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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那人四目相对时，首先浮现在周亦焰脑海中的，竟是二十年前那个长满青草的山坡，年幼的他追着在低空滑翔的模型飞机，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实在太累了，他就仰面躺在草坪上，认真望着棉花糖般的云朵以及南归的飞鸟，瞳仁映着太阳亮闪闪的影子。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亲切地问：“阿焰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周亦焰不假思索地回答：“飞行员。”

　　“除了飞行员呢？”

　　“警察。”

　　“那除了警察呢？”

　　“唔……暂时想不到别的了，就这两个吧，不是这个，就是另一个，反正……我要做英雄。”

　　说到这里，周亦焰侧过脑袋，对身边的那个人微笑道：“我要做像爸爸这样，守护这座城市的英雄。”

　　周醒听罢，伸手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头发，目光温柔得似水：“好，我的阿焰最棒。”

　　后来，这张脸定格成了墓碑上的黑白遗照，葬礼那天，小小的周亦焰撑着黑伞站在最前面，他没有在祭奠的位置放一束白花，而是放上了周醒的司法部徽章，弯腰的那一刻，他在心底轻声说：

　　“爸爸，当英雄一定很累吧？”

　　“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其余拯救世界的任务，由我来替你完成，好吗？”

　　那一年夏天，下了好多场雨，漫长而潮湿的雨季让周亦焰一度以为，自己的小小天空再不会放晴了。直至今日，一遇到雨天，他的眼前还是会浮现父亲双目紧闭、长眠不醒的那张脸。

　　而那张脸此刻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周亦焰面前，他苍老了许多，下巴长了一圈灰色胡茬，可鹰隼般的目光依旧与往常无二。即便过了二十年，他依旧像个迟暮的英雄。

　　周醒没死，他的亲生父亲没死，可他居然成了腹蛇组织的一员。

　　那这么多年，余勒封闭自己，孓然一身，终日活在间接害死周醒的阴影里，他额外施加这些自我惩罚，原来都是一场竹篮打水。

　　周亦焰努力抑制住内心的天崩地陷，他死死地攥紧拳头，仿佛指骨都快被碾成粉末。在此之前，他也多次天真地幻想周醒能死而复生，可如果父亲是以这种方式“复生”的，周亦焰却宁愿他死了。

　　见这位服务生的神情有些异样，威廉先生警惕地从靠背旋椅上坐直身子，在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后，他将那只古巴雪茄斜置于烟灰缸边沿，指着周亦焰问道：“你，你是来干嘛的？”

　　他似乎患有咽喉疾病，说起话来仿佛含了一口沙子，声音嘶哑低沉，却又无比阴森。

　　周亦焰能感觉到周醒也在同一时间认出了自己，即便他的神色平静无澜，嘴唇却在微微颤抖。许久之后，周醒同样狠狠压制住了父子相认的冲动，转而重新背过身去，继续看着窗外浓墨一样的夜色。

　　此时，孤立无援的周亦焰深深地呼吸，转向威廉先生道：“Sirius（天狼星）包间的费先生喝醉了，他让我告诉您一声，他先回去，谢谢您的款待。”

　　威廉先生听罢，紧绷的坐姿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于是继续拿起那只雪茄，摆了摆手道：“知道了，出去吧。”

　　可就在周亦焰转身准备开门时，威廉先生又冷冷地命令道：“站住。”

　　周亦焰伸向门把手的指尖瞬间停在半空中，耳边再次响起那个沙哑肃穆的声音：“把面具卸下来，让我看看你。”

　　短短数秒之间，周亦焰开始迅速规划接下来的撤退路线，手枪藏在他的右脚踝外侧，将枪掏出来、单手上膛、再加发射子弹，大约需要三秒，而子弹不需要打中任何一个人，只要起到分散注意力的效果就好，这能为他逃离现场争取时间。

　　至于出了这扇门之后，他绝不能按原路从楼梯下去，好在冥王星包间离走廊的窗户很近，可以跳窗逃生。

　　想到这里，周亦焰伸出左手，缓缓揭开假面，右手则顺势往脚踝的方向探去，可面具刚揭开一寸，他就听见周醒开口而道：

　　“那个费先生我见过两次，听说他是个学者，最近还花大价钱建了个天文实验室，专门监听外星电波，是不是？”

　　因为这番话，周亦焰摘面具的动作猛地一顿，而威廉先生的注意力也自然被分散了过去，他先是“嗯”了一声，随后道：

　　“组织拉拢他，也是因为看到了他背后的巨额财产，否则一个既清高又尖酸的半拉子科学家，谁会愿意理睬他？”

　　“那你们可真是打错算盘了。”周醒微微一笑，依然以背对着他们的姿势负手道：

　　“只有在做课题研究的时候，这家伙才舍得花钱，你看他现在连包间费都不打算买单，反倒急匆匆地溜走，还有什么可拉拢的——对了，说到课题研究，我突然想起几件重要的事——”

　　下一秒，周醒用淡漠疏离的口吻对周亦焰道：“没什么事你就出去吧，哦，也别让其他人进来。”

　　周亦焰意识到，周醒这是在暗中救他。

　　于是他点头答应了一声“好的”，继而立刻推门走出了房间。这一次，他再没有多做停留，而是沿着旋梯一路走下去，走出大门，转身进入刚才来时的那条巷子。

　　在巷子拐角处，只剩一条裤衩的阿建还和死鱼一样仰面躺着，简艾似乎是怕他被人发现，特地用硬纸壳将他的身子盖住。离他不远的垃圾箱上，有只黑黄花纹的流浪猫正在埋头翻找食物。

　　可就在周亦焰准备卸去伪装时，却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存了个心眼，立刻躲闪到拐角处的墙根之下。

　　似乎是有人在跟踪他，从脚步频率判断，大概有四到五个人。

　　原来威廉先生对他的疑虑仍未打消，否则也不会派人暗中盯梢。周亦焰默默思忖了一番，随即重新系好领口的纽扣，当脚步声渐行渐近时，他从身旁拾起一颗石子，迅速朝着垃圾箱的位置扔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只流浪猫吓了一跳，它凄厉地嚎叫了一声，而后飞一般从拐角逃窜的出去。

　　那几个跟踪而来的不速之客也被吓了一跳，纷纷后退了几步，就在这时，周亦焰拿出手枪，敏捷地转出身子，对着他们的方向接连扣动数下扳机。

　　弹无虚发，枪枪致命，被打中要害的四个尾随者接连倒下，只是最后一个人在临终前摁响了腰间的遥控报警装置，顷刻间，整座会所警报大作，那声音尖锐且刺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你的爱燃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