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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卫子期对村民做完简单的询问和排查后,殷于歌还是觉得李枝有些异常,便将他留在了屋内再次询问,而卫子期靠墙坐在后侧。
殷于歌端坐于竹椅之上,美目深邃,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你刚才说,这么些年来,只出去过一次?”
“没错,我和大胡俩兄弟一起去的。”
他的眉头紧皱,双眼四处游离,明显不耐烦的答着。
殷于歌继续追问,“什么时候?”
“一年多前吧,谁还记得?”他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满脸不屑。
也正是这个动作,殷于歌注意到他腿上的布靴,布靴深色打底,靴口用金色的丝线绣着两条相互缠绕的浮纹。
“你的靴怎么回事?”
李枝不自然的放下腿,把脚向后缩到椅下,“你说什么?”
“你的靴,谁给你做的?”
他顿了顿,“娘去世前给我做的。”
“你娘去世了七年,这鞋还蛮新的。”
他有些不耐烦,又将竹椅向后挪动了些,“我舍不得穿,放在箱子里的。”
殷于歌嘴角上扬,“你娘亲还挺入时的,这个鞋帮上的纹样,这两年年外界才开始风靡。”
看见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殷于歌乘胜追击,“是名女子给你做的,是吗?”
这句话传进李枝耳朵里,惹得他浑身轻颤。他觉得浑身冰冷,背后有冷汗流出,又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
“问完了没有!我还有事。”
“坐下。”卫子期冷冷的说道,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李枝见他铁青着脸,不由得心生惧意,又悻悻的坐了回去。
瞥见门上的人影,殷于歌喊道,“赵里长,不如进来听。”
赵二本来在门外偷听,不曾想被发现,只好尴尬的笑着进来,站在一旁。
殷于歌不慌不忙的说着,“昨日碰巧,我们胡乱走进了迷失林。回程的时候无意中听大杨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他说,自村里的曼娘死后,怪事就接二连三的发生,先是听到有女子啼哭,后面坟地被掘,再接着不断有人身亡。”
“曼娘?”里长问到。
殷于歌看向李枝点点头,“是的,曼娘。年方二十三的女子,长相清秀。可是家境贫寒,孤苦无依,所以在及笄之年就嫁给村里的屠夫赵小鱼,赵小鱼为人精干踏实,她的生活倒也幸福。可惜幸福的生活没过几年,丈夫病死。”
“在一年前,她也在家中上吊自尽而死。”
赵二不解,“这与本案有何关系?”
“昨晚我回到村里,听说文乡绅的公子疯疯癫癫,也就是文崇宁。我还顺口问了仆人他的情况,仆人说的是他家公子一年以前便已经不爱言语,所以老爷减少了他的出门。”
“不过,我今晨向文老爷确认。他说这疯病自大半年前坟地守夜之后开始。而且文崇宁的疯病倒也奇怪,他经常嘴里嚷嚷着:绿水村的人都要死。这种状态就像得了什么诅咒一般。”
李枝坐在那,黑着脸,“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早上,文公子看见我称呼我为:曼娘。神情虽然痴呆,倒也满含深情。”
殷于歌盯着李枝,不漏掉半点情绪。果然一提到文公子和曼娘的事,他就握紧了拳头。
她又转向赵二,问,“赵里长,曼娘什么时候死的?”
赵二手微微握成拳,舔了舔嘴角,“一年前吧,她邻居好几天都没见过她,又闻到屋里飘来臭味。于是撞了门进去,只见她已经上吊自杀了。”
“胡说!”
“曼娘她不是自杀的,是被你们害死的!害死的!”此刻李枝双眼已经发红,额间青筋凸起,他双拳紧握,掀起竹桌向墙上扔去。那竹桌被坚固的墙壁一撞,瞬间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李枝健壮的身体在此时有着极大的压迫感,卫子期上前,将殷于歌护在身后。这时,由于动静太大,老者也走了过来,站在门前。
他拐杖杵地,“李枝,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李枝此时已然情难自禁,声音有些沙哑。
“曼娘是被他们害死的,他们绿水村都没有好人,都是个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这一声控诉,让赵二气急,转眼就要和他争辩,“你!”
李枝却不管,自顾自的看向老者说着。
“一年半以前,我和大胡两兄弟违背了您所说不得出山的命令,又恰逢看守洞口的阿伯死了,那些日子没有人看守。我们就跑出去玩,还经常扮鬼吓误入迷失林的人。那一次被你发现,你杖责我们,让我们跪了一天一夜。”
“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只能活在这里。这里是很美,可是对于我而言,也更想去外面看看。我不服气,所以后面就经常趁夜跑出去,那次你生病躺在屋里好几天,我让大胡两兄弟照看你,我自己又偷溜出去。”
李枝说到这里,满是怒意的脸上开始浮现一点温柔,“也就是那次。正好下着暴雨,山间泥泞,一失足,我从山坡上滑了下去。”
“是曼娘救了我。我没见过那么温柔善良的女子,养伤的那两天,是我最开心的时刻。走的时候,她还给我了这双鞋,说是他过世丈夫的,现在也用不到。”
“后来,我老是想起她,便经常偷着去看她,她信了我的话,只当我是临村人,也不多问。我们相互都有好感,但我害怕,害怕她不愿意和我回到这里,我会因此失去她。”
“我便冷落了她一段时间,只是偶尔偷偷的去看她,不让她发现。再去绿水村时,我才知道,不止我,还有一个男子也在追求她,对着她死缠难打,可是他比我更没有勇气,因为他爹嫌弃曼娘是寡妇,很不喜欢她。”
“这个人便是文崇宁?”殷于歌问到。
李枝点头,“我起先以为他是真心待曼娘好,我也就放心了。可是再去时,发现他那个畜生,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竟然趁着自己醉酒把曼娘给!”
殷于歌一惊,问道赵二,“赵里长,曼娘死的时候还怀有身孕?”
赵二长叹一口气,重重的点头。他原本以为是曼娘和文崇宁私通,毕竟,她也只是个寡妇。文家在绿水村也算书香门第。怎么看,都是曼娘捡了便宜。
李枝恶狠狠的瞪着赵二,“好一个绿水村!发现曼娘有身孕后,不但不帮曼娘,还人人嘲笑她,唾弃她,不给她用布换粮,说她不知廉耻,还说她偷汉子。你可知道曼娘会有多痛苦!甚至于她宁愿死逃离这个世界!”
“你的儿子,还用石子打过她。而那个畜生文崇宁!纵使曼娘被众人唾骂,他一句话也没有为曼娘解释过。我去找他辩解,还打过一架。被曼娘发现之后,她央求我大事化小,要我带她离开那个地方。我回这里来,准备告诉易叔,却碰上易叔你病情复发,十分严重,我放心不下,就去山上给你采药。原本打算采药回来直接去接曼娘回来,可是我去的那时候…”
李枝此时双手捂住脸,声音已经哽咽,“她,她已经死了。”
老者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靠在门柱上。
李枝指着赵二,手指有些颤抖,“她不是自杀的!是你们逼死的!你们恶毒的语言,你们丑陋的行径,还有,那个文崇宁!是你们逼死她的!那么善良的一个女子,活生生的,被你们…”
他面目狰狞,抬手想打赵二,却又被易叔制止。
“于是后面的女子哭泣还有尸体不见,甚至死亡都是你……”
殷于歌还没说完,被李枝打断,“是!”
“最开始,我只是想带曼娘的尸首回来安葬,结果他们以为有人撅尸有些害怕。后来我便顺理成章挖走了几具尸体,不过是为了吓吓他们。我以为他们看到坟地被挖,至少会稍微反思自己以前做的坏事。”
“可是我没想到,来坟地守夜的人还在背地里说她的坏话,还有他们以前偷看曼娘洗澡,在那聊着龌龊的事!”
他的瞳中幽深,“于是我就找来了一些竹草。”
“竹草燃烧后会让人头晕目眩,短暂的神智不清。这正好拿来报复他们!”
“后来有一晚,我看到文崇宁也在坟地守夜,就将他引了过来,给他喂服大量的竹草。”
“我扮成曼娘吓他,说要索了他的命。没多久,就听说他疯了。我觉得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我要让欺负过曼娘的人都得到报应!那些人,包括你儿子,都是我杀死的!”
说完李枝开始仰天大笑,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哈,你儿子死之前还在喊爹呢,哈哈哈哈哈。”
赵二抓住他的衣领,“你个疯子!我儿子,我儿子他才九岁,他懂什么!你要报复找我来,你对付他算什么!”
“诶!”田方拉开赵二,“听他说完。”
殷于歌拿出仵作记录的验尸报告,“这里面写着,这些人死后,嘴唇发青,双眼瞪大,没有其他外伤,像是心脏不好被吓得猝死的。”
“不错!我给他们喂了竹草还有川乌,还喂了一些迷药,假扮成曼娘,折磨他们。可惜,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死了。”
川乌会使心脏兴奋,心跳加速,再加上致幻的竹草和迷药,只要加已足够的刺激就会猝死。
“我本来接下来准备对付文崇宁…”
还未说完,老者拐杖起落,重重的架在他背上,不一会儿衣服上就浸出了一些暗红色的血迹。饶是铁汉田方,也看得有些难忍,可是那李枝,哼也没哼一声。
“易大叔。将李枝交给我们,绿水村的村民需要交代。”
老者停止手中的动作,望向卫子期,“这位公子,不是我偏袒自己人。你不觉得绿水村的人也有错吗?”
“双方都有错。”他看着赵二,“你觉得呢?赵里长。”
赵二此时因为再度提起儿子的死,而双眼通红,他责怪自己没有看好他,也责怪自己的疏忽没有及时听信曼娘对他说的那些隐隐约约对文崇宁的指控,和对她的漠视。他责怪没有管理好整个绿水村,以至于曼娘枉死,还有那么多人也因为这件事送命。
“这件事,错的是我…”赵二苦着脸,“不过将军,这个凶手也不该轻饶。”
老者走到卫子期眼前,“我易北今日代这个不肖子孙给各位赔罪了。”
说着他双膝跪在赵二面前。
“易叔!”李枝上前拉着,被易北一把推开。
“跪下!”
“我不跪!我没错!”
易北摇头,不再理他。他接着连磕三个头,前额碰在地上发出响声。
“赵里长,我族后辈做出这等事,老夫无脸狡辩,要杀要剐,我绝无异议。”
他起身,看向卫子期,“但是,老夫在玄月教里那些年得罪了不少仇家,连累大伙跟我隐居于此。请各位万万不可暴露洞中之事,放我族人一条生路。”
李枝上前拉住他,“易叔!不要求这些伪君子。我自己做的事,一人担。”
说完他拿起藏在袖口的六角星型暗器割喉事发突然,大家的视线都在易叔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拿走那枚暗器的。
他倒地不起,双手扑腾着,转眼脖间冒出的血水就流到青石板相交的沟壑中。
殷于歌上前探脉,摇了摇头。
“小枝!”
屋外的族人也逐渐涌进来,大胡兄弟二人抱着他哭嚎着,“都是大哥不好,没有帮你忙。”
易北的眼眶也有些红了,“赵里长…”
李枝自杀是赵二没有想到的,他大手一挥,“我听将军的。”
“原来你是将军,真是年少有为。”易北打量着他,因为李枝的事,眼神却有些浑浊。
卫子期沉思片刻,在房里踱着步,“今日洞中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赵二,大杨二人不得提向任何人说起。
这李枝已死,罪犯伏诛。不过这尸体若然带出,会引起一系列的疑问,大家便统一口径,将李枝身份换为游民作案,追凶之时,凶手跌落悬崖。”
“是。”
易北重重向他鞠了一躬。
这时候郭艾和关梦才好奇的挤进来,“怎么了?”
“案子已破,回去吧。” 将军顷于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