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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城池 谁想要爷的命
才是人间四月天，河东的天气却隐隐有了夏季的炎热之势。贺云初抬手抹了一把脖颈上的汗，心底暗叹了一声。夏州城防向来以北梁边防城筑威严坚固著称，但与眼前这座城池比起来，却简陋的简直象一座乡野村郭间的坞堡。
而这座坚固而狭小的城，不管在北梁还是西胡亦或是南夏的版图上，甚至都没有明确标识的一个边镇，只因为临界，只因为三国皆有染指，只因为位于南北交通的咽喉要塞而开设了三国互市，才能在各国的地图上占据了那么一个小黑点儿的位置，城防竟然建的尤如天堑般宏伟高大。
这个名叫沱泞的地方，给贺云初第一眼的印象除了震撼和惊愕，已经找不出其余的词语来形容了。要知道，贺云初作为西大营最出色的斥侯之一，暗访过西胡数十座边城，甚至连月氏国都骆驼城都不曾拦得住她的脚步，却在这样一座边镇一样的小城前顿住了。
一进饶庆，夏季的氛围便越来越浓烈，尤其是连续了五六天的阴雨之后，乍然放晴的天空干净的连云彩都显得多余。官道上不断有车马和轻骑过往，车轮碾压路面的吱钮声和骑手挥鞭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这样的环境，谁也不会在意那些三五个一堆，十数人一伙借着浓郁树荫下歇脚的人。
一身下层仆人打扮的贺云初从那座高大建筑前折返回来后，一身尘嚣汗水，也顾不得打理一番，便径直进入了官道旁，稀稀落落的树林后面那处简陋的客栈中。
紧闭的院门轻轻拉开了一半，院落中或坐或站着十几名脚夫打扮的侍卫，看到主人回来，也只是用目光迎接了一下，并没有中断各自正在做的事务，厅中聚着的人却站的齐刷刷的，象等待检阅的队伍似的。
贺云初朝他们摆了摆手，刚刚起身的人围着长条桌又重新坐下来。
“目测，城墙高度不下二十丈，青砖城门，城墙呈锥形倒立。城门主楼的左右两侧还有望楼，城墙内有翁城，每一千步左右有一座关楼，瞭望塔设在关楼的最顶端，应该可以看到城外五里外的敌情。”贺云初拿碗里的水在桌面上画着图，那座巍峨的沱泞城在桌面上刚刚显出来一个轮廓，屋子里便哑然静音了。
“门楼上设有弩机，弩臂张开十几丈远，射程可以击穿一里开外的车阵。门楼上五步一哨，望楼以后十步一岗。平时在城墙上值守的人数并不多，如果消息的来源可靠，西胡驻守沱泞的人马有八千，应该是准确的。根据城防的规模判断，这些驻军应该都集中在翁城，看城墙上的□□设置，这八千驻军大多是善于守城的箭弩步卒。”
小虎并不怎么精通兵法布阵的事，一听少主讲就觉得前路无比险要，不由地皱起了他那弯如柳月似的眉头：“这么高的城，可怎么进去呢？”
正在讲解的贺云初扫了一眼众人的情绪，随即脸上显出来一抹浅笑：“还能怎么进，打进去呗。”
“啊？就我们这三十几号人，跟八千人拼……”他后面那句“莫不是想去找死”的话没敢讲出来，扫了一圈跟前其他人的脸色，才知道自己是被少主给嘲笑了，白皙的脸上刷地泛上来一层粉红色，赶紧闭上了自己了嘴巴。
原本还想打趣他两句的谈玄越一看小虎的这副模样，心头竟然没来由的生出一抹羞涩来，微黑的脸庞有点灼热，赶紧低下头，将视线继续落在少主手底下尚未完成的地图上。
作为此次行动的主要执行人，杨越的心态就淡定多了，不管是贺云初为缓和紧张气氛而打趣小虎的那句话还是谈玄越的小动作，统统被他无视。“我带队先进城，确定无虞后其余的人再视情况而动，但撤退的路线我建议还是另外选一条，哪怕是备用，在入城前也得先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如果不出大的问题，从西胡与南夏国接壤的平山撤出去转道北上再进入定州，然后后队变前锋，杨越带队垫后打阻击。从沱泞到汾西，接应应该不是问题，从西城出汾西也不是问题，但是出关之后便是平山大峡谷之后一览无余的平原，要想快速通过那片羌人把守的平原，就不能没有战马。此时西北道新乱，沱泞和汾西都应该有所防范，若想从饶庆弄一批战马，估计会有些困难。”贺云初接过小虎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手上的手迹，站起身往官道西首眺望。
久雨之后的路面原本泥泞，却架不住车碾马踏的摧残，还没到正午，已经有隐隐的尘嚣弥漫在了空中，使得官道那一带沉濛濛的，一眼望不到头。
没有更好的办法，一行人便没有再继续讨论下去。贺云初吩咐他们先各自去休息，自己却站在窗户边，享受着热浪之后忽然吹进来的风，盯着那段渐渐清亮起来的官道。直到入夜，掌灯之时，才有三个灰蒙蒙的身影悄然潜了进来，甚至都没有打扰到在门口值哨的谈玄越。
这处客栈是暗桩的联络点，早在两天前店主便打发走了所有的宿客，将整所店都“外包”给了这支行脚商。
领头跪在面前的人是南景，在九宫阁贺云初嫡系一支里，南景是活动能力最强的总桩。最重要的是南景的活动区域正好是东线一路，调动接应和配合等事务都不是小事，为此次行动贺云初调了一个总桩出来，足见她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
“饶庆有我们的人，准备二三十匹战马不是问题，只是……”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应该如何说出口。
“有话直说。”贺云初一只手在粗糙的矮桌上轻轻地敲弹着，显然是在消化南景前面那句话背后的信息量。
南景咽了一下在舌尖上来回滚动的犹豫，鼓足了勇气道：“少主您这计划恐怕不妥。在沱泞，行脚商的活动范围是受限制的，别说入城之后肆意打探敌情，就是平日里三人以上也是不能随意出门行走的。”
贺云初一怔：“还有这样的规矩？我倒是不知。”她收回神思来瞅了南景一眼：“既然你觉得不妥，可是有更好的法子，说出来听听。”
贺云初叫他们都起了身，赏了矮桌旁边的草垫子给他们坐了，三个人却都不敢真坐，便半跪半坐着：“我们的人在山外捞了一笔买卖，没做成，但意外有了些收获，少主怕是正好能用的上。”
贺云初望着他没说话，她不喜欢有人在面前卖关子。
南景压低了声音：“三天前，一支从南夏皇城往沱泞来的人马在山外被土匪给截了，之后，这支土匪在回寨的途中与官兵相遇，连招安都没有便被灭了，我们的人便捡了那支被丢弃了的南夏车队，又从战场上寻了些没被官兵们看上眼的东西。”
贺云初蹙了蹙眉头：“南夏人？可有活口？”
南景将身边带的包袱放到矮桌上，解开，里面什物虽然凌乱，但每一样都贵重不凡，竟然有种打开了百宝箱的感觉：“南夏皇帝的亲叔叔娴亲王陈劲的庶长孙陈长休，是南夏名儒谢金的弟子，两月前谢金在汾西亡故，陈长休持度碟和国笺代表皇室前往吊唁，这位皇亲年龄正好与少主您相仿，倒是有些胆魄。他身边有个小太监，护着这位皇亲躲到了尸体下面诈死，没被土匪砍了，正好被我们的人拿住了。”
贺云初边听边思索着南景话中的意思，却没有出声。手底下扒拉着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都看了一遍，从书信到关符，甚至私印和封漆，是否皇室日常用度的物件不敢确认，但每样东西从外到内都精致到世所罕见，至少在贺云初的认知中，这些东西都属于稀有物。
东西却不得不承认在目前情形下，冒充南夏皇室的确是个好办法。
“这行皇亲才刚刚被土匪打劫完，土匪便被官兵灭了，怎会如此之巧？”
南景嘿嘿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其实也并非凑巧，只是咱们的人在暗中助了一把。”
贺云初半笑不笑地扫了他一眼：“倒是不知你这路还有打家劫舍这个行当？”
“不瞒少主，这次行动牵涉了不少事，事先未曾上报，请少主宽恕我等。”原本已经坐着的南景再次起身离坐，跪了下来。贺云初手中指尖轻抚着一枚玉质莹白通透的印鉴，细细查看着印面文字，似是压根没看到面前跪下来的人。
南景却是脸色黯了下来，垂着头，表情也显得沉重了许多。
“南夏的这位娴亲王年前因涉及了一宗谋逆案，事发后，抄家没产，阖家三百多口人被投入狱中，只有这位庶长孙不知何故，非但未被牵涉其中，还带着大宗财物堂而皇之地外出省亲。因事发的突然，我们在娴亲王府中插的钉子都没来得及□□便也一起跟着遭了难，但根据最后送出来的情报分析，娴亲王事发，跟这位庶长孙有莫大的关系。所以陈长休刚一出门，我们留在深京府的暗桩就跟上了，无奈他身边卫护众多，暗桩们没找到下手的机会。直到临出夏境之时，我们才寻到了机会。按深京那边暗桩的意思，是就地把陈长休做了，给咱们的人报仇，但我想此事必竟未曾上报，便自做主张，留了活口下来，还请少主示下。”
贺云初对金文没有研究，兴趣也不在印面上，只是借此思考南景的话，从内心来讲，她是不希望再出一个洪金洞不想再出一个拓寿宽，所以对此事的态度格外谨慎。
“深京那面的暗桩，是如何与你们联系上的？”按照九宫阁最初设立时的规矩，九路桩柱之间是不能互通的。
南景困难地抬起头来，眸中已经有些湿了：“我们在深京涉入此案的是两信桩柱，我们也是收到风云令后才知晓的。”
埋在深京的桩柱不但是阁中柱石，而且还是当年长公主麾下的肱骨之才，如果他们涉陷的话……贺云初倏地起身：“何时的事，为何我竟然不知？”
南景垂下头，慢说深京的事他不知晓，即便少主身边的事，他也不敢多问：“二月底三月初深京事发，我们的人是这个月月初收到的风云令。”
贺云初叹了一口气，二月底三月初，正是司马云离营，她在夏州着手收拾谈次纠莫之后被贺靖软禁，西北道初乱之时，也正是那个时候，她恐自已蒙难之后牵累到更多的人，下令封闭了阁中所有的联络通道。
贺云初挥手让跪着的人起身，暗桩们的具体事务虽然不用她亲自插手，但这件事显然不是一般事务。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混进沱泞先把人捞出来。
贺云初又问了一些东三路暗桩的事务之后，接受了南景的建议，假扮这位夏国皇亲陈长休。南景离开，着手去准备少主进入沱泞的系列接应侧应和安置事务，天亮之前，贺云初召唤了紫鸭令，将深京的事务布置了下去。
沱泞原是梁夏两国边境分割线上的一个小镇，因为一条沱河从中间流过，故名之沱泞。百年前的分立之战后，梁夏两国以河心划界，将沱泞一分为二，据河而守。南岸划归于南夏国，一直沿用沱泞的旧称至今，化镇为县制。北岸属北梁国，并入汾州，因位于广袤的汾州西部，改名为汾西。汾州横跨整个渭水平原，疆域广大，汾西依旧只是一个镇，但其规模和人口数量却已远超于其它的郡县。
二十年前，梁夏两国结束了长达二十年的边境纷争，罢战议和，在沱河上修建栈道开设互市，梁夏两国边民通过这条通商的贸易栈道，首次实现了分割离散长达百年之久的亲人团聚梦想。
十八年前武昌王就蕃，汾渭两州归于武昌王府属。
两个月前，胡夏在经过长达五年的谈判后，南夏国将沱泞易手，以此换取了西胡南线四镇的属权，沱泞又成了西胡与北梁国的边境。
“按原计划，各组按顺序进城，剩下的人马都跟着我。”再次检查了各自的伪装之后，贺云初下达了出发令。
小虎和游七跟着南景手下最出色的线桩莫纳钰哥扮成散客入城，一应身份籍册都是南景准备好的，虽然计划并没有瞒着几位主事，但小虎还是皱巴着脸所有的表情里都写着不乐意：“入城打架什么的，人多力量大嘛，我们就三个人，跟少主一起也不算累赘，我的身手也说的过去，实在不行，就留我一个也行。”
杨越瞅了他一眼，打趣他：“本来嘛，你拿着籍册进城就是浪废，说真的，你一个人进城最安全，直接刷脸就行。”说完果断地起身走了。
贺云初的心思还在别处，没注意理会杨越的这句调侃，但她身后的谈玄越却微微红了脸。
“此次行动成功与否关健都在你们两个身上，此事没有商量。”贺云初面无表情地从小虎肩膀上卸下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摊开在里面翻找。
“少主您要找什么，我给您取。”
“一件武器，就是上次我从曲凌河边带回来的那个。”
“那把削金匕吧，在这儿呢。”小虎拉过包袱，熟门熟路地从里面摸出一把匕首来，匕首的刀鞘和手柄上都镶了宝石，奢华无比，欣赏价值远胜于武器的性能。“少主要它做什么？”
“你说它是什么匕？”贺云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武器的名称。
“削金匕啊，用精铁注入砂金打制而成，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杀人不沾血，百年前由铸剑名师仇恩所铸，毕生只出了两把，一把在咱们梁国，奉于雄安殿内，是为镇殿之宝，镶青金宝玉，另一把是前齐国国君的佩剑，镶红色猫眼宝石。五十年前齐国被西胡灭国，据说攻破齐宫的将军猫眼石剑呈奉给了西胡的陈太后，应该就是这把，您数数，上面是不是有十八颗宝石，从大到小排成雁形。”
小虎很卖力的耍他的见多识广，贺云初却很诧异：“你以前见过？”
小虎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的这般详细？”
小虎朝四周左右看了眼，确定没人关注才压低了声音：“长公子有一本兵器谱，有这么厚。”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上面数千种武器的图谱上面都有记载，就连许三爷给您的这个鞭子的式样上面都有。这把匕首可金贵着呢，无价之宝。”康王府的长公子尚了公主后便绝了仕途，如果让人发现家中还私藏着兵器谱，那事儿就大了。
竟然是把帝王剑！贺云初微微愣神，抚摸着剑柄和剑鞘上的红色宝石，下意识里紧咬双唇，忍下了心底油然而生的戾色，将匕首挂到了腰间的剑扣上。却无意识地碰到了那条被她当腰带使的蛇皮鞭子：“这个也是旧物？又是何时经何人之手流出来的？”
“那倒也不是，您这个只是形状与图谱上的样式相似，图谱上标注的是用锦帛所制，是宫中祭天时用来宣喝的一件礼物，不能当武器来用的。”
“既然不是武器，因何会出现在武器图谱上？”
“据记载，是战国时期齐国的公子小白拿牛皮做了一个当护身的武器使，之后此款鞭子便作为礼物来使用，当武器使的也就齐公子小白那一次。”
贺云初点了点头：“拿礼物做武器使，齐公子小白也就罢了，拿在我手里……”许常昊这骗子，竟然还说是许常渊送的，恐怕是想要爷的命吧！
贺云初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小虎赶紧识相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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