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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挣不脱的魔掌(一)
李凌晨活到十八岁,才发现命运的魔掌绝不会因为你的努力和优秀而退却。
她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女孩子。
高考后的那段时间,邻居总半捧半踩得在她的面前对她父母说:“你们家凌晨啊,真有出息。隔壁大花婶她们家闺女去年哭闹着非要复读,今年也才考了个专科院校,把大花婶气的啊,都往诊所跑了好几趟了。你说,如果这闺女没复读,出去打一年工,她哥结婚的半座房子不就快盖下来了嘛。女孩子读书啊,都是白瞎钱。你们俩啊,也是花钱给她婆家养大学生。”
她提着水桶冷着脸从邻居身边走过,使劲踢了下身侧的不锈钢盆,直步往不远处的菜园子走去。身后传来邻居阴阳怪气的埋怨和爸爸骂骂咧咧的声音,她自顾自地拿起水瓢往菜地里小心翼翼的浇水。
骂吧,骂吧。等到这片菜地茵茵时,她就再听不见这些污言秽语。她的高考志愿填了遥远的D市,坐火车都要两夜一天的城市。她没有一刻像这般放松,她终于等到了可以离开的那一天。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找了一张旧报纸,像包书皮一般将通知书仔细包裹,生怕闪亮的烫金处遭了磨损。晚饭的时候,她掀开那个用于隔开她的房间和客厅的帘子,看见父亲坐在摇摇晃晃的凳子上,酌着劣质的白酒。
酒精勾兑的白酒,伤脾伤胃。她劝过一次,可是父亲喷着酒气硬声道:还不许我花几块钱解解馋,你要有本事,学学隔壁刘家的闺女出去打工,过年回来给我带茅台喝,尽会在这儿假孝顺。
这不是父亲最狠的话,他清醒的时候说的话比这更狠。
李凌晨的家是在小县城的乡下,她读初中时便考进了县里。那时,那些县里的同学就是她眼中的“城里人”,“城里”的同学会有父母接送上下学,会有父母趁课间等在门口给孩子送营养汤。
她当然不敢奢求这些,父母能供她一年两千多的学费和一个星期十五块钱的生活费已是万幸,如果再能少挨几顿打,能少做几场农活就是莫大的恩赐了。
所以那天,父亲和她商量,要她考虑放弃念大学出去打工时,她一点儿都不意外。
她有个弟弟,爸爸是个半残废的坡子做些汽车修理的杂活,从她上了初中后,生意日渐清冷。她们家是整个村子为数不多的贫困家庭之一。她从小学起,在同学们怜悯的目光下吃了十二年的贫困补助。
李凌晨第一次敢明目张胆地在父母面前露出讥讽的笑。她举起父亲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劣质的白酒味道辛辣,完全没有一点酒香。
她冷冷道:“不想养,生下来干什么!”
语罢她便站起身来,一脚踢开凳子,直步往房间走去。隔着帘子,她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酒瓶倒地还有一贯的骂骂咧咧。
躺在吱吱呀呀的床上,头顶的钨丝灯旁绕着几只小虫子,旁边的落地扇呼哧呼哧奏着古老的哀乐。
她的学费打了一个暑假的工才凑齐,留下六百块钱的生活费,她又跑去安踏店里给自己买了一身衣服,这奢侈的一次,让她只能坐两夜一天的硬座赶往D市。
绿皮火车,高耸入云的大厦,高架桥,连空气都是甜的。
她终于来到外面的世界,重新开始。
然而一身安踏运动服给予她的自信,开学没有一个月便被消耗殆尽。她讨厌自己像个乡巴佬一样,在别人讨论什么匡威万斯的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讨厌在别人相约去哪里哪里逛街时,她只能顶着烈阳冒着被抓进派出所的风险去发小广告。
她苟且的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等待暗黑的生活照进一束光亮,让人生的霉菌在温暖炙热的阳光暴晒。
她的人生,不是没有过光亮。
李凌晨的人生故事,在关于谷雨的部分,她只对柳伊讲过,讲的是她美化后的结局。
谷雨和她青梅竹马不假,她喜欢谷雨也真,可她是万万不会有勇气当众告白的。两个人是邻居,又是一个班,走的自然就近了些。同学偶尔开开玩笑,也无伤大雅。她甚至还会因为这些玩笑感到甜蜜。
然而传到老师的耳朵里一切都变了。早恋这种事情在尖子生的身上发生,简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们明明连手都没有牵过,却因为早恋的罪名被请了家长。
李凌晨至今不知道谷家婶婶和谷雨说了什么,只是从那以后,谷雨再也没和她讲过一句话。
她也因为这件事情被父亲绑住双手双脚,吊在院子里的洋槐树上,拿树枝抽了整整三十分钟,而后又一桶冰凉的井水从头浇到脚。火辣辣的皮肤被冷水猛激几个寒颤,肚子痛得令她几近当场晕厥,屁股后面红了一大块。
那时,她正生理期。
身体只是因为那些树枝的抽打红肿泛青,而她的心在一刻便开始溃烂生疮。
血肉模糊,万劫不复。
父亲叫嚷着:生下你个赔本货,供你读书,你还学人家早恋。谷家那小子怎么可能看上你。你给我老实交代,你们都干什么了,干什么了。
少年少女时候的感情,在他们的心里竟是如此不堪。究竟是大人不堪,还是孩子肮脏。
她哭着求饶,凄惨的叫着——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
“老师能骗人?你还不说实话,你究竟和那小子都做过什么。把我这张老脸都丢光,丢光了!”
头胎生来是个女儿,李凌晨知道他们多讨厌她,恨要养她,恨要花钱,恨她读书,恨她不能早早离家打工补贴家用。
这顿狠揍,父亲不会因为她的解释而放轻力度。她挨打绝不是因为他们相信她早恋,就像他说的,谷家那小子怎么可能看上你。父亲打她出生起便认定她是个低贱的货色,宁可相信是她拿身体做了什么交易,都不相信谷雨会喜欢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在那桶井水浇下来的时候,晕厥了,又更清醒了。她得逃,于是她逃了。 我们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