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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怪物回来了
“我总是睡着十几分钟就醒,把我叫醒的是梦里色彩诡艳的巨大蜘蛛,是吐着红信的毒蛇……我最怕什么,就梦见什么,蜘蛛吊在我的头顶,蛇缠在我的腿上……我有一个月没怎么睡过觉了。”
徐培宇记录完,抬起头看着这位患有神经衰弱的男性患者,他急需要睡眠,并不知道缺少睡眠的背后,是一个活力正在日渐流失的自己。
他开了处方,叫了下位患者。
女患者形容枯槁,皮肤粗糙暗哑却渗出油来,她进来没坐椅子,往那张沙发一瘫,便拿出手机来看。
没人相信,这是个高中刚毕业的花季少女。
徐培宇问:“今天谁陪你来的?”
女孩很不耐烦,“我妈。”
“多久没洗过脸了?”徐培宇问完,也没想要她回答,接着说,“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女孩回答一句,眼睛却没离开手机。
一个花季少女,不吃不喝,日以继夜地盯着手机,不肯下床,没有与人交流的意愿,起初父母认为可以骂醒她,直到他们发现女儿害怕出门,任何的公共交通工具,人流众多的公共场合都会引发她严重的惊恐,连气都喘都不过来,才带她来了徐培宇这里。
年轻女孩盯着手机出去,陪同她的妈妈进来,焦灼地说:“这次她有没有主动跟您说话?”
徐培宇遗憾地摇了摇头,又安慰道:“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她每周都能出一次门。”
妇人抹了抹眼睛,脸上又有了笑意,“对了,今天早上叫她出门,没像以前发脾气说不去,拿上手机就跟我们出来了。”
徐培宇也欣慰地微笑。
电话铃声尖锐地响起,徐培宇对妇人微微一颔首,转身去拿起听筒。
“徐医生,这里是急诊室,刚转过来一个割腕自杀的女性患者。目前情绪不稳定,查到是您的患者,年龄28岁——”
一失手,听筒掉了下去,还传出那头急速的说话声。
徐培宇镇定下来,才又接起电话,刚好听到那边报出名字,他这才得重重咽下一口唾沫,冷静地对电话那头说道:“我马上来。”
白色的病床上,没有出现影视剧里常演的,自杀被救者大吵大闹、寻死觅活的一幕。
一个瘦小的女孩儿坐在床上,手腕包着白纱布,脸色苍白而显得更加嬴弱,她不停地对床边的医生护士说:“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
那样小心与卑微,生怕成为别人的负担,被人讨厌。
护士和医生都回答说:“你没事就好。”
“她没事,我们有事,”一个40多岁的家庭妇女掀了帘子进来,尖锐得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割裂空气,直冲天花板,“小姑子我难道亏待你了吗?竟然在我们家寻死觅活地,公婆知道了怎么看我啊?
女孩儿泪珠如断线的珠子滚落,点头如点蒜地向妇人道歉:“大嫂,对不起!对不起!”
医生好意提醒,“这位女士,您别这样,病人现在不能受到刺激……”
“我怎么样?我难道害她了吗?她是我老公的亲妹妹,我会害她?你们问她,她大学毕业就住到我家,我是当成自己的妹妹照顾,每天早上煎蛋都多给她一个,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话说得不好听,可哪一样不是为她好。你们来评评理,不就是失个恋,有什么了不起,天天人不人,鬼不鬼;因为一个男人不要你就不活了,对得起生她养她的父母吗?”
女孩哭着,歇斯底里地向她的大嫂道歉,却引得大嫂那张刀子嘴越发地锋利了。
徐培宇一直看着那个女孩的眼睛,自责内疚,越来越多的自责内疚,在她大嫂说着做人要坚强那套人生道理时,她心里愈加恨自己的脆弱,恨自己是个拖累,恨自己为什么要活在世上。
如果她死了就好了——
那样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
徐培宇不会指望那个妇人懂得什么是“自我评价过低”,什么是“自罪感”……
他只是挡在那位妇人身前,“麻烦请你离开!”
“我家有人在你们这里看病,凭什么叫我离开?”
“医院并不是只有你的家人是病患,你影响了其他病人休息,就必须离开。”徐培宇加重说道,“如果您拒不离开,我们只好强制驱离。”
妇人才懒得为这么个没出息的小姑子闹出动静来,但也不想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警告道:“我家人在这里看病,要是她出了事,我饶不了你们!”
她摔摔打打地走出去,徐培宇松了口气,转过身温柔地看着病床上的女孩。
脑子里不知怎么冒出一个念头,虽然赵宁静孤身一人,但没有这样的家人也算是幸运。
她有段时间没来了,减药进行得应该很顺利吧。
赵宁静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只衰老的狗,懒得就想趴在一个地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伸出长长的舌头喘气就好。
吃饭也尝不出味道好坏,索性每顿都吃啃长棍面包,机械地填饱肚子。
她不整理房间,不洗衣服,听到电话铃声会心悸……
黎若谷回来的前一天,下午5点,她吃了半根面包。
拉开抽屉,角落里堆着很多透明的小药包,徐培宇偶尔会给她开少量的几颗,以备不时之需。两年以来,她一次也没吃过,就是怕需要的时候,药效不显著。
她找出日期最近的一袋,扯开封口,倒了两粒吃下。为了防止被电话吵醒,她把手机静音,放到衣柜顶上。做完这些,才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包到脚。
黎若谷的航班是旧金山时间13点的起飞,本地时间凌晨5点,知道她在睡觉,他不会特地打电话。
这一觉,她一定要蓄足精神,明早醒来把房间打扫干净,脏衣服洗了,再买些菜回来,准备明天的晚饭。
药效很快发挥,她的眼皮沉得抬不起头来。睡着前她在想,如果不靠吃药,大脑也能乖乖地睡着,会是件多幸福的事?
敲门声响起时,她睡得正熟,门外的喊声像梦里听到的一样。
她听出了是黎若谷的声音,沉沉的困意让她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她又想起了妈妈离开的、那个天刚刚亮的早晨,也是因为困得不想起床,妈妈走了。
“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我真的很累。”
她的眼睛动了动,大脑似乎慢慢醒了过来,怎么像是他真的在敲门似的。
她挣扎地坐起来,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去太开门。
门外没有人。
她松了口气,摔上门,浑浑噩噩地往床边走,经过窗户,她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开窗帘,跳到窗台上往外看。
昏暗的路灯下,他拎起行李箱走下楼梯。
她终于彻底清醒了。
跳下窗台,又跳上椅子,把衣柜上的手机拿下来,十几个未接来电。
一个小时前,从他下飞机就开始打。
她确认了一下时间,她吃药后睡了才三个小时。所以,是他改签过机票了。她连忙跳下椅子,要准备拨回去,脚却踩到一个塑料袋,“啪”地滑倒地板上。
她的腰像被摔断了一样,躺在地上,疼得直淌眼泪。
对面楼昏暗的灯光照进来,这个房间,半个月没洗的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食品包装袋,用过的纸巾,木地板上厚厚的灰……
疼痛过去后,她没有再打电话。
口很渴,囤的矿泉水喝完了。走去厨房烧水,拎起水壶,里面还有半壶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烧的。
一股对自己的恼恨涌到胀疼的头上,她重重地把水壶掼进水槽里,坐在地板上歇斯底里的哭起来。
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她心里最后的一点侥幸都消失了,以后她会越来颓废,逐渐像行尸走肉。除了痛恨自己,贬低自己,恼恨自己,大脑将无法再思考虑别的。
上一次是抑郁了两年才到重症的程度,而这次从梦魇开始到丧失希望才短短一个月,快得以为痊愈的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黎若谷第二次来敲这扇门时,是第二天早上十点。
房间看得到的地方都洁净得闪闪发光,刚洗的衣服挂了一个阳台,原来的计划中,只有买菜准备晚饭这项没有。
黎若谷显然也没有在这里久留的打算,站在门口,进都没进来,“现在有空吗?”
她看着墙,“等我一下。”
她转身去拿包,身后响起关门的声音。
房间里的光线立刻暗下来。她转过身,他突然挡在了她面前。阴暗的光线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大吃一惊,又连忙低下头去,怕他看出她的吃惊。
他伸出手来,搭在她的肩上。她的毛孔都惊悚地张开来,她的头越垂越低,戳到了下巴。
他用力搂着她,然后在她耳侧无奈地说道:“再怎么生气,一见到你,我又能怎么办呢?——”
听到他的声音,和熟悉的气息,她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可一切还是变了。
她没有激动,也没有热血不涌,被他抱着,她整个人极其平静。
他也感觉出来了。
过程中她总在分神,她试过让自己集中,越是这样,就越发的糟糕。
当他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她时,赵宁静想杀了自己。
她知道抑郁已经夺走了她所有的欲望,现在的她只是躯壳,想要杀掉那个盘踞在身体里的怪物,只能连她一并杀死。
“对不起!”她摸着他的脸,眼泪忽然就出来了,“我简直就是个废物。”
“可能是我太急了,毕竟分开了这么久,”黎若谷穿上衣服,“别想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破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