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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优昙华（八）
那之后又是匆匆二十载，两人长居深山中，若非释心脸上的皱纹在一点点的增加，清昙都很难发觉原来时间可以过的这么快。
不过，在清昙眼里，释心仍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个。不管年轻还是苍老。
自了空大师去世后，落霞寺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释心看起来似乎没有收徒的打算。
“小和尚，昨日不是有一个人想要来这里修行吗？怎的又把他赶了回去？”
哪怕释心现在已不再年轻，但清昙仍然喜欢叫他小和尚。
“那人心性未定，并非我佛有缘之人。”释心闻言，眼睛也未尝睁开，平静的说道。
“这样的乱世，有几人是真心想要出家的，多是为了混个温饱罢。”
释心很少和她说外面的情况，多是报喜不报忧。但从他偶尔露出的愁容中，清昙也能感觉到的外面的纷乱。
释心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而是轻声的道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又是一个十年，清昙的灵力也终于恢复了七七八八，只差一点就可以化形了。
释心的胡子已经发白，清昙曾开玩笑的说他胡子是掉进了面粉堆里，被他捡起来戴上了，释心听了只是笑笑。
许是年纪大了，释心身上的清冷之气少了许多，每一条皱纹中都透露出了岁月沉淀下来的温和，好在他的眼神是清昙熟悉的冷静，多多少少让她感觉安心了一些。
最近释心很少会出门了，倒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因为落霞山附近来了一伙流寇，整日在村子里闲逛，看起来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好在寺院里中的有果蔬，加上平日里积存的粮食，短时间不出门倒没有大事。
他不出门，清昙倒是高兴，拉着释心坐在树下，天南海北的一顿乱说，不管她怎么说，说什么，释心都会应和几句，好让她不觉得尴尬。
那是她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之一。
某个夜里，清昙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毫无节奏的敲门声惊醒。释心匆匆出门，刚一打开门，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就在空气中悄悄蔓延开来。
清昙看不见门口的情况，闻到这血腥气时，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门口吵吵闹闹的，似乎有好几个人站在门口。
“释心大师，求求你大发慈悲，救救这个人吧。”还不等释心开口询问，一人语气着急的说道。
释心看向他搀扶着的那个人，他脸上都是血污，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大都被纱布包扎上了，但还有一些小的伤口在往外流淌着血水。
“此人伤的这样重，怎的不去找郎中？”
“大师你有所不知啊，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旁边的一个人忽然撞了他一下，趁他愣神的功夫，将话头抢了过来。
“释心大师有所不知，这个人是我们在山下发现的，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是奄奄一息了，村里的郎中这些日子不在，我们想着附近也只有大师懂得医理，所以才将他送了过来。”
“出家人慈悲为怀，还请大师救他一命吧。”
几人你一言我一嘴的说着，全然没有释心说话的份。
等他们说完后，释心双手合十，“我佛慈悲，让他在此养伤并无问题，可贫僧这里草药稀缺，怕是没有适合将军用的。”
“这个简单，我们来的时候带了些药材，足够他用的，等过几天，那些人走后，我们就上山来，把他接回去。”
“如此就好。”
释心指挥着这些人将他抬进一个空屋内，同时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虽然他身上都是伤痕，但好在多是皮外伤，只要好好服药，修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把他安顿好后，这些人将药材和一些粮食留下，趁着夜色又匆匆离开了。
释心烧了些热水，给那人擦洗着身子，又替他重新换了一遍药，等忙好这些后，天已经蒙蒙亮。
他几乎是一夜未睡，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阵恍惚，好在他及时辅助了桌子才没有摔倒。
他难得的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到底是年纪大了，原先照顾师父时，三天三夜不合眼也没有大碍，可惜现在却不行了。
安顿好伤者后，释心才推开门走了出去，清昙听见动静，便急忙将他叫了过来。
“什么事？”释心眼里布满血丝，看起来十分疲惫。
“那人身上血腥气又浓又臭，肯定还不止他一个人的。那些人送他过来时言辞闪烁，显然对你隐瞒了什么，你真的要留他在这？”
“我佛慈悲，我即遇见了他，便会倾尽全力救他，无关乎他的身份。”释心平静道。
“现在这样的乱世，谁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麻烦，你就不怕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等你救好他以后，他就带着人回来恩将仇报？”清昙故意恐吓他。
释心的神情依然平静，“若真是这样，只怪我识人不淑。”
“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清昙烦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在释心眼里，他看见的是优昙婆罗树正在疯狂的摇摆树叶。
“算了算了，好在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一些法力，他要是敢做些什么，我绝不会轻饶他。”清昙颇有气势的说道。
“佛门重地，禁止滥造杀孽。”释心正经道。
“谁说我要杀人了，”清昙有些无奈，“我们草木之灵最忌讳的就是在化形前沾到业障，一着不慎，很有可能会入魔的。”
释心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总之，他若是想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你就来找我，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释心无奈的应下，转身回屋去了。
之后又过了三四天，那人身上的伤终于有所好转。
期间他曾醒来过一次，迷迷糊糊的意识还不清楚，释心问了许久也只知道他叫洛北而已，至于其他的，释心还没来得及问，他又昏了过去。
那些送他来的村民也几乎是隔三差五的来一趟，只是挑的时间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每每在清昙睡的正香的时候就会响起一阵敲门声，气的清昙一直在和释心抱怨自己的叶子最近又掉了不少。
好在洛北的身体还不错，没多久就恢复了过来。
清昙是日日盼着他醒，可是他醒的时间对清昙来说委实不太好，也是赶在她刚刚睡着时，发疯似的从屋内冲了出来，吓得清昙头上的叶子唰唰的往下掉。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树睡觉了？”清昙忍无可忍，大声的说道。
洛北被这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等他发现说话的竟然是一棵大树时，他眼睛一翻，竟然又晕了过去。
释心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可惜晚了一步，洛北已经双目紧闭的躺在地上，显然是被清昙吓晕的。
“误会，这真的是误会。”
清昙尴尬的笑着，硬着头皮顶着释心冰冷的视线，伸出藤蔓，卷着洛北将他送回房间。
释心紧随其后，掐着洛北的人中，不一会他又悠悠转醒。
这一次洛北醒来显然比刚刚冷静了一些，他看着面前平静的释心，强撑着做起来。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不必谢我，是村子里的人将你送来的。”
洛北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而后点了点头。
“敢问大师，我昏过去了多久？”
“已经有一周的时间。”
“一周？我竟然昏了这么久？”他的声音一下提高了一些，似乎不敢相信。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躺着了，我要回去。”他说着就要挣扎着站起来。
“施主的看着伤势还未痊愈，还是再修养一段时间好。”
“不能在休息了，我已经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再不回去那些人又该有动作了。”
见他如此坚持，释心也不再多做劝阻，而是拿过几包药，递给洛北，说道：“这是止血生肌的药物，需得一日一换。”
这药是早就备好的，好像释心早就知道洛北不会久留一样。
“大师难道早就知道我今日要离开？”洛北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阿弥陀佛，有备无患罢了。”
洛北接过，深深的低下头，双手合十，“多谢大师这些日子的照料，等我忙完事情后，一定会报答大师的恩情，只是有一事我需要告诉大师。”
“请说。”
“不管谁来问，都还请大师不要说见过我。”
释心不语，直接将洛北送出了门外。
“施主且放心的去吧。”他说。
洛北看了他一会，对他深深一拜，这才离去，很快背影就融入了夜色中。
清昙看着洛北逐渐远去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对释心说道：“小和尚，这几日落霞山不太平，你还是出去避一避吧。”
“我若是走了，你在这怎么办？”
“只要我不说话，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棵普通的树，谁会没事和一棵树计较这么多。”清昙撇撇嘴说道。
释心缓缓的摇了摇头，“于他们来说你是树，但与我来说你却是我的……”
他说到这，忽然停住了。
“你的什么？”清昙好奇道。
“……我的友人。”他说。
清昙心里一阵失落。
“睡吧，距离天亮还有一会。”
释心说着就匆匆回房了，留着清昙一人，对着月色无声的叹息。 少女除妖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