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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3

人生的枷锁 [英]毛姆 4365 2021-04-05 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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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03

  阿特尔尼太太借钱给菲利普同女房东结账,以取走他的东西。他花五先令和一套衣服的当票,从当铺换了一件非常合身的长礼服。他赎回了其余的衣服。他让卡特·帕顿森将箱子送到哈林顿大街。星期一早晨他和阿特尔尼一块儿到商店去。阿特尔尼将他介绍给服装进货员后就走了。这个进货员是个快活的、爱小题大做的矮个子,三十岁,名叫桑普森。他和菲利普握手,为了显耀自己非常引以为自豪的本事,问他是否会讲法语。当菲利普告诉他会时,他大为惊讶。

  “还会别的语言吗?”

  “还会德语。”

  “哟,我自己偶尔去了巴黎。您会讲法语吗?你到过马克西姆大百货公司吗?”

  菲利普被安置在服装部的最顶一层楼。他的工作包括指引顾客到各营业部门去,顾客似乎很多,正如桑普森先生失言说出的。他突然发现菲利普走路一瘸一拐的。

  “你的腿怎么啦?”他问道。

  “我有一只脚畸形,”菲利普说,“但并不妨碍我走路或干其他的活儿。”

  进货员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菲利普推测他正在想经理为什么雇他。菲利普知道经理没有看出他有什么毛病。

  “我不指望你第一天不出差错。要是你有什么疑问,只要问问那些年轻的小姐就行了。”

  桑普森先生掉头走了。菲利普想记住这个或那个部在什么地方,焦急地注视着问讯的顾客。下午一点他上楼吃午餐。大楼顶层的餐厅又大又长,灯火通明。可是所有的窗户为了防尘都关了起来,厅里散发出令人厌恶的烹调菜肴的油烟味。一张张长餐桌铺着桌布,每隔几张桌子就有盛满水的大玻璃瓶。桌子中间是盐瓶和醋瓶。店员们吵吵嚷嚷地挤进来,在十二点半刚开过饭的店员坐过的尚有余热的长凳子上坐下来。

  “没泡菜。”坐在菲利普隔壁的男人说道。

  他是个又高又瘦的年轻人,鹰钩鼻,脸色苍白。他的脑袋很长,长得凹凸不平,好像被人这里推一下那里捉一把似的。前额和脖子上长着又红又肿的大痤疮。他名叫哈里斯。菲利普发现,有时候桌上放有大盘大盘的各式各样的泡菜,这些很受欢迎。没有刀叉,但是过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褂子的又大又胖的男仆拿着两握的刀叉走进来,很响地摔到桌中。大家各取所需。刀叉是刚从脏水中洗完拿过来的,热乎乎、湿腻腻的。穿着白褂的男仆传递着一盘盘肉片汤,当他们用变戏法的敏捷姿势搁下每个盘子时,肉汁都溅到桌布上了。然后,他们端来了大碟大碟的白菜和土豆。菲利普一见到这些就倒了胃口。他看到每个人都倒了许多醋。嘈杂声震耳欲聋。他们高声谈话,喊着、笑着,还夹杂着刀叉的铿锵声和吃饭的怪声。菲利普高兴地回到服装部去。他开始记住每个部都在什么地方,有人问路时,他也较少问店员了。

  “太太,第一在右,第二在左。”

  生意不太多的时候有一两个女店员和他说说话,其实也只是三言两语。他觉得她们在打量他。五点他又被唤去餐厅用茶点,他乐意坐下来,大片大片的面包涂满了厚厚的奶油。许多人有果酱罐,这些罐子搁在贮藏室里,上面写上他们各自的名字。

  六点半下班时菲利普累极了。午饭时坐在他隔壁的哈里斯提出要领他到哈林顿大街去看看他睡觉的地方。他告诉菲利普,他房间里还有一张空床。由于别的房间都住满了,他希望菲利普住在那儿。哈林顿街上的那幢房子过去是个皮靴店,车间现在用来做宿舍。但是,因为那个窗子有四分之三用木板钉起来,并老关着,唯一的通风处是远端的天窗,所以房间很暗,发出一股霉臭味。菲利普谢天谢地,不必住在这儿。哈里斯领他到会客室,它在二楼,里头有一架旧钢琴,它的键盘看起来像一排龋齿似的。桌上一个无盖的雪茄盒,里面有一副多米诺骨牌。过期的《河滨杂志》和《绘画》到处堆放。别的房间都用作寝室。菲利普的房间在顶楼,共六张床,每张床的旁边都立着一只大衣箱或小箱子。唯一的家具是一个衣柜,有四个大抽屉和两个小抽屉。菲利普是新来的,可使用一个抽屉,每个抽屉都配有钥匙,但钥匙都一样,也就没有什么用了。哈里斯劝他把贵重物品放在大衣箱里。壁炉台上有面镜子。哈里斯带菲利普看盥洗室。这是一间相当大的房子,八个脸盆放成一排。所有寄宿的人都在这儿洗漱。它通到另一间房子,里头有两个褪了色,沾满肥皂的木制澡盆。澡盆里满是一道道高低不同的黑圈圈,表明那是各人洗过澡之后留下来的水印子。

  当哈里斯和菲利普回到寝室时,他们发现一个高个子男人正在换衣服,另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儿正在一边梳头一边拼命地吹口哨。过了一两分钟,那个高个子一声不吭地走出去了。哈里斯向这个小孩儿使眼色,那小孩儿,一边还在吹口哨,一边向哈里斯挤了挤眼。哈里斯告诉菲利普,那个男人叫普赖尔,他当过兵,现在在丝绸部供职。他总是独来独往,天天晚上都出去,就像这样,连一句晚安都不说,就去找他的女朋友去了。哈里斯也出去了,只留下小男孩儿好奇地看他解行李。他名叫贝尔,无报酬地在缝纫用品店里当差。他对菲利普的晚礼服很感兴趣,还把房间里其他人的情况告诉菲利普,并问及了有关他的种种问题。他是个活泼的青年,在谈话的间歇,用半嘶哑的声音唱着从杂耍剧场学来的歌曲。菲利普整理完毕便上街逛,观看人群。他偶尔停在饭馆门口,看着人们走进去。他觉得肚子饿,便买了个小甜面包边逛边吃。门房给了他一把钥匙。门房十一点一刻关气灯。菲利普害怕被锁在外面,按时回来了。他已经知道罚款制度了:假如你十一点钟以后回来就得罚一先令,假如十一点一刻回来就得罚两个半先令,此外还告发你。连犯三次你就被解雇了。

  菲利普回来时,除了那个军人,其他人都回来了,有两个人已经上床睡觉了。他们喊着与菲利普打招呼。

  “哦,克拉伦斯!捣蛋鬼!”

  他发觉贝尔把他的晚礼服套在睡枕上,这孩子喜欢开这个玩笑。

  “你应该在社交晚会上穿这套晚礼服,克拉伦斯。”

  “假如不小心,他会勾上林恩商行的交际花呢!”

  菲利普已经听说过社交晚会的事了,因为职员们的牢骚之一就是从工资扣钱来举办这些晚会,每月只扣两先令,这里面还包括医疗费和使用破烂不堪的小说图书馆费。可是每月还得扣去四先令的洗衣费,菲利普发现他每周六先令就有四分之一永远也到不了他手里。大多数人都把肥咸肉夹在厚厚的面包卷中间。这些店员们通常当作晚饭吃的三明治,是由隔几个门的一个小商店供应的,每个两便士。军人蹒跚地走了进来,默默地、迅速地脱掉衣服,一头栽到床上。十一点过十分,气灯猛烈地跳了一下,五分钟之后灯灭了。那位当兵的睡着了,其他人穿着睡衣裤围挤在大窗口跟前,把吃剩下来的三明治往下面穿过街道的女人身上扔,向她们喊着玩笑的话。这幢房子的对面,六层高的大楼是犹太裁缝的车间,十一点才收工。那里的房子灯火通明,窗户上没有百叶窗。裁缝老板的女儿—这一家由父亲、母亲、两个小男孩和一个二十岁的姑娘组成—收工时,把楼里各处的电灯关掉。有时她允许让其中的一个男裁缝向她求爱。菲利普房间里的店员从观看留下来追逐这个姑娘的这个男人或另一个男人的活动获得很大的乐趣,他们还打赌看谁会取胜。半夜,人们被撵出街道末端的哈林顿阿尔姆斯酒家了。不久以后,他们也统统睡觉去了。睡在最靠近门的贝尔,从这张床跳到那张床,即使跳到了自己的床上,嘴里也还是说个不停。终于,除了军人的不断的呼噜声外,一切都静寂了,菲利普也睡着了。

  第二天七点,一阵清脆的铃声把他吵醒。到七点三刻,他们都已穿好衣服,套上袜子,匆忙跑下楼去取自己的靴子,他们边结靴带边跑到牛津街的店里去吃早饭。店里八点开饭,假如他们迟到一分钟,他们就吃不上饭了。一旦进了店,他们就不允许出去买东西吃。有时,假如他们知道不能及时地进楼,便停在宿舍旁边的小商店里买两个面包。但这要多破费,大多数人不吃早饭就走,直饿到中午。菲利普吃了些面包和奶油,喝了一杯茶。八点半,他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太太,第一在右,第二在左。”

  不久,他开始很机械地回答问话。这工作非常单调,又很累人。过了几天后,他的脚疼得几乎站不住。又厚又软的地毯使他的脚火辣辣的,晚上脱袜子脚很疼。对此大家都满腹牢骚。招待员同伴们告诉他,袜子和靴子由于不断地出汗就这样烂了。宿舍里所有的人也同遭此罪。他们采取睡觉将脚伸出被外的方法,以减轻疼痛。起初,菲利普根本走不动,接连好几个晚上,他不得不在哈林顿街的会客室里,将双脚伸进一桶冷水中。在这些场合,只有贝尔与他为伴。这个在缝纫用品店的孩子,常常留下来整理他收集的邮票。他一边用小片的邮票纸将邮票固定起来,一边单调地吹着口哨。 人生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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