧张。

　　但他必须这么选择。

　　虽然看似是三次机会，并且取最高成绩，但第一次就绝对足以消耗全部气力，第一次的成绩必然是之后两次无法超越的。

　　以“八十”的成绩勉强过关，就算过了，在这激烈的竞争角逐中，也必然与武状元无缘，甚至于榜眼探花都拿不到，那比试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场比试，必须得拿出个像样的成绩来。

　　唐渊舟站在窗边，面无表情的看着沈烟的动作。

　　玉芷站在一旁道“沈公子怎么不选个保险的？万一这太重了举不起来......陛下您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唐渊舟心中的想法和沈烟方才的推测一样，若是让他选，他大概也会铤而走险。

　　但他懒得解释，只是淡淡道“沈烟已经是朕的武状元了，不是也得是。”

　　玉芷一想，这倒是有道理，反正陛下向来肆意，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

　　沈烟两手扶住那铁棍，搭在肩膀上，他右臂力气大些，因此选择了右臂翘关，唐渊舟也有些紧张了，紧紧盯着他。

　　沈烟肩上顶着一端，手尽量往前伸去托住它，屏住呼吸，咬紧牙往上抬。

　　那铁棒一点点离地，沈烟脸开始发红，脖颈上青筋暴起，显然十分吃力。

　　“吾儿，娘无颜面对你，更不奢求你的原谅，只能祝你平安顺遂，前程似锦。”

　　那一瞬间，沈烟突然想起这句话。

　　其实，母亲留给他的不仅仅是那块已经送给君朔了的玉佩，还有一封信。

　　是他七岁那年，在床下暗格中找到的。

　　那时认识的字不多，那封信被他看了许多次，只能磕磕绊绊的读完。

　　许久之后，他终于认全了字，甚至断断续续读了四书五经，那封信已经不知被读了多少遍，倒背如流了，也时常拿出来看看。

　　他的不幸，是他母亲的“不守妇道”造成的，众人都说她活该，又撇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无依无靠。

　　但是他不恨她，或许是因为太渴望母亲温柔的爱了，无数次幻想，没有恨意，只有想象中的温柔眷念。

　　——前程似锦。

　　那铁棍离地越来越多，沈烟紧紧咬着牙，眼前几乎星星点点的发晕。

　　沈归义的棍棒和拳打脚踢。

　　幼时被沈雍从屋顶上扔下去，摔得险些没了命。

　　鞭子沾了水，每次都抽的他皮开肉绽，火辣辣的剧痛。

　　“你就是个野种！”“就凭你？”“你不觉得自己活的多余吗？真恶心。”沈盈雪尖锐刻薄的声音。

　　一桩桩一件件，沈烟埋在心底，对于命运不公的怒火熊熊燃烧。

　　.........

　　再努力点。

　　沈烟，你的前程，就在自己的手里！

　　最后的一股气力爆发，沈烟终于把它完全水平托举起来。

　　一......二......三......

　　三秒后，裁判官道“一百三十斤，合格。”

　　沈烟长舒一口气，直接松手并且闪身，任由那铁棍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第二次——”

　　话音未落，沈烟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发黑，低声道“我......自愿放弃那两次，只算第一次成绩即可。”

　　赵思伍早就应了唐渊舟吩咐，等在旁边，连忙叫两个手下上前去，扶起沈烟来下台。

　　唐渊舟总算长舒一口，比他自己比试还紧张。

　　沈烟真是好样的。

　　“玉菀，去拿点拉伤的敷药给他送去，就说是——”

　　见唐渊舟思考，玉芷在一旁道“您以‘君副统领’的私交悄悄给他吧，再赏赐的话，大家肯定都猜到他和陛下相识了。”

　　唐渊舟道“朕——朕不想见他。”

　　分明是不敢见他。

　　怕他再追问“禁卫军没有副统领，君朔是谁？”之类的问题。

　　玉芷心思机敏，立即明白了唐渊舟的纠结，道“很快他就知道您是谁了，陛下，躲不过去呀。”

　　“此事再议。玉菀，你去把敷药给赵思伍，让他什么都不必说，给了沈烟就走。”

　　沈烟拿到敷药时莫名其妙，道“赵统领，您给我药做什么？”

　　“这是敷药，今日比试肯定拉伤了肌肉，明日会很疼。”

　　“啊，”沈烟低头看了看那盒子，依旧是皇家的标志“这药......”

　　他和君朔是朋友，君朔上次能拿出天家的东西给他，是常人做不到的大方，但他和赵思伍实在不算熟络，显然不像是赵思伍给的。

　　“陛......君朔给你的。”赵思伍见他表情变化，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他人呢？”

　　“有事来不了，托我转交沈公子——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沈公子不要问我。”

　　“好吧，”沈烟无奈道“谢谢赵统领，也替我谢谢他，但劳烦您再帮我带句话——骗我还躲着我，我可没这种小弟。”

　　赵思伍点点头，心想沈公子真是敢说。

　　转述给了陛下，还以为他会因为这种毫不客气、大逆不道的话愠怒，但是实际上，唐渊舟只是无奈道“朕当如何是好？他说话时很生气吗？”

　　赵思伍连忙摇头，道“沈公子笑着说的，很感谢您送的敷药。”

　　沈烟回到擢才馆，见屋里那几个人都看着他一言不发，面色各异。

　　他心知自己险些没能参加比赛这事，几人都有参与。

　　至少，都是知情或者目睹的，但最后都选择了冷眼旁观，无公正心，也任由律法良知被肆意践踏。

　　同在一个屋檐下，宋谨纹自然是支持他朋友沈雍，而其他人狗腿子惯了，替他出头才让人意外。

　　沈烟走出房间去，懒得和他们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去敲了敲那头吴明釜的门。

　　一人打开门，也是考生，见沈烟站在屋外，客气道“沈公子。”

　　步射比试一战成名，这次大家都认得沈四公子了。翘关又举起了和自己体型完全不相符的铁棍，虽不是第一，却抢眼的很。

　　沈烟道“这位兄台，请问明釜在吗？”

　　吴明釜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沈兄！我在这里，正想找你玩去呢，快进来坐呀！”

　　沈烟进屋一看，吴明釜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一个鸟笼子，还有里面的鸟儿。

　　沈烟奇道“怎么还养上鸟儿了？哪里来的鸟儿和笼子？”

　　“刚刚捡的小鸟，笼子啊是央求官差去给我找的，沈兄看看，好看吗？”

　　沈烟凑过去看，发现是一只灰色的，毛绒绒的小鸟，乍暖还寒的时节，若是不捡回来，没有大鸟去看护它，难免冻死。

　　突然想起来，那时第一次与君朔见面，整个鸟窝扣在了他头上，他表情凝固的瞬间，实在有趣。

　　有点想他了。

　　虽然他是个骗子。

　　“我正打算拎着笼子去找你玩呢，没想到你来找我啦。”

　　沈烟摇摇头，大致讲了讲今早的不愉快且惊险的经历。

　　“啊！竟有此事！太危险了，你那些同舍的没一个好东西！今晚和我睡一张床吧，明早我叫你起床。”

　　沈烟有些犹豫，一来他不想打扰吴明釜，二来是屋内多个人，总归要经过其他同舍人的同意。

　　最重要的是，沈烟那很冤枉的污名——爬人床出卖色相上位。

　　吴明釜显然不介意，反而还安慰他“沈兄没关系啦，你看我长得这么可爱，他们不会那方面想啦，而且我根本不在乎，是他们太龌龊！”

　　沈烟张了张嘴，心中暖暖的，最终道“那......谢谢明釜了。”

　　同舍的人淘汰的只剩下三个，都没有什么意见，沈烟抱着被子和枕头来，和吴明釜凑合了一晚上。

　　吴明釜今日两场比试，都是擦边没有被淘汰，毕竟他家老爷子，鸿胪寺少卿吴谅，花重金找了几个最好的师父逼他每天练习，若是这样还淘汰了，肯定要打断他狗腿。

　　沈烟把敷药拿出来，敷在自己酸痛的胳膊上，使劲搓一搓。还分给吴明釜一起用。

　　那流光溢彩的盒子，也把他吓了一跳。

　　“天、天家的东西？哇塞，沈兄好厉害。”

　　沈烟点点头，说是之前提的那朋友送的。

　　给吴明釜也敷了药，两个人睡不着，把被子接在一起，开始聊天。

　　“沈兄，我觉得你那个朋友不一般，他不像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毕竟，这些东西可都是货真价实呀。”

　　“是，他认识赵统领，还对禁卫军随意指使，所以我从来没想过他居然不是副统领。”

　　“太蹊跷了，要不你当面问问他吧。”

　　“他躲着我。今天早上带我去城郊校场之后，就再没看见他。”

　　吴明釜拖长音“嗯”了一声，道“其实啊，我有一个这样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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