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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浦河的河埠头上,花红指挥着田福、二胖、牛从车上卸下酒,装到船上。船身轻轻晃荡,一坛坛酒像叠罗汉一样一层层垒上去。花红指点着他们装船,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河埠头上洗衣洗菜的女人跟花红打招呼,花红愉快地回应他们。女人们半带嫉妒半带赞美地叹息,瞧瞧人家田家大媳妇,一转手把老田家又整了个光光鲜鲜。
田记唐宋酒坊的生意又重新好起来,杭州、宁波、苏州的酒商纷纷上门要求订货,最远的订货日期都排到了三个月后。日光晒在花红的身上,她的额头沁出点点汗珠,脸颊泛起红晕。花红揪起袖子擦了下脸上的汗,粼粼波光的辛浦河弯弯曲曲地延向前方,河面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水气。花红觉得好日子似乎在一点点到来。
冯小宝扭着腰肢百无聊赖地在逛街。她转到河岸边,一眼看见花红他们在装船。冯小宝眼珠一转,悄悄躲到角落观察了会,转身匆忙拐弯进入一条小巷。
冯小宝试着推开田记唐宋酒坊虚掩的大门,转身把大门关上。她边走边小声喊树才树才。田树才披着上衣在吃面条,刚放下碗站起身,冯小宝已推门而入。田树才来不及说什么,冯小宝像只猫一样蹿进田树才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腰,嘴里絮絮地诉说这些日子的思念。
田树才皱着眉头掰冯小宝的手,敷衍地拍冯小宝的背,一边紧张地看着窗外让她快回去。冯小宝的手却越发揽得紧,呜呜地说你家里人都在河埠头装酒,一时半刻回不来。
田树才摇摇头,你们女人胆子真大,万一被人抓到怎么办?
冯小宝开始拉扯田树才的衣裳,你又不是第一次给沈家门戴绿帽子。
田树才一听到沈家门三个字,心头火起,老子今天要报一报沈家门的五十军棍之仇!田树才一把扯下冯小宝衣领上的扣子,冯小宝像只小母鸡一样叽叽咕咕笑起来。田树才扑倒在冯小宝身上的时候,一恍眼看到墙上爹娘和大哥微笑的画像。田树才闭上眼睛,侧过脸,一把掀开冯小宝的衣裳……
这时候正在河埠头装完酒的花红惦记着田树才的伤情,匆匆忙忙往家赶。走到巷口的阿三牛肉铺,她停下脚步,要阿三给她切三两黄牛肉,叮嘱不要切得太厚,尽量薄一点。阿三一边应承一边细细切牛肉,不时用爱慕的眼神窥视花红因出汗而泛红的好看脸庞。老鳏夫阿三心神荡漾地憧憬,什么时候托人去田家说说媒,把这个精明能干的漂亮小寡妇娶过门,这样牛肉铺的生意肯定大发。阿三这样想着,突觉指头一痛,手指头切开了个口子,鲜血染红了牛肉。这是他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失手事体。花红拿过刀,一刀割开阿三的衣服,扯下一块布条替阿三包扎起来。阿三满怀感动地偷偷看花红,觉得牛肉刀还不够锋利,伤口开得还不够深。
激情慢慢消退,冯小宝慵懒地坐在床上,纤细的手指抚摸在田树才身上一道道新鲜的伤痕上。她低下头用嘴唇轻轻吻了吻,眼里浮起星星点点的泪光。冯小宝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心疼过一个男人。她好像积蓄了许多许多爱,这许多爱一直没有地方可以宣泄,田树才的出现给了她最好的释放。田树才被冯小宝的吻烫着似的一惊,他抓过被子遮在身上,往旁边移了移,语气冷淡地让冯小宝赶紧回去。
冯小宝却紧紧贴着田树才的后背,两手攀着他后脖颈,下巴搁在他肩头,满怀憧憬地说等田树才伤好后两人私奔,她的私房银子都偷偷存了银票,到时候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辛浦镇,杭州也好上海也好,去过神仙般的小日子。田树才嘲笑她脑子进水,外面兵荒马乱的说不定连命都得丢了。
花红托着一荷叶包牛肉推开门的时候,诧异地看到冯小宝抡起枕头朝田树才砸,边砸边骂你个没良心的。田树才则慌手慌脚地抵挡着。两个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面腮飞红,床上的被子乱作一团。
田树才看见花红,情急中随口胡编,慌乱地往外推冯小宝说,二姨太你还是回吧,我不可能再给你当勤务兵了。就是我愿意,沈家门也不愿意。
冯小宝会意地掩饰,爱当不当,还想让我跪下来求你是不是。
冯小宝干笑了几声,扭着腰肢从花红面前晃过。她一点也没有想到,花红会突然伸手拦住自己。花红说,冯小宝,那天田树才挨军棍你怎么那么着急?他一个勤务兵在你眼里有那么重要吗?你在这儿给我全说清楚了!
冯小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咱们怎么也算亲戚吧,他挨军棍我当然着急了。冯小宝语无伦次地说完就往外走。没走两步,田树才砰地关上房门。
冯小宝心有不甘地折回,轻轻戳破纸窗的一个洞。冯小宝看到田树才直直地跪在花红面前,嫂子,我一时糊涂。我和冯小宝之间再不会有下一次。
花红平静地说,树才,嫂子给你找个正道人家的姑娘,以后正正经经过日子,别跟冯小宝这种女人混在一起。
冯小宝心头的火苗一下子蹿起,她几乎想一脚踹开门,揪住花红说个清楚,什么叫冯小宝这种女人?
田树才朝前跪行几步,几乎要抱住花红的脚,咱俩成亲!我的心里只有你啊花红,其他的女人在我眼里不过是一株草,只有你花红才是我唯一心仪的女人。
花红惊得目瞪口呆,倒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树才你一定是疯了!
比花红更震惊的是窗外的冯小宝。如果不是一堵墙,冯小宝差点晕倒在地。她靠着墙缓了会气,痴痴地失魂落魄地转身,跌跌撞撞朝外走去。
这一天,好多人看见沈二少奶奶从辛浦河边走过,手里甩着一根柳条,神情恍惚,袅娜有姿,脸上挂着做梦般的笑容,咿咿呀呀唱着戏,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摸著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沈二少奶奶冯小宝郁郁寡欢,抱着小狗靠在长廊的美人靠上唱“良辰美景奈何天”,看着院子里的海棠花由盛放而落瓣而枯萎。她想起沈家门与自己角色反串唱戏的那些辰光,觉得好像是五百年前的事那样遥远古老。一翻出来,都散发着陈年的霉味了。
而在这个时候,沈家门带着三少奶奶田明媚正有说有笑地坐在泰和茶楼的小戏台前,听苏州评弹,领略赏心乐事。弦琶琤琮,小戏台下的茶座上坐满了摇头晃脑听评弹的茶客。一男一女两名评弹艺人抚弦弹琵琶,在唱《战长沙》。茶楼的太平盛世里演绎着古老遥远的战乱,“关公奉命带精兵,校刀手挑选五百名。那孔明是在他临行嘱咐言几句,说道,君侯呀,你此去长沙莫看轻。莫料黄忠他年已迈,他是战法精通武艺精,你不能轻敌要留神……”茶客们兴奋地鼓掌,眉飞色舞的神情仿佛恨不得马上来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事。
田明媚的桌子上摆满瓜子、糕点、水果等各色小吃,两人嗑着瓜子,旁边站着四名持枪警卫的士兵。田明媚的肚子明显又大了一圈,她的脸庞像满月般光洁有致,神情温柔平和。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个幸福的女人,她的男人虽然娶了两房姨太太,可她完全是三千宠爱集一身。随着临盆的日脚越来越近,田明媚几乎成了沈家的太后娘娘,连沈万顺在她面前走过都要轻手轻脚,咳嗽一声都要紧紧掩着嘴巴。沈家门对她的宠爱更不用说,如果不是公务在身,他几乎会时时刻刻把田明媚捧在手心,含在嘴巴。
田明媚吃过瓜子有点口渴了,沈家门朝茶座柜台打了个响指,立刻有小伙计端着银耳红枣汤过来。沈家门呼呼地吹凉后小心地端给田明媚。田明媚一小匙一小匙地喝着,嗔怪地说,我都太胖了。沈家门温柔地提醒她当心红枣核。
刘二狗这时候匆匆进来,急步走到沈家门面前,啪地一个立正敬礼,报告司令,前线指挥部急电。日军在老鼠山偷袭登陆,镇海失守!
刘二狗的声音惊慌而响亮,响得盖过了评弹声。弹小三弦的男艺人刚刚唱过一句,“他们二人杀得无胜败,喊杀连天有众三军”,便戛然而止。整个茶楼鸦雀无声。
沈家门吃惊地说前线指挥部怎么直接给保安团发电报,保安团可是地方武装。刘二狗抽出三封信,说军情紧急,一连来了三封急电。
沈家门瞪大眼喝令念电。刘二狗抽出第一封,日军偷袭老鼠山,要求绍县所有保安团赶赴镇海整编待命,违令者军法处置!刘二狗抽出第二封,镇海失守,绍县保安团就地整编为国民革命军陆军第16师49团,接电后立即开往戚家山前线,一切待遇及编制参照16师48团!沈家门啪地起立敬礼,是!
刘二狗有些犹豫地打开第三封。沈家门焦急地喝令快念。刘二狗的声音更响了,国民革命军陆军16师49团,请你部务于19日中午午时之前到达戚家山集结待命,违令者军法处置!
沈家门再次对着电报敬礼,是!声音把茶楼屋顶的灰尘都震落下来。随后沈家门吩咐刘二狗让弟兄们回家辞行,必须于子时前归队,违者军法处置,明日凌晨子时出发。
几个胆小的茶楼看客悄无声息地走掉,胆大的几个围在一起忧心忡忡地议论国事。茶楼老板过来,拿一幅字条斜贴在廊柱上。众人看到“莫谈国事”四个字,便闭嘴不作声了。
沈家门看着颦着眉头看他拿主意的田明媚,焦虑地来回踱步。他突然一把拽起田明媚就走。沈家门的靴声刚刚消失在茶楼,小戏台上的评弹声又琤琤琮琮地响起,声音多了几分悲壮激烈,韩玄下令把黄忠斩,魏延弑主便开城,君侯出榜便安民啊啊啊……
田记唐宋酒坊里,花红从大缸里舀酒灌到坛子里,二胖和牛忙着给坛子封口,糊泥。牛抬头看见沈家门神色凝重地拥着愁眉不展的田明媚进来,牛张着沾满泥巴的手指愣住,奇怪于沈家门身后没带卫兵。
花红把勺子扔给牛,招呼沈家门和田明媚进屋。沈家门细心地搀扶田明媚坐到椅子上,还试了试椅子结不结实。花红满意地点了点头,想这个沈家门做丈夫做得越来越像样了。沈家门把赶赴戚家山前线的事告诉花红。然后沈家门一手搭在田明媚肩头,一手搭在她隆起的肚子上,说把明媚托付给嫂子了。花红凝重地点点头,这是我的分内事。
沈家门接着又说,还有件事?
花红给田明媚披了件衣衫,回头问,什么事?
沈家门说,我想和嫂子结为兄弟!
花红惊讶地张大嘴说不出话。
田明媚一拽沈家门的衣袖,沈家门你疯了,哪有跟娘家嫂子结拜兄弟的!
沈家门正色道,我没疯!一来嫂子仗义豪爽,是女中豪杰。二来我要上前线了,把我老婆托付给这样的兄弟,我沈家门就是死在战场上也放心!
田明媚惊恐地蒙住他的嘴。沈家门紧攥住田明媚的手,鹰一样的眼神盯着花红。花红稍一犹豫,随即点头笑了,好!
三炷香插在香炉里,沈家门和花红跪倒在地。拱手,磕头,牛端来两碗酒,分别递给沈家门和花红。沈家门和花红碰了下,两人一饮而尽晾出碗底。沈家门拉过田明媚的手,缓缓地放到花红的手心。
门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撞开,田树才一脸酒气冲进来,劈手打散三个人的手。田树才拿个酒葫芦摇晃着身子,瞪着一双渗满血丝的眼,沈家门,你到现在还没剿灭陈三炮,万一你上前线充了炮灰,我妹妹不是白嫁给你了?
沈家门大怒,只要我沈家门活着回来,我就一定会剿灭陈三炮!上前线是我保安司令职责所在,我身为军人,食政府俸禄,难道是给你田家报私仇的吗?
田树才愤怒地扑过去,沈家门一脚将他踹开。田树才气喘吁吁地爬起再扑过去,沈家门再一脚。田树才很快累瘫在地,嘴角淌下蚯蚓似的一条血线。田明媚冲向沈家门,花红揽住了她。沈家门走向田树才,田树才盯着他黑亮的皮靴一步步逼近自己,害怕地往后移动,却被身后的一口酒缸挡住,没有退路。田树才不得不昂起头,怒视沈家门。
沈家门蹲下身,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擦着火柴给田树才点上,又给自己点着。沈家门悠闲地吐一个烟圈。田树才不会吸烟,笨拙地用力吸了一口,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沈家门用力一拍田树才的肩膀,田树才嘴里的烟掉在地上,烟嘴上带着血丝。
沈家门贴到田树才的耳边喁喁低语。田树才脸上的神色先是愤懑,接着是不屑,疑惑,犹豫,最后想通了似的用力点点头。沈家门捡起地上的烟再次塞到田树才嘴里,重新给他点着火,然后把田树才从地上拉起。两人脸上带着默契的笑容。
花红和田明媚错愕地互相看着。田明媚说,嫂子,他们两个刚刚不是打成一团吗?
花红说,看树才的脸色,好像做了一桩好买卖。
田明媚疑惑不解地摇摇头,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是搞不懂。
黑黝黝的辛浦镇大街上,街道两边是紧闭门户的商铺。夜色中的大街站满了人,一排桌子一字拉开。几个人往桌上的空碗里倒酒,花红和田树才也抱着两小坛酒过来,田树才将两个酒碗倒满。田九爷坐在街中心的一把太师椅上打盹,脖颈支持不住一次次往下掉。突然惊醒之后,又撑起脖颈,眯缝着眼,神情庄严地望远处的夜色。
所有的人都顺着田九爷的目光望过去。田九爷却又缓缓地垂下脑袋,轻声打起鼾,静寂的夜色中格外清楚。大家怕惊动田九爷,悄悄地交头接耳,耐心而又焦急地张望前方。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家竖起耳朵。田树才悄悄摇醒田九爷。田九爷举目望去,昏黄的灯光下,沈家门和刘二狗骑在马上,全体士兵大步前行。此时他们已换上国民革命军军服,一个个英姿勃发,气宇轩昂。
沈家门从马上跳下,走向大家。田九爷从太师椅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端起一碗酒,精神抖擞却口齿不清,今日老朽受辛浦镇同胞所托,向慷慨奔赴前线的49团沈团长敬酒!
沈家门接过田九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把酒碗晾出底来给大家看,众人鼓掌如雷。沈家门跳上马,勒住马缰,向众人缓缓地环场敬礼,小日本得寸进尺,贪得无厌,非吞并我国灭我种族不可。大敌当前,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我49团唯有执戈御侮,捍卫国族。沈家门和全团将士向父老乡亲告辞了!
花红再递上一碗酒。沈家门接过酒一饮而尽,向花红拱手,兄弟一切拜托了。沈家门的目光掠过田树才,对他点点头,田树才也领悟地点头回应。沈家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一挥马鞭策马向前。
田九爷又端起一碗酒,口齿不清地念,大陆黑沉沉,同胞血殷殷。倭奴据我疆,虎狼猖狂。49团驰骋沙场,慷慨赴国殇!田九爷把酒洒在地上。众人纷纷向士兵们敬酒。
戴着草帽的木瓜将帽檐向下一压,悄悄溜出了看热闹的人群。
陈三炮刚听木瓜啾啾地说完,铁算盘带着麻老六、地瓜等人,挎刀持枪匆匆进来。陈三炮吸了吸鼻子,闻到了跟着铁算盘而来的一股杀气。
陈三炮静静地听铁算盘说趁沈家门上戚家山打鬼子的机会,一锅端了沈家老小,为铁笊篱报仇。铁算盘定定地看着陈三炮,他相信经过上回田树才偷袭铜锣寨的事,陈三炮吃了亏,一定会赞成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陈三炮拧着下巴没说话。香雪海快嘴快舌地反对,说要报仇得找沈家门,杀人一家老小算什么本事,这不是真爷们该干的事。铁算盘没敢跟香雪海对嘴,望着陈三炮,大哥你快拿主意!陈三炮淡淡地说,沈家门这次出去打鬼子,咱趁机下黑手不成了汉奸吗?再说以沈家门的心机,决不会唱这出空城计。
铁算盘焦躁地说这次沈家就留了一个班的人马,就是那个饭桶田树才领的班。
陈三炮冷笑,这种抄人后路、杀人家小的事做得有点不地道,我陈三炮做不了。
铁算盘逼视陈三炮,陈三炮也沉默不语地望着铁算盘。二人四目相对,较量着目光。他们发现彼此的目光里藏着要压倒对方的气势,铁算盘眼中有着更多的阴冷,也许还有凶猛,但陈三炮的凛然威严让铁算盘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麻老六悄悄拉了拉铁算盘的胳膊。铁算盘愤恨而懊恼地转身离开。
田树才侍伺田明媚睡下,拍拍她的脸说二哥巡逻去了,记住老爷子那屋有地道,万一闹土匪记得往那屋跑。田明媚乖顺地点点头。田树才拉灭灯,轻手轻脚地出去。
屋外一片漆黑,只有东厢房的灯光亮着。田树才对巡逻过来的老蔫巴耳语几句,老蔫巴点点头,摸黑带着一队人朝东厢房走去。片刻之后,东厢房的窗口出现了四个人影,围坐在一起打麻将。田树才微笑着冲那几个人影点点头。
田树才坐在黑暗中的草地上,他突然发现,这个时候他摇身一变,已成为往日威严森然的沈家大院里最大的主宰,所有人都活在他的枪支人马之下。他就算把沈家掀个底朝天,沈家门天高皇帝远,也奈何他不得。如果这时候他走进沈万顺的房间,用枪对准沈万顺的脑袋,那个狡猾的老狗一定会吓得尿湿裤裆。想到这里,田树才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发出欢愉的叫声。
忽然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田树才猛然拔出枪,却发现站着的是冯小宝。田树才吁了口气放下枪。借着幽幽的月光,他发现冯小宝穿了一件红肚兜,外面罩了件薄薄的睡衣。你来干什么?田树才冷冷地问。
冯小宝的肩头一抖,披着的衣服无声地滑落在地。她上前双手吊住田树才的脖子,两腿一蹦攀上田树才的身体。田树才浑身一麻,他朝左右张望了一下,一把将冯小宝按倒在草地上……
沈家大院围墙外,铁算盘、麻老六、地瓜等悄悄来到。麻老六看了看高高的围墙,围墙上扎着一圈朝天冲的尖竹梢,这是一些大户人家为了防窃贼入室而设置的。麻老六倒吸了口气。铁算盘这时指挥地瓜等人吭哧吭哧地扛着一根粗大的圆木过来。铁算盘朝天一枪,拉大嗓门喊给我撞。地瓜等抬起圆木,呐喊着撞向大门。大门不断地颤抖,整个沈家大院似乎也在黑夜中颤栗。铁算盘发出了不可一世的大笑。
一个袅娜的身影朝田家后院疾去,紧接着田树才系着领扣从草地边赶过来。老蔫巴冲过来,指着颤动的大门紧张得说不出话。同时他留意田树才头发上沾着好几根枯草屑。老蔫巴想了想还是没说。田树才吩咐老蔫巴赶紧护着沈万顺、三少奶奶还有二少奶奶进地道,其他人跟他走。
老蔫巴冲进沈万顺房间时,沈万顺正掀开地毯,费劲地移开一块石板,地面上露出地道的洞口。沈万顺喝着别慌别慌,用手遮着洞口顶让田明媚先走。衣衫不整的冯小宝惊慌地冲进屋,一把挤开田明媚,挤得她踉跄了两步。冯小宝像顾头不顾腚的母鸡一样就要往地道里钻,被沈万顺一把拉住。冯小宝诧异地回过头。沈万顺一脸恼火地将冯小宝推到身后,转身小心翼翼地搀扶田明媚下去,她肚子里有我孙子!
剧烈的撞门声一阵阵传来,沈万顺回头看看漆黑一片的院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速效救心丸,跟在田明媚身后匆忙进地道。冯小宝咬着牙根暗暗骂老东西,也跟着钻进地道。老蔫巴急忙把石板盖在地道口,把地毯铺好,关上门转身冲向院子。
大门终于撞开,铁算盘和众土匪疯狂地四处放枪。屋里的箱柜橱窗发出中弹的砰砰声。沈家里里外外空无一人,只有夜空中飘起一阵阵烟屑尘灰。
铁算盘对着夜空放声大笑,奶奶的,沈家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麻老六贼亮的目光朝四处搜索,忽然发现东厢房灯火通亮,他眯眼一看,窗子里透出四个人影,好像围坐着打麻将。麻老六捅了捅铁算盘的胳膊。铁算盘大喜,众土匪悄悄围向东厢房。铁算盘一挥手,地瓜等众匪兵向厢房里胡乱开枪,一时枪声大作。一阵乱枪放过,东厢房内毫无动静。
铁算盘拧起眉头,退后两步,冲过去一脚把门踹开。铁算盘带着麻老六和众土匪警惕地持枪进屋,一眼发现四个人端坐在八仙桌上,果然在打麻将。铁算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带着老蔫巴等众士兵架着枪埋伏在屋顶的田树才猛然摇动一个像辘轳把的装置。东厢房里,麻老六突然着急地一跺脚,指着四个围坐在一起的人,二哥咱们中计了!
几个土匪刚要往外撤,四个稻草人围坐的麻将桌突然裂开,一个急速旋转不停射箭的东西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升起,一支支箭爆竹般四下炸裂,众土匪纷纷中箭,惨叫声声。有的被射中咽喉要害,抓着箭柄痛苦死去。有的被射到眼睛,惨叫着捂着眼睛倒地。
麻老六护着铁算盘慌忙往屋外冲,冷不防肩膀上还是中了一箭。麻老六咬着牙一把拔下肩膀上的箭,苦笑着摇摇头,传说中的万弩齐发,我以为这种东西早在江湖绝迹了,没想到沈家门还有这一手。
西厢房屋顶上,田树才一挥手,老蔫巴带着士兵们向东厢房纷纷开火。从东厢房冲出门的几个土匪纷纷倒地。铁算盘和麻老六还有十几名土匪迅速撤回,躲在东厢房的窗户下,向西厢房房顶上零星射击。子弹打在西厢房的墙上,只砸出了星火般的弹坑。
铁算盘绝望地哀叹,难道这沈家大院是我铁算盘的葬身之地吗?麻老六喘息着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说得想办法逃出去。
西厢房屋顶传来田树才铁皮喇叭里的声音,屋里的土匪听着,你们跑不了了,快出来投降,再不出来我们扔手榴弹了!
铁算盘怒骂一声田树才去你娘的,从怀里掏出洋火柴扔给地瓜。地瓜马上划着火柴,把一个稻草人点着。火光映着铁算盘等人的面孔,显得狰狞而疯狂。铁算盘哈哈大笑,田树才,你等着做热锅上的蚂蚁吧。
突然东厢房后面的墙上哗啦塌开一个洞,陈三炮的头从洞口露出来,朝他们拼命招手。铁算盘钻进洞口,羞愧得不敢看一眼陈三炮。麻老六畏首畏尾地悄悄看了看陈三炮。陈三炮一言不发地把铁算盘扶上马。一群人在黑夜中仓皇离开,策马奔向铜锣寨。
田树才拎着铁皮喇叭正喊得起劲,老蔫巴忽然指着东厢房屋顶升起的烟,着急地直拍大腿。田树才赶紧带众士兵冲下去,发现后墙赫然在目的大洞,懊悔地直拍脑袋。
沈万顺拄着拐棍,带着田明媚和冯小宝战战兢兢地过来,看见一具具土匪们的尸体摆放在大院里。沈万顺连忙回身拦住田明媚,让冯小宝带田明媚回房休息,说田明媚怀孩子见不得血光。冯小宝撅着嘴,只得扶着田明媚往后院走。
沈万顺得意地说,跟我儿子斗,这帮土匪也太不自量力了。
走到半道的冯小宝回过身抢白道,是人家田树才把土匪打跑的!
沈万顺教训她,你懂什么?这都是家门布置好的,这就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田树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目光阴冷地盯着沈万顺。他想刚才趁乱的时候一冷枪解决掉沈万顺,真是像碾死一只蚂蚁、摘掉一片枯叶那样简单,没有人怀疑沈万顺是死在他的枪下的。可这样,沈万顺几乎是没什么痛苦地死去。跟母亲和大哥百般惨痛挣扎的死法相比,实在太便宜了这老狗。田树才掂了掂手中的枪。仿佛是觉察到田树才隐秘而阴冷的想法,沈万顺转过脸来看他。两人的目光撞上,极其短暂的停留之后,两人毫无表情地迅速移开目光。
花红提着灯笼和二胖匆匆进来。花红一眼看到满大院土匪们的尸体,连忙冲过去,紧张地看一个个土匪的面孔。来回看了好几遍,没有发现熟悉的面孔,花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田树才走到花红背后,幽怨而阴冷地说嫂子是不是很扫兴。花红没作声。田树才接着说,嫂子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会抓住陈三炮,吃他的肉,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挖他的心!
花红瞪了一眼田树才,让二胖和牛把这些人拉到响水湖边的小树林埋了,人死了总得有一块葬身之地。田树才愤恨而无奈地看着二胖和牛把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搬上板车。
花红走到满面沮丧的田树才面前,你杀死了这么多人,开心吗?
田树才怔愣片刻后说,可是我不杀他们,他们会杀了我。
那么下一回你就等着他们再来杀你吧。花红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院子,离开了田树才。凌乱、血腥而空旷的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田树才拎着枪抬头仰望黑漆漆的天空,一大片乌黑的树枝,遥远地伸向半空,像一大团张牙舞爪的鬼影。很远的天尽头,有几颗稀疏冰冷的星,鬼火似的烁动。空气中飘着依然浓郁的血腥味。一缕烟从东厢房屋顶袅袅升起,沈家大院仿佛笼罩在惨淡的云雾之中。
田树才闭上眼睛,高高地举起枪,对着孤独的天空,仿佛要宣告胜利似的扳动枪栓。绷紧了许久,他终于还是颓然垂下手臂。一只夜鸟突然从枝头飞起,凄然地叫了一声,飞向远方的夜色。 花红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