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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年前，周亦焰还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书，主攻犯罪学。每天上课，幻灯片惯常地向他输入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死法，教授聊起PTSD和多重人格时，眼镜片都在反射着冷光，哪怕是课间的Tea Time，投影屏上播放的都是类似于《洛城机密》或《穆赫兰道》这样犯罪电影。

　　在这样非人的折磨之下，一到休息时间，周亦焰就会立刻把课业抛诸脑后，背着单反相机和三角架到城市各处散心——博物馆、独立会堂、自由钟，或是交响乐大厅。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才会觉得世界是光明美好的，没有被那些畸形的罪恶包围。

　　有一天，确切的说，应该是周亦焰二十岁生日那天，他接到了浦冉的Skype电话，对方的声音听上去依旧精力旺盛，像是永远没有烦恼的样子——

　　“哥，二十岁生日快乐！祝你越长越帅，虽然你已经够帅了，再帅下去天理不容！”

　　“真可惜，你现在在国外，只能吃西餐，吃不到生日面，要说面，也只有意面和通心粉了吧，唉，一点仪式感也没有。”

　　此刻的周亦焰站在晴日下的德拉瓦河边，他俯身望着镜头里波光粼粼的河面，微微一笑道：“谢谢你的祝福，小浦少爷，不过……这里有唐人街，找一碗生日面应该不成问题。”

　　“靠，我忘了还有这一茬，亏得我还去超市买了那么多方便面，真是多此一举，那我这就去唐人街找——”

　　刚说到这里，浦冉立刻意识到自己露馅儿了，于是猛地刹住了嘴。可周亦焰已经听出了不对劲，于是皱眉问道：

　　“你跑到费城来了？”

　　浦冉听罢，只能坦然承认，不过承认得不大情愿：“对……对啊，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我演技不过关，被你发现了。”

　　下一秒，他又立马恢复那副活泼乐天的语气：“既然如此，那本少爷就请你去唐人街吃面，机不可失，赶快过来吧！”

　　那天傍晚，周亦焰匆匆赶到唐人街，在用繁体字写着“费城华埠”的牌楼下，他一眼就看见了浦冉，小奶狗般的脸被异域的夜风吹得通红，双眼却依旧亮得像星辰，他用力招手道：

　　“哥，哥！我在这里！”

　　彼时，他们都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觉得青春漫长，天色尚早，万物皆美好，他们读不懂世事无常，也并不知道，人心是会变的。

　　而现在，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周亦焰静静地望着浦冉，那双熟悉的眼眸中多了一丝心事，曾经绚烂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见周亦焰沉默着，浦冉也配合地沉默着，只是放进口袋里的那双手已经开始冒汗，一股凉意渐渐蔓延上了他的背脊。

　　许久之后，他自认为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于是接着刚才的话头道：“我和辛医生说过了，这样消沉下去等同于自我折磨，还是看开一点儿好。”

　　周亦焰听罢，依旧没有说什么，他的目光像极了匕首，能在瞬间贯穿人心，而浦冉根本接不住这样的目光，仿佛轻易一对视，埋在角落里的污秽秘密就会被狠狠掘开，再赤裸裸地曝晒在烈日之下。

　　就在浦冉快要在沉默中被折磨崩溃时，周亦焰终于开口道：“小浦少爷，你大概忘了，从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都会选择乖乖闭嘴。”

　　他微微一顿，眼神随之降了温度：“而且你也知道，言多必失，尤其是藏着心事的时候。”

　　浦冉听罢，后背像瞬间被贴上了钉板，无形中传来一阵冰冷和刺痛，与此同时，他也听见了心脏剧烈搏动的声音，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我……”

　　他原本想说“我只想安慰你，别误会”，后来又觉得这像极了狡辩，会越描越黑，况且他也弄不明白，周亦焰现在只是聊天，还是真发现了什么。一时之间，那些打过腹稿的话语像晕船一样在心底浮浮沉沉，让他的大脑也跟着开始混沌。

　　相较于浦冉的复杂神情，周亦焰则显得平静多了，下一秒，他几近于打趣般地说了句：“紧张什么，听不出我在开玩笑？”

　　言语之间，他把签好的药品清单交给前台护士，在道了声谢后，便转身走向辛凉的病房。

　　可浦冉欲言又止地叫住了他：“哥你听我说——”

　　周亦焰并没有回头的打算，走到背对浦冉的位置时，他停住脚步，低声道：

　　“浦冉，说实话，我原本并没注意到你，可你这么做，真有点儿失策了。”

　　说完这句话，他决绝地离开，而浦冉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终于把双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拿了出来，继而缓缓低下头，看着掌心被指甲抠出的血印子，一道又一道，很小，也不深，却疼得钻心。

　　离开住院部时，周亦焰替辛凉披上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把兜帽罩在她头上，又将拉链拉到她鼻梁以下的位置，这样一来，她的三分之二张脸都被包裹在衣服里，只剩一双清澈的眼睛。

　　车子安静地行驶在格林市的夜幕里，窗外霓虹耀眼，繁星点点，商圈高楼上的大屏广告渲染着一派纸醉金迷。这样的夜色下，仿佛人是不被允许悲伤的，所有难过都应该密封在心里，最后化为脸上的释然，释然到饮下一杯酒之后，还能潇洒地再举起一杯。

　　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辛凉看见安全岛上演奏的路边乐队，那群年轻人正好唱到了一首披头士的老歌《黑鸟》：

　　“Blackbird singing in the dead of night，

　　黑鸟于夜深人静时歌唱，

　　Take these broken wings and learn to fly，

　　拍打着残翅想要学习飞翔，

　　All your life，

　　终其一生，

　　You were only waiting for this moment to arise.

　　就是为了等待起飞的美好时光。”

　　辛凉静静地听着流水般动听的旋律，一时有些入神，窗外川流不息的灯火映在她憔悴而漂亮的脸上，仿若在白纸上晕开的水彩。

　　在红灯还剩5秒时，辛凉忽然开口道：“周亦焰，我想问你一件事。”

　　她没等对方应允，又接着说了下去：“我想知道，调查我的车祸，会有很不好的结果吗？比如，你会不会因为这个，而失去那些曾经对你很重要的人？”

　　说到这里，她扭头看向周亦焰，声音里有化不开的哀愁：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不要查下去了，好吗？” 你的爱燃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