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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鬓如霜（四）
子夜时分，街道漆黑一片，唯有天空的星辰落下点点银辉。
一辆朱红色的马车行驶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少顷，马车在一栋还亮着灯的古宅前停下，一位老者穿着一双洗到泛白的布鞋，在家丁的搀扶下慢慢的从马车上下来。
“我不在的时候可有发生什么事？”大师一边往宅子里走着，一边随口问道。
“倒没发生其他事，不过今个白天，有两个人来拜见大师，其中一个人还说自己是从南国来的。”家丁小心的搀扶着大师，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为他照亮了脚下的台阶。
“南国来的姑娘？”大师的脚步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是啊，那个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长的很是水灵，而且怀里还一直抱着一柄古琴。”家丁见大师沉思的模样，想起大师以前似乎在南国居住过一段时间，猜测那位姑娘可能是大师故人之子，便一边回忆着，一边为大师详细的描述了一下她的长相。
“是了……她应该就是老友说的人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了，看来真是天意啊。”大师嗤笑了一声，却不知这嘲笑是给他的老友还是给这捉摸不透的天意。
“那个姑娘现在在哪？”大师问道。
“这……我跟她说大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本来想在这里一直守到您回来的，不过却被同行的女子给劝走了。”家丁说着，又偷偷瞄着大师脸上的表情，生怕他怪罪下来。
“你现在去……”大师本想让家丁连夜去把泠七叫来，但话说了一半，他想了想又摆摆手，“罢了，等天亮了你再去把这位姑娘寻来吧。”
“是。”家丁应下来，心里却有些疑惑，哪怕是故人之子，大师的反应也有些太过奇怪，不过这就不是他一个下人该考虑的了。
第二天一早，溯光依然是在泠七的琴声中醒来的。
昨夜回来时，泠七的心情一直有些失落，这种情绪一直到今天也没有消去，连着琴声里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愁。
“唉。”泠七停下抚琴的手，发出了一声叹息。
“我今个儿起床时，听到几声喜鹊在叫，想来会有好事发生的。”溯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泠七回头朝着溯光浅浅一笑，点点头。
这时，一阵敲门声从门口传了过来，还没等溯光有所动作，一个黑影掠过她，溯光定睛一看，正是墨白走过她的身边，打开了门。
门外，昨日见过的家丁正站在门口，看到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开门后，还以为是自己找错了门，正要道歉离去时，溯光和泠七两人一同走了过来。
“你是昨天见过的小哥？”泠七惊喜道。
“姑娘，我受大师之托，特意来请姑娘进府。”家丁点点头，笑道。
“太好了！那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泠七高兴的说着，一边就想往外走。
“哎哎，别着急，吃过早饭再走吧，小哥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看泠七如此欣喜的样子，溯光也打从心里为她感到高兴。
“不用了，大师已经命人准备了早饭，等着两位一起过去。”
“这……”溯光有些犹豫的看向墨白，想跟着泠七一起过去，又觉得把墨白单独留在这里不太好。
左右为难之际，墨白出声道：“你们去吧，记得中午早些回来。”
“嗯！知道啦。”溯光开心的回答道。
走出门后，家丁掀开马车的帘子，让溯光和泠七两人依次上去，接着在“哒哒”的马蹄声中，缓慢而平稳的向前驶去。
“对了小哥，你是怎么知道泠七住在我那边的？我住的地方有些偏僻，可没有那么好找呢。”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溯光就找了些话题和他聊，说不定还能趁机大打听出一些关于泠七先生的消息。
“说来也巧，我刚出门时才想起来昨天没有问二位居住的地方，正在附近打听时，你说巧不巧，随便问了一个人，那个人刚好对泠七姑娘有些印象，便给我指了路，我这才找到的。”
“这可真是太巧了，说不定那个人也是听过你的琴声，所以对你有印象吧。”溯光笑着对泠七说道。
泠七原本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的风景，此刻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傻呼呼的应了一声，结果惹的两人哈哈大笑起来，搞的泠七一头雾水。
很快马车就在宅子前停下了，家丁带着两人走上一条鹅卵石的小路，经过花园，终于到了客厅。
“大师，人我已经请来了。”家丁恭敬道。
“你先下去吧。”大师挥挥手，家丁便退下了，走时还不忘记把门给关上。
“你是泠七。”明明是第一次看见这两个女生，但说这话时大师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泠七，语气很是确定。
“小女正是泠七。”泠七说着朝大师行了个礼，“大师可否知道我家先生现在在何处？”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大师不容置喙的说道。
泠七和溯光对视一眼，便走到餐桌前坐下。
食不言寝不语，大师显然很好的诠释了前半句话，一直到早饭结束，大师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三人各怀心事，在沉默中匆匆结束了用餐。
“大师，请……”
等大师放下筷子后，泠七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大师看着她问道，“这些东西可合你口味？”
泠七眼中带着怀念的神情，点点头，“都是我喜欢吃的。”
大师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脑海里却不由得想起那天斫兮来找他时，把该交待的话说完后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若是有一天我那弟子来找你问起我的话，你就让人做这么一桌子菜给她，这些南国的食物想来那时她也很久没有吃过了。”
可看着桌子上几乎没有怎么动过的菜色，大师只在心里默默的叹息一声天意弄人。
“斫兮说他留给你了一张琴谱，只有把琴谱学会了才能下山，看起来你已经对其烂熟于心了？”大师笔直的坐着，谈到和琴有关的事情时，身上都散发着严肃的气息。
“已经学会了。”
“那就弹吧。”大师说着闭上了眼睛。
泠七将自己从不离手的瑶琴放在琴架上，哪怕陪着主人一路从南国到了未央城，琴身依然光可鉴人，不见一点划痕，显然主人对它十分爱惜。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溯光鼓励的目光，泠七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素手轻捻，流畅的琴音便从她的指尖下流淌而出。
泠七白嫩修长的手指拨弄着七根琴弦，琴声宛如潺潺流水，载着落花一路流经了许多地方，见过了花前月下你情我浓的恩爱恋人，见过了向新婚妻子告别前去守卫边疆的将军，见过了尸骸满地也见过了国泰民安……泉水看到这片土地发生的所有事，但它只是条泉水，不能说话也不能流泪，只能将这些记忆全部藏在水滴里，说给每一个路过他身边的人。
香炉内燃着檀香，烟气氤氲缭绕，泠七的手指放缓，带着淡淡的忧伤，一如这轻烟袅袅。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
泠七婉婉起身，小心的将瑶琴又重新抱在了怀里，站在还在闭目回味着琴声的大师面前，沉默不语，等着大师的回答。
少顷，大师似乎叹息了一声，他睁眼看着泠七，带着惋惜还有一丝隐藏起来的悲悯，“这意境虽不及斫兮，但以你的年纪也是很不错了。”
“大师满意就好。”得到这样一位大师的夸奖，泠七开心的笑了。
“这个琴谱你学了有多久了？”大师随口问道。
“约莫有半年多了。”
“半年？”大师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斫兮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有才华的人，他学这曲子都用了三年多，你怎么会用这么短的时间？”
“我知道我的天赋不及先生，所以在南国时，我每日卯时起床，起床后便是练琴，除了吃饭的时间外，一心都放在这首曲子上，只想着可以快点学会，这样就能早点见到先生了。”泠七轻描淡写的对自己所有的努力和汗水一笔带过。
泠七看似很柔弱，实则却很是倔强，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就像现在这样，明明付出了这么多，起早贪黑，只为了早日见到先生，但说起来却是风轻云淡。
“你很好……”大师站起身来，溯光想要去扶着他，却被大师拒绝了。
“斫兮是来过我这里，不过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大师轻咳了几声，说道。
“真的吗？那先生现在在哪呢？”听到有先生的消息后，泠七立刻激动的问道。
“斫兮说你要是来了的话，就先考考你，看看你有没有趁他不在的时候偷懒，不过看起来他是多虑了。”
“先生真是的，我当然不会偷懒了。”泠七红了脸，不满先生在外面这么说自己。 少女除妖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