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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悬念地,田樱樟带着人追过来了。二百多人散布在唯一一条上山的通道上,围住了下面小半壁山坡,摆好了阵容,却没有直接冲上山顶。另一侧,下山通往沱泞河的绵延小路,窄窄的一条小道,布满了突刺和火雷,十几条官船上一百多名官兵正严阵以待,截住会从小路上跑下来的人。
杨越先一步派出的斥侯和留在外面的暗哨将消息传回来,贺云初第一时间就想明白了。樨霞书院是九宫阁的根据地,母亲穷尽毕生精力创立的这个组织,无论新旧,恐怕所有的暗桩差不多都已倒向了武昌王。
看来之前还是忽略了这位堪与天子齐进的武昌王的谋略和胆识。他不但不在乎梁夏两国的邦交,更没将西北道的许峥和贺靖放在眼里,亦或许这两人中有一方已经投入了他的麾下,或者两方都一齐倒戈了。
田樱樟敢如此气势汹汹的追来,甚至也不惧梁帝。总之,现在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乱了他整盘计划的肇事者。身为斛律氏圣主的贺云初如是,身为皇子的元澈亦然。
杨越和贺云初身边的人加起来不到二十人,要想跟二百人(也或许更多)对抗,一个回合不用就会初眼射面筛子。贺云初看了眼杨越,只是眼神的交流,杨越瞬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朝贺云初勾了勾拇指,点点头。贺云初明白他有九分的把握。
这一行人里,贺云初身上带伤,还有旧疾,近距离团体作战时,战斗力几等于无,不拖累人就已经不错了,剩下的,杨越身边虽然只有几个人,贺云初也从没见识过他们的功夫,但她相信杨越的身手,他既然有九成的把握,那就是有九成的把握。
单兵列战不是她的强项,贺云初朝杨越竖起左手三指,示意不会干涉她的行动,便果断地退到了一旁,隐身到了树后。杨越包括刚刚还在他身后活动人的,眨眼间便消失无踪了。
远远望下去,山道上,列阵的官兵严阵以待,身边携带的兵器以短小的袖箭和短刀为主,身上着软甲,脚上着短靴。一看就知道是为近战精心挑选的人。
贺云初望了一眼身后的那间厢房。既然樨霞光书院已成了筛子,恐怕再结实的房屋也不安全。
杨越的人是为行动而存在的一批力量,只在乎任何的成败,杨越刚刚接受的命令也只是掩护突围,除此之外不会插手其他的事。每每临危之时,反而是贺云初最能静下心来的时刻。
她琢磨了一下,还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如果樨霞书院真的成了残破的筛子,田缨樟的人可能不知道她身边只有屈屈几个人。二三百人一窝峰围上来,即便杨越的近身战术再强悍,也不可能跟如此悬殊的力量撕的你死我活,为何他会只围不攻?或者说他究竟在怕什么?又在忌惮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
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让贺云初再拿出什么应对之策来改变一下局势,也是心有余和力不足。杨越说,社会的发展离不开人,人在任何时候都是推动局势发展的第一动力源,现在,她没有这个动力源,一切计划都是消耗脑细胞的一堆泡沫。
贺云初笑了下,杨越这个人,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听着怪诞,但细想之下却又不无道理。
就跟他的作战手段一样,常常令人蓦地一愣,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发生了。
远远的望下去,列阵严谨的封锁了道路的队伍,蜂腰处突然小幅度的扭曲了一下阵形,似乎倒下了一个人……不是一个,而是以点状形态倒地数人。
这个距离,从高处往下望过去,笔直山道上排列的人就象棋盘上的棋子儿,倒下一个便空出一大片来,下一刻马上就有马或者象跳过来补阵。但显然操纵这盘棋的棋手不怎么精通下棋,补局的速度很慢,给入侵留足了一步三赖的机会,一路跳伐,短短数息便损失了十几子。而且还是从蜂腰处开始,头尾之处几乎是同时,数枚棋子被吃掉。
好在片刻的愣怔懵懂之后,棋手有些反应过来了,指挥着下面的人往高处跑。贺云初怕被书院的暗桩背后补刀,让凌烟和司琢守住了院门,游七和小虎守在另一侧,她守着正对下山道口。
下面的人在接二连三莫名其此妙的偷袭损兵下,竟然不是往山下退,而往山上跑,似乎有些反常理,甚至杨越的偷袭计划里也没有算到这一层,暗箭如绞索般追在后面,更是加剧了士兵往上冲锋的速度。
贺云初从小在军营长大,比眼下所有人都精通排兵布阵攻城伐寨的战术,眼下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那又如何,兵法有云,一无当关万夫莫开,指的不就是这种狭窄通道内的堵截和单方面的杀戮吗!
来吧!战起!
在距离第一拨冲锋上来的士兵不到三十步时,贺云初从树后一跃而出,大喝一声,砍断了树上的绳子。与此同时,只听一声“嗵隆隆”的巨响,脚下的石梯跟着巨响声颤了起来,一只两人合抱粗细的石碾失去绳索的束缚后,朝山道下滚滚滚去。
山道上刹时一片惊呼残叫。
山道陡且直,一面是绝壁,一面是陡崖,如果石碾在半道上发生阻力力后就会朝一侧偏离,或撞在山壁上停下直接滚落山崖,但奇怪的是,不管一路滚下碾压了多少人受到了多大的阻力,重心却始终保持在山道居中位置,不偏不倚,径直滚落而下。
贺云初朝旁边原先固定着三石碾的地方又瞅了一眼,越发肯定了心中那个奇异的猜想:这个看似石碾的东西,与这条笔直的山道,就最初的设计上,原本就是为战争而存在的。
那天第一次上山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个地方,当时还在奇怪,为何三碾会在放置在山道旁。今天躲在大树后细细观察才发现,固定住三碾的其实并非底座的磨盘,而是悬空搭在相邻两棵树上悬挂许愿牌的这根特制缆绳。
山道在建成的时候居中位置设有磁石,石碾中间也镶嵌了磁石,在两处磁石的作用下,哪怕石碾被拒偏离了重心位置或者受阻速度迟滞,在前后磁石的牵引吸引之下,依旧不会跑偏或者停止,而是一如初始时的保持着强悍的战斗力。
这是斛律氏第一位祭祀发明的一种拒敌战术,贺云初第一次见识它威力的时候是在凌凤园的长春殿,叛军涌进来,喊杀声震天。母亲抱着她在护卫的掩护下一路退到后殿。后殿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后面的追兵涌进来,正在此时,贺云初看到,高高的大殿台阶下蓦地被火把照亮,在那飘忽不定的亮色里,一抹红色身影瞬间穿过,消失不见。追兵们沿着大殿高高的台阶疯狂地追下去,母亲拽着她的手突然一松,象是扯下了头顶上的一根可绳索,紧接着,一声震撼人心的“嗵隆隆”声响起,一根的石梁当空落下,沿着高高的台阶一下滚落。许久,最后一声喊杀声止,母亲带着她从藏身地出来,黑暗中,她看到原本宽阔的大殿中,被碾成了一片肉泥的叛军尸体,似乎是被那根滚落的石梁追着碾压后的结果。、
贺云初当时觉得很震撼,过后很久,老撒让跟她讲兵法时才知道,原来那是祭祀施加在石梁上的一种法术:悬吸术。后来与杨越谈起,才知道是因为物体的两个对接面都安装了磁石的缘故。
显然,樨霞书院在建造初期,为防不测,在上山的台阶上也使用了这种阻敌战术。配合杨越神鬼莫测的单兵阻杀术,一行人成攻突围。却没想到,山脚下才是主战场。
密密麻麻近三百多人的包围圈中,十几条身影与围拥而至的刀枪剑戟战在一处,最光火石火光四溢。身周倒下的人渐来渐多,而战圈中那个只着一身白色中单的年轻人却丝毫不惧,手中剑光飞舞,近前身影无一例外,触剑即亡。一剑封喉,杀伐恐怖至极。
一身绛红色官服的田樱樟,被层层护卫包成茧似的边战边往个退着,声音却在禁不住的颤抖着,道:“许常渊,你,你反了,竟然敢与王,王府作对,你,你这剑……好啊,我终于知道了,容夫人是你杀的,这剑,就是你杀的……。”
许常渊对他的恐惧和威胁却似根本没放到眼里,一剑挥出,血液如注,刚刚那如风般闪到近前的身影带着血注倒下,身体如虫卵般蠕动了几个,片刻后以僵直的姿势躺平,挺了。
他的身边,凡是以这样的姿势躺直的,都只有颈项上留下下的这一处伤痕,平直,齐整,深切,只有后颈处单薄的半圈皮肉连着头颅,如注的血液从断颈处喷涌,场面极其骇人。
对田樱樟的指控,许常渊竟中嗤之以鼻,竟然还能抽空反讥一句道:“田大人在此围我而欲杀之,有这样的胆量,难不成是王府的指令?还是说你要替容夫人来寻仇,只是不知武昌王会不会承你这个情。”
田樱樟脸色煞白,显然被许常渊这句话踩到了尾巴,竟是连反唇相讥也来不及,急急地往战圈外退去。
贺云初朝杨越使了个眼色,给了他个暗示。无论伤损如何,今日在杀场中的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显然,许常渊也是这么想的。不等田樱樟退圈跑路,他在战圈中一个侧滑,竟是放过了朝他横削剑锋,朝战圈外闪身纵跃。围在田樱樟身侧的只是稍稍迟缓了一下,一道弧光划过,血注喷涌而出,那道绛红色的身影似乎在剑锋下怔了一怔,随即缓缓滑落,瘫倒,柔软的身体如虫般蠕动着,似是要给自己的死相寻找一个舒适的姿势,慢慢调整姿势躺平,直到僵硬,很好的维持着直挺的姿势。
几乎是同时,许常渊的身后突然出现七、八个身影,鬼魅般空插于围拢的阵形之中,手起刀落,依旧是一剑封喉,却没有许常渊那般姿势好看,却也是一招毙命。
许常渊警觉地扫了一眼,眉光一点,发现了站在高处向她微微点头的贺云初,会心一笑。跟随许常渊前来的老兵已无一站着的,掺杂也营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层层叠加。有了新生力量的加入,许常渊的压力瞬间减轻了不少,也使得他手中的剑挥舞的动作有了亮招的机会,不但杀气外露,而且剑出如飘花飞旋,闪亮至极。
贺云初一直知道杨越和他手下的这些人单兵战斗力强悍,却从没亲见过他们的杀伐功夫,此刻在许常渊漂亮的剑花映衬下,这些单兵的杀技,简直象是透着戾气的恶神,手中利器所过之处,倒地身影不绝。
传统的冷兵器对弈,杨越一行那些稀奇古怪的兵器和怪异的招数,几乎令对手无以招架付出了鲜血。不但是面对面的对手,就是贺云初,在看到这种杀招时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过不可思议了,太惊悚!
许常渊终于收剑入鞘,朝站在高处的贺云初望去。
贺云初朝他走过来,望着许常渊笑了:“师傅向来偏心,这等功夫只传你不传我。”一片血腥中,在他面前停住。
许常渊定定地望着她向自己走来,步伐轻盈,明显松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
“谢谢。”她望着许常渊,眼中稍愧色,“又给你添麻烦了。”
许常渊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有些无奈道:“哎,本来打算让你留下,亲自给你办完及笄礼……好了,赶紧走吧,回去让贺靖打一顿,消消火就没啥事了,明面上得过得去。至于这麻烦吗,与你何干,西胡人到咱们汾西来找人,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象条疯狗似的到处打人杀人,咱还不能还个手吗。”
许常渊一脸轻松地笑着说,贺云初眼睛里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也不管身旁有人没人,“哇”的一声扑到许常渊怀里,哭开了。数年来积压在心头的委屈、恐惧、压力和心酸,此刻象开闸的洪水一样一鼓所气地奔涌出来,关都关不住地随着哭泣的声音暴发出来。
许常渊一怔,随即一只手抬起,放在她因哭泣而一住的抽动的肩背上,轻轻地抚拍,就象儿时拍着哄睡的婴儿般。她的身体瘦而娇小,哪怕比起同年龄的女子来也孱弱了不少,可这个孱弱的身体,却背负着同年龄人无法想象的责任和使命。
很多时候她的看似坚强,也只不过是自己强迫自己站直,并站出别人眼里的威势罢了。而内心深处,她还只不过是个心地纯良,耽于安乐的孩子。 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