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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记唐宋酒坊的订单越来越多,特别是上海一带的枫泾、松江、嘉善还有平湖等地都要货。花红每天都红着一双眼睛在田记唐宋酒坊里打着转。沈万顺偷偷把万顺酒坊的元红酒送到万国博览会参展,他通过县商会的会长,不仅瞒下了这条消息,而且还在会长那儿塞了红包。沈万顺离辛浦第一酒坊的日子和距离都越来越近了,他唱着全本的《碧玉簪》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涌起一丝一丝的兴奋。这期间沈家门约田明媚去镇上的明月茶楼听评弹,田明媚并没有说什么话。其实她对评弹的兴趣不大,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沈家门的好意而已。她没有想到的是冯小宝也来听评弹了,她坐在角落里,穿一件黑色的丝绒旗袍,眼光一直都往这儿扫视着。她突然悲凉地觉得,就算不被抛弃,她被冷落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沈家门的手大胆地伸了出去,他把田明媚的手抓过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沈家门说,直接说吧,我想让你嫁给我。
田明媚说,嫁过去做小?真是笑话!
沈家门说,有个二姨太冯小宝,唱戏的,形同虚设。
田明媚说,虚设也不行,不然我地下没脸见我爹。
沈家门说,你见不见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总有一天我要和你睡觉。
这天田明媚回家以后,和家人一起吃着晚饭。田明媚看了花红一眼,突然说,万顺酒坊的酒参加了万国博览会,咱们田记唐宋酒坊的酒怎么就不能参加?
花红什么也没有说,顾自己扒着饭细咽着。第二天早上,她带着两坛花雕酒出现在县政府里。她找到了商会的会长,把两坛酒在办公桌上一顿说,一坛是给会长喝的,一坛是送万国博览会的。你要是不让参加博览会,我就告你作弊。
花红说完,掏出那粒陈三炮婚帖里的子弹放在会长的办公桌上。会长的脸一下子白了,他无奈地闭了一下眼睛说,祖宗。
花红得意地笑了,随即把那粒子弹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木瓜和鼻涕那天在镇东头的面馆里吃了一碗三鲜面,然后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他们才走向了宁记裁缝铺。宁小七正缩头缩脚地在裁剪一块布料,他的脚边燃着一只煤炉,炉子上架着一只笨重的铁熨斗。宁小七抬眼看了檐头挂下的冰凌一眼,就知道冬天其实唾手可及。
那天木瓜和鼻涕挤进了宁小七的裁缝铺,他们一言不发地把剪刀、尺子、针线、所有的布匹等扔进一只麻袋里。宁小七愣愣地望着木瓜,他说,你们想干什么。
木瓜拿起了那个被炉火烤得通红的铁熨斗,在宁小七的面前比划了一下,差点烫到了宁小七的脸。宁小七显然被吓了一跳说,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这一天木瓜和鼻涕一言不发,他们顺利地把宁小七带到了山上,然后把一间屋子的门板拆下,用两根长条凳架了起来。宁小七什么都明白了,说,有尺寸吗?
这时候陈三炮闪身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三当家香雪海。陈三炮说,你按三当家的身材做旗袍,你给我做八套旗袍。
陈三炮说完闪身不见了,只留下香雪海还站在宁小七的面前。香雪海紧盯着宁小七白皙漂亮的手,又回头望了望摇晃着离去的陈三炮的背影,淡淡地说,谁让你把旗袍做得那么出名,这都是命。
对于宁小七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冬天。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任何怨言就开始裁剪。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要眼角一挑,目光往你身上一扫而过,不用量体就能裁衣。他把自己在辛浦镇的名气做得很大,但是名气大一定会有名气大的麻烦。宁小七在这个冬天突然出现在铜锣寨,就是一种最麻烦的麻烦。
田家屋檐的红灯笼亮起来,香雪海带着鼻涕和木瓜捧着八套做工考究的旗袍站在红色的光晕里,他们脸上挂着微笑。在旗袍的最上面,放着孔二己亲手写的漂亮书法。书法是一封简短的信,信的内容是:这是大当家陈三炮送给花红的旗袍,务请笑纳云云。香雪海是主动提出要来送旗袍的,她的心里翻江倒海,但是她仍然面带微笑地对陈三炮说,让我去送旗袍吧,我特别喜欢给人送旗袍。
大门打开,红红的光晕落在了花红脸上。花红平静地看着香雪海,香雪海一身短打,在红灯笼的光晕下显得青春勃发。这显然是一个比花红更好的年龄,花红的眼角不由得挑起一丝笑意。
旗袍送给你吧。花红说,我是个酿酒的,不适合穿旗袍。
我更不适合穿旗袍,我是一个土匪婆。香雪海也微笑着说,她看到红灯笼的光开始放大与虚幻,就知道是自己的眼眶里蓄满了泪。
也会有人送我旗袍的。香雪海补了一句。她把旗袍和孔二己的那张书法塞给花红,花红却没有接。香雪海手一松,旗袍全落在了地上。香雪海回转身走了,木瓜和鼻涕紧紧地跟了上去。很快他们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黑色的夜中,只留下花红和花红身边的一地旗袍,孤独地站在红色的光晕中。夜色多么清冷,远远传来敲更的声音,让花红突然觉得这是一个让人不知所措的夜晚。
回到山上的香雪海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闭门不出。二当家铁算盘敲了很多次门她都没有开。二当家找到了木瓜和鼻涕,然后他带着丝瓜等手下的兄弟下山去抢了一次布庄。
铁算盘把布匹扔在还未下山的宁小七面前,说,给香雪海也做八套旗袍。
我要做十套,我比她多两套。香雪海突然出现在铁算盘的身后,看上去她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铁算盘的脸上浮起了笑意,他说,以后你要什么,你跟我说。
香雪海说,我要的东西,不是谁都可以给的。
只有宁小七是明白人。宁小七是辛浦镇上最著名的裁缝,他看惯了女人,能像一颗子弹一样把女人看得前后洞穿。他笑了,瞄了一眼香雪海的身子以后,操起剪刀迅速地划开了一块布。
十套旗袍还没有做好,这个冬天也仍在进行。铜锣寨的山下突然多了一块巨大的布幡,孔二己手搭凉棚往山下张望,他看到了布幡上的字:陈三炮还血债。
孔二己告诉身边的陈三炮,那三个字写得刚劲有力,不是一般的人能写的。从书法的角度上来说,有赵孟頫之风。陈三炮没有理会孔二己,他对书法一点也没有兴趣,他只是对麻老六说,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山下聚集了许多老百姓,他们愤怒的声音从山脚下像气浪一样涌上来。麻老六微微地感到了这种震颤,当他匆匆下山又匆匆上山后,直奔聚义厅。经过丝瓜身边的时候,他的目光稍稍作了一下停留,然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伸出了手,拍拍丝瓜的肩,然后又快步向聚义厅走去。
陈三炮翘着二郎腿和二当家铁算盘、三当家香雪海在喝茶,他们都抬起头看了麻老六一眼。麻老六说,丝瓜跟着二当家下山抢布庄,把老板娘给睡了。老板娘没脸见人,投了一口井。
铁算盘拿着茶碗的手稍稍震颤了一下,丝瓜一直是他的人,丝瓜是跟着他下山去抢布庄的。他本来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拿一双三角眼望着陈三炮。然后他的目光越过了陈三炮的头顶,看到了以前的大当家也就是他的亲哥哥铁笊篱的神位。铁笊篱是带着兄弟们下山绑票的时候,被保安团的人团团围聚中了乱枪。他身上一共有六个血洞,被陈三炮背回山上时已经奄奄一息。他定下了由陈三炮来当大当家,然后头一歪就死去了,这让铁算盘的心一下子空落了。
陈三炮没有说话,仍然喝着茶。聚义厅里一片静寂,香炉里奉着的香仍在冒着烟。香雪海听到一段灰白的烟灰掉落的声音,然后陈三炮十分清晰地说,点天灯。
这是铜锣寨的寨规,不能奸淫女人。陈三炮又喝了一口茶,一捋嘴巴走出聚义厅的时候,山上所有的兄弟都已经站在了聚义厅门口绵软的日光下。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远远地站着丝瓜,他像一棵行将枯萎的树一样在寒风中萧瑟着。陈三炮说,点天灯。
兄弟们仍然没有说话,而是齐齐地跪了下去,如同突然被拦腰收割的一片稻谷。山下的声音又一次涌了上来,丝瓜身边的木瓜拉了丝瓜一下,丝瓜随即跪倒在地上了。陈三炮叹了一口气说,断手。
立即有两名土匪上前将丝瓜反拖过去,丝瓜的脸上漾起了感激的神色。这时候铁算盘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声,还是按寨规办吧,不然我哥哥铁笊篱铁大当家在天之灵也不会爽快的。
众人都愣住了,丝瓜用惊疑的目光死盯着这个他追随了多年的人,他不敢相信这句轻飘飘的话是二当家说的。铁算盘一步步走到了仍被倒拖着的丝瓜面前,蹲下身轻声说,兄弟你不要怪我,我不能欠大当家的情。你先走一步吧。
丝瓜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干嚎了一声,在两位土匪的手中挣扎起来。铁算盘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以后突然拔枪,翻手一枪击中了丝瓜的脑门。丝瓜不再挣扎,如一条死去的蛇一般瘫在地上。枪响过后,山下的呼声渐轻,二当家挥了一下手,两名土匪拖着丝瓜就往山下奔。
土匪们无声地从地上起来,只有陈三炮和香雪海还站在原地。香雪海说,你做得太绝了。
陈三炮抬头看了一眼白晃晃的太阳,他突然想起了前任大当家铁笊篱临死前紧抓着他的手说,带好弟兄们。 花红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