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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摸着下巴,思索着:
“而贪吃男被催眠时,包里的菜肴都是虚构出来的,那么包本身又有什么实际的存在意义?最后癫狂男在交警男家门口被抓,那么大的一个包就装了一坨狗屎,实在是大材小用。”
“所以我始终没想明白,癫狂男到底为什么要背着那个包?”
?心理师隐隐猜到了雕琢的意思,他愕然道:
“难道说?”
“小小就藏在那个包里。”
雕琢说出了心理师心中所想,然后又据此展开解释:
“在最初案发的那两天,小小就是通过这种隐蔽的方式来到现场,他亲自对模特女、玩乐男、宠粮男和贪吃男实施了催眠,至于后来用黑包装狗屎则是为了保持连贯性,造成一种‘黑包就是癫狂男随身物品’的假象。”
“那他对癫狂男、榜样男还有交警男的催眠是什么时候完成的呢?”
心理师被雕琢的思路带动了,他第一次顺着对方来提问。
雕琢耸了耸肩膀:
“那就不一定了。”
“你的意思是除了那两天之外,小小在别的时间也外出过?”
“当然,难道你现在还以为他真的会足不出户?”
心理师反问:
“那他要怎么出去呢?每次都藏在癫狂男的黑包里?可是榜样男和交警男都是在癫狂男死了以后才出事的啊。”
雕琢“嘿”了一声,又道:
“他既然能催眠癫狂男,把对方变成自己的‘腿脚’,难道就不能再催眠其他人吗?我就知道他至少还有另外一个可靠的‘腿脚’。”
心理师立刻追问:
“是谁?”
“你们的邻居,503那个独居的女人。”
心理师一愣:
“她?可她从来不知道小小的存在啊,你凭什么说她也是小小的‘腿脚’?”
“邻居女单身一人,可她家里却有一辆儿童推车,你不觉得这事有点奇怪吗?”
心理师意识到什么:
“你是说小小会乘坐她的儿童推车外出?”
雕琢点头:
“我询问过邻居女为什么家里会有童车,她当时表现得非常激动,我猜测是有人对她施行过记忆障碍的催眠术,随后我让人调查了邻居女的个人情况。”
“多年前她曾经结婚并怀孕,但不幸遭遇难产,孩子没保住,自己也失去了生育能力,后来她丈夫还因此和她离婚,所以说邻居女内心深处对孩子非常渴望。”
“但是,有关孩子的记忆又是她不愿触及的一个心结,这两点恰好能被小小利用,他可以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孩子,让邻居女先为自己服务,完事之后再抹去对方的记忆。”
心理师长时间地看着雕琢。
必须承认,她的这套说辞已经越来越像是真事了。
但在内心深处,心理师仍然不相信小小就是系列杀人案的真凶。雕琢知道自己还得拿出点够分量的论据,于是她又对心理师说道:
“其实我心中还有一个猜测,如果这个猜测也得到印证,你就不会再怀疑我的论断了。”
“什么猜测?”
心理师忐忑而又急切地问道。
“你说过,癫狂男之所以会和你联系,是因为他看到了你在网上发表的那篇纪念丑貌男的文章,可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喜欢上网的人。现在请你如实回答我:你当时怎么想起来要去网上发文章的?是不是受到了小小的影响?”
这个问题仿佛点破了对方心头的一层面纱。
心理师愣愣地怔了许久,最后他不得不承认:
“是的,的确受了他很大的影响。”
“很大的影响?”
雕琢笑了笑,她的神情愈发自信: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其实也受到了他的催眠?”
心理师低着头不说话,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显然代表着一种默认的态度。
“现在可以大致概括出这起案件的全部过程了,丑貌男自杀之后,小小决定要为自己的养父报仇。他通过网络查到了拦车救狗事件的主要参与者,并且锁定模特女等七人为复仇目标。”
“小小知道,如果他直接动手杀死模特女等人,警方在探案时必然会重点分析丑貌男的社会关系,到时候只要一搜查丑貌男的旧宅,自己就无处可藏,所以他必须设计出一个精巧的杀人计划,既要完成复仇大计,又要把警方的视线彻底引开。”
“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从你身上开始。”
“小小利用你对丑貌男的情谊,鼓动你去网上发表了那篇纪念文,以此伪装成案件的导火索,随后小小便把癫狂男引到本市,并对其实施了催眠,癫狂男欲望被撩拨起来,他心甘情愿成为小小计划中的一枚棋子,因为他深信这个计划能让自己一举成名。”
“癫狂男化名为‘愤怒的人’和你通了电邮,他把模特女等六人列为自己的‘惩罚对象’,随即杀人计划便正式展开,很显然,所有的杀人手法、包括道具的制作等等都是出自小小的设计,癫狂男只是一个具体任务的执行者。”
“小小还给癫狂男提供了一个巧妙的逃生方案,后者以为完成计划后就可以全身而退。他怎会想到自己其实也是小小计划中的目标之一?”
“癫狂男被捕之后,小小又对交警男实施了催眠,让后者成为整套计划后半段的执行者,同时他还在癫狂男的电脑中留下线索,用‘七宗欲’的思路来误导警方,一切正如他的计划进行。”
“交警男撞死了癫狂男,自己最后也难逃一死,当‘七宗欲’名单上的所有人都死亡之后,小小的复仇计划便大功告成,大家都认为癫狂男就是案件的元凶,谁能想到背后还深藏着一个不露踪迹的‘隐形人’?”
心理师默默地听雕琢说完。
尽管书房里开着空调,但他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一层汗水。
雕琢问道:
“现在你怎么想?”
心理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竭力凝聚着残存的勇气。
他抬头和雕琢对视了片刻,然后说道:
“是的,你说的这一切都非常的合理,但我还是那句话,警方办案光凭合理的猜测是不行的,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
“证据一定会有的,技术人员会对那个黑包进行痕迹检测,里面应该能找到小小的皮屑样本,同时我们会仔细排查癫狂男和小小的电脑数据,或许会有些通信记录没有清理干净。”
“同时,监控也是我们排查的重点,小小不管是跟着癫狂男还是跟着邻居女出行,总会有相关的影像资料留下来,我们还会请来高明的催眠师,扫除邻居女思维中的记忆障碍。”
“总而言之,小小既然实施了这样一起复杂的连环杀人案,他就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只要警方将他纳入视线,这些痕迹迟早会被找出来。”
雕琢说话时的声音平淡却又充满了自信。
她知道,自己已经拿住了凶手的软肋。
一个构思庞大的计划,目的就是要营造出“隐形”的效果,当凶手不再隐形的时候,整个计划也就失败了,因为那个庞大体系中的每一条分支都会给警方提供追查的线索。
有的放矢,万箭齐发,焉能不中?
心理师有种浑身乏力的感觉。他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脑门,痛苦乞求道:
“我求你们不要这样!这个世界既然已经抛弃了那个孩子,就不要再来折磨他了!这也是丑貌男最后的遗愿。”
“我能理解你的情感,我甚至能理解你们每个人的情感,但他是一名罪犯,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相信作为他的养父丑貌男,也不愿意看到养子今天的做所作为吧?”
心理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他艰难地说道:
“那我只有一个最后的请求,让我先和那个孩子谈谈。”
**
雕琢和心理师一起来到了丑貌男的旧宅楼下,与一直在此处等待的刀疤会合,刀疤认得心理师正是504的户主,神色有些诧异,雕琢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
“详细情形以后跟你讲,现在你去忙你的吧。”
刀疤点头,便先行离开了。
按照事先的约定,心理师独自进屋和小小私聊,雕琢暂且在户外守候,大约过了一小时,心理师从屋内出来,他耷拉着眉头,眼角下垂,显得非常疲惫。
“请进屋吧。”
心理师用略带嘶哑的声音对雕琢说道:
“小小在书房等着你。”
雕琢便跟随心理师而去,屋子里开着灯,但厚厚的窗帘遮住了灯光,从屋外看的话好似黑暗一片,这也是小小多年来隐藏行迹的一个重要手段。
书房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形。
看身材,他只有三四岁的年纪,当雕琢走进来之后,那个人便转头看了过来,他的动作异常迟缓,就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雕琢知道这就是小小。
一个在黑暗中蛰伏了十多年的“隐形人”。
从真实的年龄来说,这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然而他的躯体已然垂暮如斯,尽管已经听过心理师的描述,但初次见面时雕琢仍然难以抑制心中的惊骇感觉。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孩子,那没有比“怪物”二字更合适的了。
首先那家伙有个硕大的脑袋,这脑袋各部分的比例又极不匀称:
额头又大又宽,眼睛往下的部分却狭小得如同得了萎缩症,头部的毛发已全部掉光,没有头发、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眼窝深深凹陷,鼻子也缩塌了,只剩一层皱巴巴的皮肤包裹在鼻梁上。
和脑袋相比,这人的身躯显得异常瘦小,四肢更是瘦得如芦柴棒一般。
他没有脂肪,没有肌肉,有的只是畸形的骨骼和褶皱的肌肤,如果不是有一双大眼睛在深陷的眼窝中转动着,雕琢简直觉得自己看到的就是一具风干的骷髅。
小小也在看着雕琢。
等雕琢走近之后,他瘪瘪嘴说了句:
“对不起。”
当他的嘴唇翻开时便露出两排光秃秃的牙床,上面的牙齿早已脱落殆尽。
“嗯?”
雕琢没想到对方会以这句话开场,她有些意外。
“对不起。”
那个年轻的老人又重复了一遍,他说:
“助手男死了,我为此感到抱歉。”
雕琢心中一阵难受,如果助手男还活着,此刻应该也来到了现场,良久之后,雕琢黯然地说了一句:
“他是个好人。”
小小解释:
“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我只是把交警男心头的魔鬼释放了出来,后来发生的事情并不受我的控制。”
雕琢不知该用什么情绪对待眼前的这个“怪物”。
按理说此人就是害死助手男的元凶,但雕琢却怎么也无法凝聚起心中的仇恨,她只是长时间地看着对方,似乎要用目光来驱散心中所有的困惑。
“怪物”也和雕琢对视着。
他的眼球又黑又亮,这双眼睛恐怕是他全身上下仅存的青春印迹。
雕琢决定抛却情感上的干扰,于是,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承认自己就是系列杀人案的真凶吗?”
小小点点头,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我承认。”
“那就请你和我一起回警局接受调查。”
小小沉默了,他把瘦小的身体缩在沙发里,像是要躲藏起来似的,但他明白自己已无处可躲,最终只能无奈地轻叹一声,然后又抬头看着雕琢问道:
“我很想知道,我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癫狂男的死亡动机。”
雕琢回答说:
“他既然为了‘名气’的欲望而死,为何却没有把‘七宗欲’这样的完美计划透露给公众呢?这便不合逻辑。所以我猜测癫狂男对‘七宗欲’的计划并不知情,幕后的真凶另有其人。”
“原来如此……”
小小舔了舔干瘪的嘴唇,黯然说道:
“是我太过谨慎了。”
“太过谨慎?”
雕琢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说。
小小解释:
“为了彻底达到‘隐身’的效果,我不想在网络上留下任何痕迹,所以只要是和网络有关的事情,我全都是操控癫狂男来完成的,包括所有网络账号的申请和使用,所有网帖的撰写和发布等等,但你知道,我可不能通过癫狂男向网络发布‘七宗欲’的计划。”
雕琢点头:
“嗯,因为这个计划本身是要瞒过癫狂男的。”
小小又道:
“其实我也想过,要不要用癫狂男的口吻写一封电邮,把‘七宗欲’的计划透露给各大媒体,这封电邮可以在癫狂男被捕前写好,设置好延时,等癫狂男死后再发送出去。”
“但我还是有顾虑,首先,这封电邮用谁的账号来发呢?用癫狂男的账号就有可能被癫狂男发现,但使用新账号又会给警方留下疑点。另外我还担心,警方会对邮件进行语言痕迹比对,进而从遣词用句中找到漏洞。”
“出于这些顾虑,我最终放弃了发邮件的想法。”
“因为癫狂男的死亡动机也不算什么大漏洞吧,最多只是一点点不完美的瑕疵,没必要为此冒险,真是没想到,连这一点点的瑕疵都没能逃过你的眼睛。”
雕琢郑重地告诫对方:
“你既然在制造假象,那必然会露出不真实的痕迹,这就是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含义。”
“DZ小姐,你确实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
小小幽然叹道:
“你对案情的分析几乎是滴水不漏,但有一点你弄错了。”
“什么?”
“我策划出这个杀人计划,让自己隐身事外,并不是为了逃避惩罚,你看看,我已是个行将就木的人,病魔早就宣判了我的死刑,我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这话确实不错。
以小小这副垂暮的状态,就算能给他定罪,恐怕他也无法支撑到审判的那一天了。
雕琢道:
“那你又何必费尽心机?”
小小凄然一笑:
“我害怕,但不是害怕惩罚,而是害怕外面的世界,要让我暴露在世人的目光下,这才是最残酷的事情,我不愿在那种难以想象的痛苦中度过余生。”
雕琢摇了摇头:
“外面的世界就那么可怕吗?或许只是你在黑暗中生活了太久,所以才会惧怕阳光。”
“你并不了解……”
小小盯着雕琢看了片刻,然后他问道:
“你想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有多残酷?”
雕琢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小的目光又转向了一旁的心理师:
“叔叔,其实我最近认了一个妈妈,这事你知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带着种温馨的心情。心理师猜测着问道:
“你指的是隔壁的那个女人吗?”
“是的。”
小小的视线有些迷离,他陷入到某段回忆中:
“我第一次和她见面是前年的冬天,那次爸爸出长途去了,他告诉我会在三天之后回来。到了第三天晚上,我实在太想爸爸了,干脆开了门坐在门槛上等他。”
“也不知等了多久,我真的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我一下子激动起来,眼睛也瞪得老大,我满怀期待地盯着下方的楼道拐角,片刻后有人走了上来,但那个人并不是爸爸,而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
“我转身想回到屋内去,但那个女人已经看到我了。”
“她叫了一声:‘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当时我戴着帽子和口罩,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所以她看不到我真正的样子,她还以为我是个小孩子呢,她的口气非常关切,让我有一点感动。”
“我就回过头来看着她。”
“那个女人走到我面前,她蹲下来看着我,又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她的目光打动了我,我突然想:‘如果她是我的妈妈该多好。’想到这里,我就下意识叫了一声:‘妈妈。’那个女人听到之后愣住了。”
“她一下子变得眼泪汪汪的,像是被触动到什么心弦,我很享受这样的感觉,于是就对那女人用了一些技巧。”
所谓的“技巧”,是个隐晦的说法,心理师翻译道:
“你对她催眠了?”
小小缓缓地点点头:
“那个女人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她的情感也需要寄托,这种情感正好让我们俩人可以相互慰藉,我叫她‘妈妈’,她叫我‘宝宝’。当然,这一切都只在催眠的状态下发生。”
雕琢插话道:
“后来你就通过催眠来控制她。你会经常坐着她的童车外出吧?”
“也不是经常,只是趁着爸爸出长途的机会,我有时候会出去转一转。”
心理师惊讶道:
“原来你早就出去过了,我和你爸一直都蒙在鼓里。”
“我不敢告诉你们,因为爸爸从来不允许我外出。”
心理师忍不住要问:
“那你出去做些什么呢?”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走一走,看一看。其实你们不用担心,因为每次我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会让别人看到我的样子。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是一个公园,妈妈会带我坐在一张长椅上。”
“那里人不多,我可以尽情呼吸新鲜的空气。”
“偶尔也会有人过来和我们同坐,这些人都以为我是个孩子,喜欢逗我聊天,我就趁机进入他们的精神世界,我会探索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喜怒哀乐,还有他们心中的欲望。”
雕琢暗暗点头。
难怪小小深谙催眠之术,对每个受害者的欲望掌控更是准确无比,这般本领不可能一朝一夕间形成,必然要经历一个从初习到精通的过程。
而小小天资聪颖,饱读群书,又有外出练习的机会。
他最终拥有的强大能力,也就不足为奇了。
雕琢又问道:
“在你作案的过程中,那个女人也是一个的重要帮手吧?”
“是的,不过她自己并不知情,每次我们分别的时候,我都会给她设置一个记忆障碍,所以她清醒时完全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交往。”
说到这里,小小对心理师提出了一个请求:
“叔叔,你可以帮我把她叫过来吗?”
心理师愣了一下:
“现在?”
“是的。请你先把她的记忆解锁,然后带她来见我。”
小小顿了顿,又道:
“你可以告诉她,这或许是我们之间最后的母子缘分了。”
心理师暂时离开了书房,小小的视线又转回来看着雕琢,他继续着先前的话题:
“我虽然很少出门,但我非常了解外面的世界,我很清楚那个世界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雕琢的目光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她问道:
“你是通过网络或是书籍来了解的吗?”
那台连接着网线的电脑和满满三柜子的各类图书便是佐证。
“只是一方面,我还有更直接,也更真实的途径。”
小小轻轻抬了一下干枯的手腕。
“什么途径?”
小小回答说:
“我可以阅读我爸爸的生活。”
“你的意思是……催眠?”
“是的。在我当初学催眠术的时候,唯一可以施用的对象就是我爸爸,爸爸也很乐意配合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爸爸从外面回来,我都会对他进行催眠,这甚至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种生活习惯。”
“我会进入爸爸的精神世界,阅读他在外面世界的种种遭遇,我知道外面那些人是如何歧视他、欺辱他,也知道他是如何坚强地承受着这一切。”
“爸爸就像是一道闸门,他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门外,留给我的只有平静的阳光。”
小小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感慨地说道:
“所以说,世上再无哪对父子能像我和爸爸那样,因为我们有着共通的精神世界,我们甚至能称得上一个人,只是作为爸爸的那一半承担了所有的痛苦和屈辱,而我则自私地享受着他创造出来的幸福生活。”
雕琢诚恳道:
“你爸爸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小小翻起眼皮,他有些惊讶地看着雕琢:
“你说我爸爸了不起?”
雕琢的态度非常明确:
“是的,他那么宽厚善良,虽然遭受到很多不公平的对待,但从未心生怨恨,从这一点来说,他确实是我见到的最了不起的人。”
小小的眼睛有些湿润,他动容道:
“谢谢你。我爸爸只是个卡车司机。而且他长得那么丑,没想到你能给他这么高的评价。”
雕琢认真地说道:
“一个人真正的价值在于他的精神世界,而不是他的社会地位,更不是他的外貌。”
“如果我爸爸能听到这话,他该有多高兴。”
小小露出欣慰的笑容,不过他随即又摇头道:
“可惜绝大多数人并不是这么想的,在很多人眼中,我爸爸只是一个卑微的怪物,他的价值从未得到认可,从来没人尊重过他,甚至没有人会在意他,除非他们想要嘲笑他的丑陋,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还不如一条死狗。”
雕琢心里有点发酸。
人不如狗,这正是导致丑貌男自杀的心理根源。
想到丑貌男之死,她心中又有了一个新的困惑:
“既然你经常和你爸爸进行精神沟通,那在他自杀之前难道没有察觉吗?”
小小酸涩一笑:
“我当然知道。”
“你阻止不了?”
小小反问雕琢:
“你觉得要怎么阻止?”
“当然是用催眠的手法,你本来就是个催眠高手,你爸爸又对你完全信任,应该有希望吧?”
之前雕琢曾和心理师讨论过丑貌男的心理问题,她知道心穴治疗术在这里是行不通的,便针对另外一个思路试探道:
“比如说,做一个你最擅长的一个记忆障碍。”
小小缓缓摇头道:
“所谓障碍,是要用大东西遮住小东西,你觉得有什么情感能遮挡住那段给死狗下跪的屈辱记忆?”
雕琢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逻辑,她点了点头,这时又听小小低声说道:
“其实我也阻止过的,用的是另外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小小呢喃说道:
“我利用了他对我的爱……”
雕琢猜到了什么:
“你让他舍不得离开你?”
“是的,我通过催眠的手法,把一种极度依赖的感情灌输给爸爸,虽然他受尽屈辱,痛不欲生,但是一想到我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的,他就不忍心自杀了。”
“那后来为什么又?”
小小无奈地苦笑:
“后来情况又恶化了,我用这个方法坚持了将近四个月,但终究治标不治本,爸爸虽然没有自杀,但他的痛苦一点也没有减少,他只是为了我在顽强支撑。这种情绪压抑在他的心里,时间越长,造成的危害就越大,最后爸爸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雕琢猜测道:
“他把你放弃了?”
“不。”
小小抬眼看着雕琢:
“他想要带我一起走。”
小小的目光中带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刺得雕琢心中阵阵发寒,她很清楚“一起走”的含义,这是一种多么纠结的选择,在残酷的无奈中又夹杂着悲伤的真情。
“当我发现爸爸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就知道再挽留也没什么意义了。”
“让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只不过是继续增加他的痛苦,所以我解除了对他的催眠,随后爸爸便留下一封遗书,他把我托付给叔叔,独自一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说到这里,小小深深地垂下头,泪水从他凹陷的眼窝中滚落出来。
雕琢深受触动,她想起了一句话:
与其在绝望中生存,不如在希望中死去。
对丑貌男这样的人来说,死亡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悲惨的结局。
良久之后,小小渐渐止住了悲泣,他把身体尽量坐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坚毅起来,他似乎想要展示自己小小躯体中的某种力量。
“我并不是不想和爸爸一起走,对我们来说,死亡原本就是一种解脱。”
他的语调也变了,隐约透着森森的寒意:
“但我还不能走,我还有事情要做。”
雕琢嗅出了敏感的气息,她道:
“你要为你爸爸报仇?”
语意被点破之后,小小反倒平静下来,他淡淡地说道:
“爸爸照顾了我的一生,我也要为他做些什么。”
雕琢提醒对方:
“难道你爸爸会支持你的所作所为吗?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会很伤心、很失望。”
“可是我爸爸已经死了,他死得无声无息,半年前伤害他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会为此事负责,也没有人会感到内疚,对他们来说,我爸爸卑微得就像是一只蚂蚁。”
“谁会在意一只蚂蚁的生死荣辱?”
“他们以为那只蚂蚁根本没能力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可他们错了,蚂蚁也能改变他们的世界,当蚂蚁愤怒的时候,也能让他们在恐惧中颤抖。这就是我,一只卑微的蚂蚁,要向这个世界发出的呐喊。”
因为体质极度虚弱,小小说话时的声音并不大。
但那声音在雕琢耳中,却产生了振聋发聩般的效果。
是的,不管再卑微、再弱小的人,他都会有着自己的情感和尊严,当这些宝贵的东西被肆意践踏的时候,他终有一天也要发出愤怒的呐喊,而整个世界都会在这样的喊声中颤抖。
雕琢沉默了,她不知该怎样回应对方这番宣言般的语句。
但她是理解那种感受的,所以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一阵脚步声传来,打破了这份尴尬的静默。
他们两人同时向着书房门口看去,一个女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这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睡衣,神情有些惘然,之前她已经睡下了,是心理师将她从梦中唤醒,随即某段封闭的记忆被打开。
她想起了那个管自己叫“妈妈”的孩子。
女人随心理师而来,她站在书房门口,带着一种急迫而又忐忑的心情向屋内张望。小小在沙发上平平地转过身体,就像曾经有过的多次见面一样,他首先开口叫了声:
“妈妈。”
这是女人第一看到小小真实的容貌,她显然被吓到了,张开嘴想要叫喊,但那声音却卡在了喉口,她抬起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下方面颊。
小小冲着女人笑了笑,露出一嘴干瘪的牙床。
女人的叫声终于喷薄而出,随即她转过身体,惊慌失措地向着屋外逃去。
心理师在女人身后唤了两声,试图让对方冷静下来,但这种努力毫无效果,两三秒钟之后,隔壁传来“砰”的关门之声。
雕琢叹息着,目光重新看向沙发上那个垂暮的孩子。
后者的情绪却很稳定,他摊开手掌对雕琢说道:
“看见了吗?对我来说,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心理师回到了书房内,他垂着头,看起来有些沮丧。小小似乎已无话可说,他把双手拢在一起,藏在了两侧的衣袖中,在沉寂良久之后,才听他又唤了心理师一声:
“叔叔,你能抱我去那个飞碟吗?”
心理师点点头,他弯腰将那孩子从沙发里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非常轻柔,就像是抱着一片随时会碎裂的枯树叶,忽然间,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整个身体僵了约一秒钟,不过他很快便掩藏住情绪,开始迈步向客厅走去。
雕琢紧随在心理师身后,她看着对方将小小放进了飞碟的座舱。
小小把身体靠在椅背上,他的双眼慢慢地转动着,似乎想要寻找些什么。
片刻后,他幽幽说道:
“小时候爸爸会教我识字,还会给我讲故事,我最喜欢听的故事叫作《E。T。外星人》,故事里有个外星人,他长得就像是个怪物,一个好心的孩子收留了他,保护他。”
“最后,外星人坐上了飞船,他终于可以回家了,在他的家乡,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他,嘲笑他,他可以正常地生活,他有很多朋友,还有疼爱他的家人。”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他们再也不会抛弃他。”
说完这番话之后,小小拢起的双手从衣袖中分开,他轻抬左手,按下了控制面板上的开关,飞碟在支撑轴上缓缓地摇动起来。
“可这只是一个故事,对吗?”
小小看着心理师,略带伤感地问道。
“不,他真的回家了。”
心理师伸手轻抚着孩子光秃秃的脑门,他柔声说道:
“闭上眼睛吧。”
小小合上了眼皮。
心理师的声音娓娓而出:
“想象一下,你现在正坐在一个飞碟里,飞碟已经升空了,越飞越高,渐渐驶出了大气层,你的气息开始缓慢,你的身体也慢慢地漂浮起来——”
小小跟随着心理师的指示。
他的身体变得非常松弛,两只手软软地搭在飞碟座舱的边缘。 猎奇女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