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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平君抬了抬脚，却最终没能迈上那通往王座的台阶。
她垂了眼，突然觉得身上一轻，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整个人腾空飞了起来，待回过神来，已经落在了老人的面前。
两人离得这样近，她可以清晰看到老人脸上或深或浅的沟壑，和王冠重重压在他额头上经年累月形成的有些触目惊心的凹痕。
老人用非常缓慢的速度抬起手来，伸向沈平君。
那一只手干瘪而苍老，如枯木一般。
沈平君低下头看了看，并没有回应他，只是站在原处，抬头看他。
“您……是我父亲？”沈平君依然想从他口中得到这个早已经确定的答案。
“是。”老人回她，见没有回应，又缓缓收回了手。
“为什么？”沈平君低了头，“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您从不联系我和奶奶？”
老人看着她，早已经干涸的双眼中竟像是有丝丝泪光闪现，唇角翕翕，终是一句辩驳的话也没有说。
沈平君苦笑了两声，又问他：“您是不想联系，还是不能？”
老人看着她，许久之后道：“孩子，我有我的苦衷。”
沈平君点头，又问：“那为什么，又要让三十六找我回来？”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一呼一吸之间，隔了许久许久，仿佛有千言万语，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是拥有黎国至高权力的人，他统治了这个国度百年之久，他是那场人类浩劫的帮凶，他到现在依然在做北境万象国的走狗。
他是黎明公司创始人，他打造出万千不同型号的智能机器人，他拥有人类世界目前最先进的技术，和最多的财富。
他被黎国人敬畏和惧怕，他被方舟国人恐惧和憎恨，他是所有人提到都忍不住唏嘘的最具争议的灵魂。
可是，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父亲。
一个第一次见到自己女儿的父亲。
他苍老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年轻而又鲜活的生命，那是他和她的孩子。
他做了那样的选择，他以为再也挽回不了她了，可却在战争最灼热的时候被告知他们的女儿来到了黎国，出现在了他母亲的家中。
那时候他曾想过要不顾一切冲去看她，要排除万难把她接过来，自己照顾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成人。
可理智最终战胜了父爱，他做了自认为对她来说最好的安排。
他选择把那份爱压在心底，这么多年来，从不去触碰。
但现在沈平君站在他面前，质问他。
他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艰难开口，只淡淡说了一句。
“我想看看你。”
那是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思念，和最卑微的恳求。
有一瞬间，沈平君质问和怨恨的目光收了回去，她愣在那，几乎要动摇，险些妥协。
可她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把这可笑的想法从脑海里剔除了。
把沈平君养在一座谎言搭建的园子里的是沈烨，放沈平君离开日落园去方舟国的也是沈烨。
他坐在黎国最高的位子上，这么多年来，他非但从不曾出现在沈平君的生活中，甚至连给她一个消息，告诉她他还活着，也不愿意。
沈平君想不明白，能有什么理由，让这个身份尊贵的老人，连给她递个消息也办不到。
但既然老人说了，他有自己的苦衷。
那沈平君愿意相信他。
可老人显然并不愿意现在讲出他的苦衷是什么。
既然如此，沈平君也无法原谅他。
小时候的那一场梦境里，她母亲含泪离开她，是因为沈烨一手打造的那批军队，她母亲的死，和他脱不开干系。
沈平君垂下眼，问他：“您做的这一切，关于您口中所说的那个苦衷，您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她想要一个解释。
沈烨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说出了一句：“百年前，我选择了那位统领，为他打造了一批机器人军队，那是我最大的错误。”
“是吗？”沈平君问，语气那样冷静，冷静到有些冰冷，她自己也有些没有预料到，“可您在走错第一步之后，为什么不回头？您随时可以回头的，不是吗？可您没有。”
他没有回头，一步步往黑暗里走了下去，最后害死了她的奶奶，母亲，李健，和许许多多无辜的人。
到现在，他依然在为万象国打造机器人。
权利和欲望的漩涡，最终吞噬了这位老人。
老人垂下眼，不想再做无谓的辩解。
他突然累了，他摆摆手，说：“你们走吧。”
沈平君沉默了一阵，也不再问，直接转身，朝阶梯下走去。
陈智彦站在最下面，等着她。
她来到陈智彦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那一刻，陈智彦才感觉到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握着他的手用力到有些泛白。
陈智彦上前去揽住她，低声问：“还好吗？”
沈平君的双肩也忍不住微微颤抖着，她点头，看向陈智彦，说了声：“我想离开这里。”
陈智彦点头，不再多问，只托着她朝外走去。
大总统为两人安排了黎明公司最好也最安全的住处。
但沈平君拒绝了。
她看向陈智彦，问他：“我们可以回你住的地方去吗？”
陈智彦点头。
他们连夜赶回了2177号园区，陈智彦那个临时住所。
一路上沈平君都很少说话。
晚饭也吃得很少，她蜷腿坐在飘窗上，头抵在窗玻璃上，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
陈智彦就那样默默陪着她。
“阿彦。”
“嗯？”
“他为什么不替自己辩解？”沈平君低声问，两人都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是指大总统，“他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理由？随便什么理由都行。我只是觉得，他害死了我母亲，他几十年来都从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这些，总该有个理由才对。可他连最简单的借口都不愿意说。”
其实只要有一个最简单的解释，哪怕那解释漏洞百出，哪怕一听就是借口，她也不在意的。
她只是想要给自己的良心一个借口，让她可以原谅这个老人做的一切罪恶。
“也许，他只是不想骗你。”陈智彦低声说。 末日机械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