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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鸳鸯坐在耳房内，看见袭人来递茶，刚想搭话就见她脸上肿了一片。她们几个打小的情谊，紫鹃如今跟了林姑娘去，晴雯又被太太赶走，就剩她和袭人算是旧相识。

　　“你脸上怎么了？”鸳鸯见她眼眶红红神情恹恹，猜到了七八分，可叹她原本资质平平，能有如今的地位不易，自然多少屈辱都得忍着。袭人早年服侍史大姑娘，她们还曾无话不谈，如今她开脸做了宝二爷屋里人，两人反倒不似从前了。

　　一年大似一年，自然人各有志，难免话不投机。

　　“还能怎么，”袭人苦笑道：“这都是命。”

　　鸳鸯接了茶盏，劝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沉默。

　　甄氏从屋内走出来，见袭人在跟前说话，只当没看见，笑道：“鸳鸯姐姐来了，不知老太太什么要紧事，我们太太因连日病着不曾过去请安，还想打发人去问老太□□，不知这会子如何了？”

　　鸳鸯知道这位甄二奶奶规矩大，先笑着福了福身，而后才敢坐下回话，道：“还是老样子，老太太上了年纪，一病了好起来也慢。早起用了一碗粥羹，精神看着好些。”

　　甄嘉卉听他如此说，暗暗记在心上。

　　“太太是因为什么病的，也忒有些突然了。今早我一路过来，听下面好些人都传太太是中邪了，若是果真冲撞了什么，请了寺庙里的大师傅来做场法事才好。”

　　“太太前几日嘴馋吃了碗红豆沙冰，不想竟闹了肚子，晚间又被夏雷惊着，这才病了。”甄嘉卉有意替她遮掩，便说：“都是我们没劝着，这才生了事。对了，你可知老太太是为了什么一定要叫太太过去？”

　　鸳鸯只是笑着摇摇头，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是出来时老太太像是动了气，我们见了，也不敢问了。太太若是不去，我们少不得照实说的。”

　　甄嘉卉听鸳鸯这样说，心里暗暗思忖，想来今日是王夫人是躲不过去了。她便只好笑着说道：“那我去请太太梳洗更衣，鸳鸯姐姐先回去，太太稍后就过去。”

　　话已带到，鸳鸯自然不肯多留，欠了欠身，除了院门，往老太太正房的方向走去。

　　王夫人挣扎着起身，往贾母正房里去。

　　一进屋子，只见四处空荡荡的，老太太侧身歪在榻上，琥珀在替老太太捶腿。

　　“老太太，”鸳鸯端了茶盏过来，小声唤道：“太太来了。”

　　贾母听了，这才睁开眼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吩咐着：“你们都出去。”

　　琥珀和鸳鸯听了面面相觑，应声退下，留一间空屋子给她们婆媳说话。

　　王夫人不敢坐，见老太太那般，恐怕林黛玉告过来，料定贾母已经知道原委。

　　贾母似有些感叹道：“算起来，咱们婆媳也有三十多年了，不说亲密如母女，我自认也待你不薄。”这一众儿媳之中，想当初她也曾对王氏给予厚望，却不料她行事竟还不如凤姐和尤氏，吃斋念佛端着贤惠大度，背地里却心狠手辣。

　　“老太太疼我，儿媳自然明白。”王夫人强颜欢笑，坐在那里战战兢兢。

　　“你明白？”贾母冷笑，道：“你不明白！你心里定恨着我呢！仗着贵妃的势头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幸而宝玉没叫你养在身边，否则将来第二个元春无疑！”

　　王夫人吓得眼泪簌簌，慌忙跪下恳求老太太息怒，说：“儿媳不敢有怨言，老太太疼宝玉，我们母子感恩不尽。再者，娘娘尊贵，底下那些小人借势胡闹，也是他们不知进退，儿媳叮嘱过好几回，却因我不管事多年，都不听我的。”

　　“既如此，你是怪我夺了你的权，不叫你当家？”

　　“儿媳不敢。”

　　“我八十岁的人了，”贾母怒极，越发有心无力，说：“你好歹等我死了再行事，我也好眼不见为净。可如今，我偏又活着，想是我的话不中用，所以连跟着我的人都由着你们欺负去。”

　　“媳妇不敢忤逆老太太，珠儿没了，宝玉又还小不懂事，家里又没有靠不住的人。倘若贵妃娘娘再倒了，我日后靠哪个去呢，赵姨娘和环哥儿都比宝玉能讨老爷喜欢，我若没点手段，又怎么在家里立足。”王夫人哭诉着，却在这时候提起没了贾珠，想借势让贾母心软，不叫她忍心发落自己。

　　一提贾珠，贾母越发失望，怒斥：“你一个正房太太，要去跟一房姨娘庶子争宠？亏你还是王家出来的，比东府里尤大奶奶还不如！我身边通共一个可心的丫头，她当初怎么进的王府，你们心知肚明！现如今，你还要去作践她，说你眼里没人果然也不是冤枉你的！”

　　“老太太......儿媳知错了。”

　　贾母气得胸口起伏，指着她的鼻子气道：“知错？晚了！我告诉你，现如今自有能替林丫头做主的人，他什么本事，你不知道，多得是知道的人。你也不必妄想我替你去求情，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罢！”

　　王夫人听得老太太震怒，惶惶然不知所措，只是跪着哭道：“老太太就看在宝玉的份上，饶我一回罢。”

　　“方才我说了，这事，我已然做不得主。”贾母又是伤心，又是生气，越发头晕目眩，指着王夫人的手一哆嗦，昏了过去。

　　鸳鸯和琥珀听得王夫人喊人来，忙就进去，见老太太就这么躺在榻上不省人事，慌忙找人去请大老爷和二老爷。

　　家下人听得老太太病重，一个个都来请安探视，乱哄哄的挤了一屋子，张望着里头的情形。

　　虽然北静王府不曾给贾府下帖子，但黛玉时常惦念贾母，私底下也送了东西去。紫鹃过去，自然被贾母叫住，细问了几句。寥寥几句话，贾母却听了个分明，自觉愧对外孙女。

　　张太医摸着胡子诊了些许时候，看得贾赦贾政悬心。

　　贾政问道：“张大人你看......”

　　张太医扶着脉，摇了摇头，抬眼不甚满意的望着两个老爷，蹙眉说：“何至于心火急攻，分明说了要老太太静养的。”

　　贾赦面上自是羞愧，瞟了一眼满脸泪痕的王夫人，有些不高兴，说道：“眼下可有办法？”

　　“我开两幅药，若吃了有用最好，若是没有，便是华佗再世也是无力回天了。”

　　听了大夫说了这些话，外头小辈们有些个已经伤心落泪，嘤嘤抽泣。鸳鸯和琥珀这样在老太太跟前服侍的，更是伤心不已。

　　赵姨娘远远站着，看了一眼王氏，她是领教过老太太盛怒的，方才她来请安被琥珀拦在外面，便偷偷趴在窗子边听墙角，只因听得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会子也有些出神。

　　她一面兴奋，一面思量着要如何将这个秘密告诉贾政。

　　惹恼了北静王府，这可不是挨几句训斥就能翻篇的小事，这一回她定要出一出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恶气。如此想着，她就隐隐觉得痛快。

　　探春见生母这好似欣喜的模样，现下众人悲戚，唯有她面露欢喜，怎么看都不成体统。她便用胳膊推了推她，蹙眉瞪了赵姨娘一眼。 红楼之水木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