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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钻出隧道,窗外是一片蔚蓝的海。
沿到海滩一路急驰,不用半小时就到了尖山站。赵宁静在码头换乘了去玉景湾的船。
船靠岸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赵宁静拖着行李箱,抱着一满袋法棍面包下了船。
站在岸上回头一看,桅杆密集的竖立,船尾红旗招展。
顺着石砌的栈道,走到一棵参天的古榕树下,她右拐往山上走。
黎若冰给她的地址只有四个字:山顶黎家。
这个小岛就是一座山,环山路铺得平整油亮,两旁错落建着一些建筑。
这些建筑都占据背山面海的有利地势,门禁森严。
绕到山的另一边,透过树枝的间隙,可以看到蓝色大海上的白帆。
然而,她越往上走,建筑就越稀疏。
当她直觉到前方无路时,赵宁静举目四望,才终于明白黎若冰的地址为何那么地简短霸道。
面积阔大而平坦的山顶,就只有一户人家。
她站得远远的,可以看到灰色的楼顶尖角,除此之外,就只见筑高的围墙和黑色厚重的铁门,将楼房包围得固若金汤,外人难以窥见一斑。
找到密码锁,输入黎若冰告诉她的密码。“嘀”一声,笨重的门缓慢无声地往旁边滑开,隐密的世界在赵宁静的眼前开启。
花叶繁密的花园,曲折的石板小径,还有那幢复古的三层小楼。
小楼用复古的砖砌墙,窗户明亮而宽阔,错落有致的露台即使放在今天也仍属于经典的设计。
屋内的设计也是低调却奢华,家具繁多却不乱,摆设细致讲究却不琐碎。
赵宁静顺着中间的实木螺旋梯上到二楼,也没有特意去选,就决定在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住下来。
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赵宁静不由得怔住。
窗外的远处是阳光挥洒的海平线,越近的的海面越是湛蓝,到了近处,近到她的脚下,便是峭壁与银沙滩,沙滩的旁边修建着一条木头栈道,栈道那头又延伸向大海。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那里原来应该是个泊船的码头,船当然不会停在这里任海风和海水的盐份腐蚀。
赵宁静咂咂舌,船能停靠自家后院的有钱人。
她楼上楼下地参观了一遍,厨房,餐厅,客厅,以及三楼阁楼和大露台,阁楼的窗户在屋顶上,摆着一张大床,和一柜子的英文原版书籍。
她在这个房间恋恋不舍地待了很久,最终还是忍痛放弃了。这间房铺了地毯,地毯已经发霉,如果要住进来,得花费很大的力气。
这栋华屋果然如她所料,没有可吃的东西。上山的路上,她也留意过了,没有餐馆店铺或是超市菜场之类的。
幸好她未雨绸缪,带来了一袋子法棍,今天先对付着,等把整栋房子收拾出来,再到处走走看看,就算是富人,也得吃饭吧。
她没作多的停留就回到了二楼,沿着走廊逐个房间看过去,每个房间的景致都差不多,其中面积超大的那间房,赵宁静猜想应该是原来的主人房。到了倒数第二间房,也就是她隔壁的房间,她转动门锁,推开门走了进去。
和其他房间差不多的布局,复古的铁架床,旧式家具……她的目光落到灰色的地毯上,到处散落着纸张和书籍,还有一些即食品的彩色包装纸,用过的浸着油脂的纸贴。最恶心的是,地上丢着一个马克杯,杯底留着乌黑的类似咖啡的液体。
赵宁静蹲下身,捡起其中的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她看不懂的公式。
她转开目光,在床和墙的间隙里,露出一撮黑色的头发——
她吓得松开手,纸飘落到地上。
她按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大胆地往前跨出一步,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俯趴在地毯上,他的头边有一大滩干涸了的褐色污渍。
赵宁静的双手捂到了嘴上,惊恐地睁大眼睛,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寒。
她死死地盯着那里,一瞬也不敢转眼。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倒退,到了门边,才转过身,飞快地夺门而出。
安静阴暗的老宅子里,她听到脚步声,心跳声和她急促地呼吸声。
她的眼前开始闪过大片大片的樱桃红,即使她闭上眼睛,那一块块的红斑仍撞入她的眼睛里,在她的大脑快速的分裂成更多的红斑。
她的呼吸一声比一声长,视线逐渐模糊,在她快要晕过去前,拉开了那扇大门。
阳光照到身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冷得僵掉的四肢可以动了,才打了电话报警。
站在路边等警察的那段时间,她的脑子一直是空白的。
没多久,警车呼啸而至,两个警察从车上下来,为首的中年警察神情肃敛,走到赵宁静面前,确认了她是报警人。
又回到那个房间的门前,赵宁静站在门外,低头看着脚尖,眼睛不敢乱看,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警察从房间出来,高大魁梧的身躯挡在门口,“你怎么确定里面的人已经死了?”
“啊?”赵宁静一愣,望向警察,发现他目光锐利地看着自己。她来不及多想,就脱口而出,“那个样子,除了死——还能是什么?”
警察说:“他只是睡着了。”
“睡着?”赵宁静惊呼,“这怎么可能——”
她的话还没说话,房门透出的光被遮住,一个人逆光站在房门口,看不清脸。
赵宁静惊骇地连连后退,直到背抵着栏杆。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说话了。
“警察。”
“警察来这里干嘛?”
“有人报警。”
“报警?!”
“报警说这房子有尸体。”
“尸体???”
“别紧张,真的尸体是不会说话的。”
赵宁静听着警察和那人的对话,恐惧渐渐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头皮发麻,好像是闯了大祸了。
“谁报的警?”
警察指向她,赵宁静连忙低下头。
“你是谁?”
“房子的主人请我来照看这里。”赵宁静又扬起头。
“我是屋主。”
“什么?”
“我是房屋持有人。”那人加重了语气,“这么说你是不是明白了?”
“不——我——”赵宁静很混乱。
“两位跟我到下面,出示一下证件。”
那人转身进里面,拿了钱包出来,赵宁静跟在警察后面下楼,还听到那人在后面不满地咕哝,“不会又要搞各种证明吧?睡个觉也没招谁惹谁的,怎么把警察给招来了,真是祸从天降——”
赵宁静真想拿手把耳朵堵起来。
到了一楼,赵宁静把身份证递给了警察,然后看向那人,一楼是大落地窗,光线充沛,那人对着光,慵懒地倚着沙发靠背,最常见的白衬衫黑长裤,却如安静的夏夜里,那种风轻云净的感觉。
这样的人,干嘛要睡在垃圾堆里吓人啊?
“我只找到绿卡,如果让我找护照的话,那你们可有得等,”他把绿卡给警察,“身份证也一样,跟船票一起,不知道被我丢到哪个角落了。”
警察接过来看了眼,“中文名字。”
“黎若谷,虚怀若谷的若谷。”
赵宁静的头像被两面锣敲过,“咣呲”一声,她脱口问道:“黎若冰是你什么人?”
“同父异母的亲姐。”
这是故意让人不好接话吗?赵宁静说,“方太太托我替她短期看房。”
“方太太?”黎若谷想了一下才明白,“你说的是我姐?什么方太太?还好我及时想起小外甥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
姐弟间的亲情真感人!赵宁静差点鼓掌,“还好不用我帮你介绍。”
警察把证件还给他们,“既然没事,我们就先走了。”
赵宁静惭愧万分地道歉,“真不好意思,害你们白跑一趟。”
话说完,一阵静默。
“白跑一趟?”黎若谷哼笑一声。
赵宁静拿手挡住额头,跟在警察身后,“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警车呼啸而去,沉重的金属大门也缓缓关上。
赵宁静回到客厅。那个人还站在原处,接连地打着哈欠,见她回来,连忙说道:“除了吃饭叫我以外,其他时间尽量别打搅我。”
赵宁静抱着手臂,“不不,放心,不会有人打扰你,我取了行李就走。”
“走?”
“既然有人,就不用别人来照看房子了吧。”
“别闹了,我可没空管这个房子。”
“你刚说你是屋主。”
“这能说明什么?”
“屋主本人也在这里。”
“这又能说明什么?”
“你是主人都不想管,谁还想管?”
“我姐爱管啊,”黎若谷笑了一下,“我爸的话对她来讲是圣旨,你不想管了可以,自己去跟她说。”
“好,我会说的。”赵宁静拿出手机。
“提醒你一下,现在这个时间,我姐应该是陪着她的宝贝小儿子,去新加坡做国际数竞的暑假特训,只要事关她的神童小儿子,她都很神经质——”
赵宁静放下手机,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挤出一个笑说。
“我其实也有点神经质,”她说,“我宁愿丢掉工作,也要出来度假的原因,就是我不能让我自己变神经。所以,我不想在假期里还要伺候你们这些有钱人。”
“我没钱。”
“啊?”
“你不是不伺候有钱人吗?我很穷,”黎若谷说,“给穷人饭吃就不是伺候了,那是善良。”
赵宁静拿手狠狠地搓了几下脸,用力瞪着他。
他闭了闭眼睛,“请帮助饥寒交迫的我,即使只是一块面包——”
“大热天的,你哪门子的饥寒——”
她说着话,觉得这气氛不太对。抬头去看,才发现他低垂着头,一点一点地。走近去确认,是睡着了无误。
她一只手指戳到他的脑门儿上。
“唔——”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举手摸了摸脑门儿,“嗯——”转头看了眼沙发,倒下闷头就睡。
赵宁静站了两分钟,看着沙发上睡得像尸体一样的人。
如果他睡觉不是这么安静的话,她也就不会报错警了。
赵宁静可以确定,黎若冰以前请的人只是把这里当成一个住所,根本就没有真心实意地管理这栋老宅;而黎若冰大概也从来没看过她请的人到底尽没尽责。
房子的主人,更不用说了。
她朝二楼看了一眼,来了三天了,如果不是面包的数量在减少,她根本觉察不到这栋房子里多了一个人。
他不止擅长隐身,作息也很奇怪,完全没规律。
三个晚上,有两个晚上被他那边拖椅子的声音吵醒。第三个晚上,她睁着眼睛,等着他那边的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一响起,就过去警告他。
然而等到天亮,隔壁都静悄悄的。她顶着黑眼圈下楼,就看到他精神奕奕地在厨房啃面包。
赵宁静几乎是每天打扫一层,高效超负荷地在清理这栋积尘已久的房子。
也不知道以前的人是怎么对待这里的,地板和楼梯上铲掉几处黑色的口香糖,卫生间的水龙头上长了绿锈,窗帘折褶里的灰大块大块地往下掉……
说什么老宅子被精心照看,黎若冰为了对父亲有所交待,请个人就算交差;拿人薪水住人家的房子的人,根本不爱护这里;而房子的主人……
不管她在做什么,他都是隐形的。
太阳逐渐西沉,赵宁静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一走进厨房,却只有那些已经变硬的法棍,胃里一阵阵泛酸。
她抽出一根,怔了半秒,又按回去。
她敲着隔壁房间的门,力度从轻到重,频率从慢到快,只听到里面说了声:“进来。”
推门进去,目光搜巡一圈,在床上发现一团拱起的被子。
她再次确认时间,傍晚六点,什么人在这个时间睡觉的?
“那个——”她提高了声音,“我不想再吃面包了,你告诉我哪里可以买菜?”
半晌,被子里发出一个含混的声音。“菜市。”
“菜市怎么去?”
“走着去。”
“我是问菜市在哪里。”
等了一会儿,她把声音又提高了些,重复问了一遍:“菜市在哪里?”
“在哪里不会去找吗?答案长了脚会自己走到你面前来?”他一摔被子,坐起来,“你们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没救了,遇到问题只会来问别人怎么办怎么办?就不会试着自己去解决问题?”
赵宁静怔愣了一下,眉头紧皱,忍耐地望着那个坐着都快睡着的人。
她正要说话,却见他突然睁开眼睛。
“出去!”
她差点被他吼得跳起来。
“没想出结果前,不要再来浪费我的时间。”
赵宁静鬼使神差地,竟然就老实地走出去了,还乖觉地帮他带上了门。
走廊上光线暗下来,赵宁静坐在地板上,抱着栏杆,两腿穿过栏杆的空隙,悬在半空中。
那就继续啃面包吧。 破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