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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关城巴掌大,四座城门似乎是为了凑数才建成,仿佛一根筷子穿过两座门、就能挑起北夏的这座榷场。
云白鹭只买了几斤草药,塞到骆驼背上后就牵着牲口在城里溜达。
一抬腿就到了北门,门不大,守卫不少。北夏人的规矩是留着这座门专供达官贵族走,寻常人得避开。白芷还在外公白朔麾下时,曾经急行军半日后血战拿下蛮关。当时蛮关北门洞开,任保胜军穿行成为天下美谈。
云白鹭见路边有华朝人支起的汤碗铺子,就买了碗面汤边吃边打量着北门,想象着当年她娘著鞭跨马的英姿。
“姑娘自沙海来的”铺子老板五十上下,两颊到眼角叠加着西北风沙刻上的深黑皱纹。
云白鹭点头,那老板果然喜出望外,“能否托姑娘帮我带个信给家中老母?姑娘这面汤我就不收钱了,再给你盛碗蹄子羹如何?”
“那倒不必,你小本买卖,我举手之劳罢了。”云白鹭答应了,接过老板的家信后问,“老伯贵姓?”
“哪里担得起一个‘贵’字?我姓游,游子的游。”老板说,他老母住在沙海城北边的青马巷,家里原先是马营的。两年前,他唯一的孩子战死,而妻子早逝,“七十六了,老母一人在家,就盼着我一个月回去一回。不过这个月榷场说要临时关闭,我怕来回换通关文牒来不及,就先不回家了。”
这事儿云白鹭还头回听,“是北夏那边要关闭?”
“是,说这几年商路上接二连三地出事,死伤的大部分是北夏人。北夏派了人说要彻查。”游老板的话让云白鹭想起那具让谢蓬莱和胡员外郎闹过不快的北夏尸首。从脸上伤口看,的确像保胜军的手笔。
榷场关闭事小,如果查出什么和华朝人的干系,按北夏人往日的脾性又少不得大敲一笔。说来好笑,当年秦州一度落在北夏手中。两国停战后,朝廷用“岁赐”换回了秦州不说,每年还要再多付出十万两银子、五万匹绢的租金。
这时,蛮关北门外响起了号角声,城楼上的胡号也呼应起来。游老板赶紧收摊,连声道,“这是有贵人要进北门,我们得先避让。”
云白鹭的骆驼系在离主路较远的地方,她一手捧碗、一手帮游老板收拾个三盏两碟。两人来到骆驼旁等着贵人经过。
捧着还热乎乎的面汤喝了口后,北城门开了条缝,继而全部打开。先进城的是十几匹马,马上武士模样的人都袒露肩膀按着腰刀。后面跟着两辆马车,马车后又跟着些马匹。
“不像是做官的,应该是官商。”游老板见得北夏阵仗多,他指着马车和云白鹭解释,“两匹青鬃马,这是四品官商的规格。但是有这阵仗,说不定是个皇亲国戚。”
云白鹭砸吧了口面汤的滋味,“国舅爷家的。”
“你怎么知道?”老板惊讶道。
“幼时听过,刚才的号角曲调是《渌水》,两品以上虚衔的北夏贵族礼乐。这年头,不爱待在夏京、偏喜欢跑蛮关做买卖的皇亲国戚不就是他们国舅爷拓跋敏嘛。”云白鹭勾起嘴角,心笑这北夏人除了贪华朝的岁贡,还贪华朝各种繁文缛节。但这国舅爷家的马车把抚州莲花纱当成抬身价的车帘,岂不知这种布料京里寻常百姓也会用。
最后一口面汤喝完后,这洋洋得意的国舅爷家商队已经全部进了城。将碗还给游老板后,云白鹭丢了二十个铜板给他。转头时,瞥见李素月也站在路边目送着那支队伍。
她清冷的眼神凉飕飕的,云白鹭边擦嘴边想,那双眼睛的主人该是想起了死在北夏人刀下的吴兆安。
沙海的商队这晚终于不用防着强盗和野狼打瞌睡了,在蛮关客邸可以休息一晚后明日一早启程回去。买卖做得如何已经见了分晓:燕娘带来的织绣半日就空了。南方来的砖茶也卖掉了大半。李素月骆驼上的二十口锅还剩十五口。
看她模样略有失落,但云白鹭却相信她不在私下里和北夏人售卖军器的铁匠之列。
这蛮关虽然仿着沙海也有喝酒作乐的地方,但店子实在寒酸,酒水也难入口。大部分人还是各自回房,等着好梦一夜。
云白鹭本想再和李素月灯下月前谈谈她娘。结果跟到了李素月门前后直接吃了闭门羹。她摸摸鼻子回了自己房内。
亥时还没到,云白鹭已经睡醒了一觉。她枕着头想了想,掏出游老板给老母的家信,左右也是要自己读的,趁着无聊不如看看。
挑亮了油灯,窗外白月的光芒透过门缝也洒入屋内一痕。游老板信上的字歪歪扭扭,“娘,您老人家可好?儿在蛮关买卖做得也好,逢集市和互榷时,每日能卖出去一百多碗汤碗子。您老吃好,别担心儿。下个月榷场再开,儿就回沙海。”
云白鹭被这朴质的家信触动,她仔细将信包好重新塞进了怀中。瞥到地上白光时,她又想着月色不错,索性出去走走。轻而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却在门外响起,云白鹭汗毛倒立。她迅速吹灭油灯,回到了床上摸出枕头下的短刀佯装睡觉。
一道黑影轻柔地罩在地上那道白光上,旋即飘走。云白鹭等了会儿谨慎起床,带着刀悄悄翻出了窗。
那道黑影已经到了客邸后院,轻松翻过矮墙后就不见了人影。
云白鹭咬着刀也翻过,心里庆幸当年被父母逼着多少学了点溜墙护身之术。那道影子已经走到了巷子尽头,瞬间消失在左侧。
这难不倒云白鹭,她脚步轻盈迅速,一会儿又追上了那影子。断定这人此去的方向是北夏官邸——只和她住的地方隔了两个巷子。趴在官邸墙上看热闹时,云白鹭发现这国舅爷家的守卫看着气势足,其实都是摆设。眼下他们正喝酒聊着天,全然没察觉那道影子已经从背后溜走。
那影子单手从腰侧抽出了把软刀,熟悉的动作让云白鹭眉头一皱大呼不好:似乎是李素月。
她想了想,决定在原地等着。
两炷香的功夫,只听到了客邸里一声惊悚的男人呼叫,说的是北夏语,“刺客。”
云白鹭按住额头,掏出酒袋喝完最后两口酒。果然,那黑影身后追着数人,似乎情势不妙。云白鹭暗暗叹气,踢下墙头一片瓦,果然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她夺门而出、躲避挨打的幼时功夫底子还在。幸好她记得路,顺利摸回客栈后,只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却没被抓住。
身后传来喘息声。云白鹭头也不回,抓着那人胳膊就上楼。手里忽然被染上黏糊糊的液体,云白鹭心知肚明。
进屋后,那人似乎要挣脱,云白鹭拍了下胳膊,“嘘……”她借着月色,果然看清了李素月的眉眼,“我又不吃了你,你胳膊受伤了,我来瞧瞧。”
脸上的笑意却挡不住了,“月娘——”我真没想到,你不仅仅会打铁呢。云白鹭下面的话被李素月瞪回了肚子。 青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