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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二十年，周亦焰又回到了曾经的周宅。

　　这是一栋两层洋房，站在窗前可以看见曙光大楼气派的尖顶，小时候，周亦焰总会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趴在阳台努力朝那个方向眺望。

　　每每桑晴温柔地问：“阿焰在做什么？”他就笑着回答道：

　　“我想看爸爸，看他上班时的样子，看他有没有想我们。”

　　如今，斑驳的外墙藤蔓遍布，枯萎的爬山虎几乎遮住了所有窗子，这儿如同一座废弃的古堡，里面或许还有个长眠不醒的国王。站在楼前，周亦焰忽而产生了时空错乱的幻觉，仿他从未在这里生活过，又或许，生活在这里的只是上一世的自己。

　　迟疑片刻之后，他越过一方低矮的竹篱笆，来到那扇熟悉的大门前，先前的封条已经被揭掉，轻轻一推便可以走进去。

　　此时，周醒坐在客厅中央的旧沙发上，指间寂寞地燃着一根烟。阳光从窗子仅剩的缝隙里漏了进来，而后被切割成了一条一条，透过这些光束，周亦焰看见了飞舞的尘埃，仿佛客厅中也下了一场细碎的、肮脏的雪。

　　周醒将羽绒服外套脱到了一边，露出了里面的黑色卫衣，而正面图案就是一个魔鬼，双眼猩红，满口獠牙，脑袋上还长着一对羊角。

　　原来桑晴并没有说谎，她真的看到了周醒，也真的看到了恶魔。

　　见周亦焰如约而至，周醒掐灭了香烟，淡淡一笑道：“有段日子没见了，周队长，看来你的伤恢复得不错。”

　　下一秒，他指了指一旁的空位：“坐吧。”

　　“我站着就好。”周亦焰冷冷地拒绝了对方的邀请，随后道：“你这样费尽心机找我来是为了什么，大概不是只想叙旧吧？”

　　“不，我确实是想跟你叙旧。”周醒将上身微微前倾，十指交扣，面朝向周亦焰所在的位置：

　　“你长了一张和我年轻时如出一辙的脸，所以看到你，我总会想到那些逝去的日子。作为组织内线，我在司法部潜伏了很久，我爱上了桑晴，生下了你，我戴着这样的面具，却慢慢脱不下来了。我甚至开始产生错觉，以为自己真是曙光大楼的一员，是铲奸除恶的一份子。

　　他说着说着，便起身走到周亦焰的面前，目光沧桑沉郁：

　　“暗杀新市长的知更鸟计划失败后，余勒调入司法部，成为我的新同事，他是个极度正义的人，正义到什么地步呢……大概是他又巩固了我对这副伪装面具的认知，我更加确信自己是个好人，是和他并肩作战的好兄弟。阿焰，或许我真不适合当卧底，因为我的情绪……太容易受人左右了。”

　　言至于此，周醒缓慢地叹了口气，仿佛纾解了堆积多年的沉痛心事：“我的身体里好像住着两个自己，一个良知未泯，一个作恶多端。在这之后，似乎有良知的那个我变成了余勒，而现在这副躯壳里，只剩下一个肮脏龌龊的灵魂。余勒他是我理想的化身，也是我永远成为不了的人，阿焰你说，我怎么能不恨他呢？”

　　“你太高估自己了。”周亦焰平静地回望着对方的眼睛，语气清冷得像结了冰：

　　“余勒是余勒，你是你，在我心里，你根本没资格和余勒相提并论。”

　　听到这番话，周醒微微变了脸色，黑曜石般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恨意。紧接着，他不自然地扬起嘴角道：

　　“好，很好，原来我们的血缘关系，终究比不上你和余勒二十年的相处时光。”

　　下一秒，他掏出一只手枪，在迅速地拉开保险和枪栓之后，反手将握把朝向周亦焰道：“周队长，如果在你眼里，我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畜牲，那么现在，枪给你，直接对着我的脑门击发吧。”

　　对方手中那个冷冰冰黑黢黢的物件，仿佛是个裹着金属外衣的怪物，周亦焰迟疑了片刻，随后接过手枪，将准星对向周醒的眉心，又将右手食指缓缓地搭在扳机上。

　　可面对着周醒，他却始终扣不下扳机，四目相对时，首先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那场阴雨之下的葬礼，是缓缓放进墓穴里的棺材、被风吹散的白玫瑰花瓣、以及墓碑前那枚司法部的银色徽章。

　　原来从那时开始，他就活在了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里，始终不得逃脱。

　　看着迟迟不肯击发的周亦焰，周醒沉默了许久，突然仰天笑了：“我就知道，周亦焰，我就知道你狠不下心杀我！余勒……余勒他算个屁！他不是和你朝夕相处吗，他不是把你打造成一个守护和平的英雄了吗？可你终归还是我生的，你姓周，你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

　　片刻后，趁周亦焰失神的间隙，周醒转身一个飞踢，将他手中的那只枪踢落下来，而后先他一步拾起枪，对准他的太阳穴，瞬间变为掌握主动权的一方。

　　此时此刻，周醒的眼中闪着恶魔一样的光，与卫衣上的图案相差无二：

　　“承认吧阿焰，我是腹蛇组织的人，而你是我儿子，所以……你也等同于组织一员。快醒一醒，我的好孩子，英雄梦做到头了。”

　　只是话音未落，阴暗的角落里忽然闪出一个身影，他猛地扑了过来，继而和周醒滚到地上，扭打作一团。两人僵持之间，不知是谁无意扣到了手枪扳机，只听“砰”的一声，子弹直直飞向一旁的书柜。经年累月，书柜的木制结构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一经被子弹击中，它便剧烈地摇晃了几下，然后轰然倒塌。

　　巨大的声响让周亦焰如梦初醒，这一刻，他也看清了突然出现的另一个人——

　　“余勒？！”

　　余勒并不会太多搏击技巧，转眼就在缠斗之中落了下风，周醒一手制住他的肩膀，一手用枪抵着他的下巴，而后狞笑着看向周亦焰，眼神已然丧心病狂：

　　“看看吧，亲爱的好儿子，选择题来了，我和余勒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看着这样的画面，周亦焰只觉全身血液都几近凝固，他取出自己腰间的手枪，缓缓地举了起来。

　　与他对峙的两个人，一人是他的生父，一个是被他视若父亲的余勒，可是现在，老天要让他做出最残忍的抉择。

　　与此同时，他却听见了余勒挣扎的吼声：“周亦焰，我的死活无关紧要，你要认清自己！你不是腹蛇组织的人，你就是你，清醒一点！周亦焰，你给我清醒一点！你已经活成了自己希望的样子，不准再回头！” 你的爱燃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