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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堂里闹事的陈钰儿，原因是她想偷跑，但被炸弹仁的警戒炸弹发现，炸弹仁便去规劝陈钰儿；

　　陈钰儿不从，她坚持要离去，她拿出剪辑的报纸，说已经找到小三的蛛丝马迹——然而只是几句关于“神秘高手刀客”的描述。炸弹仁自然不让，陈钰儿要坚持闯关，炸弹仁就哭爹喊娘，弄得陈钰儿走不脱。

　　等柳云飞一到，陈钰儿便明白，自己是偷跑不了了。她干脆把行囊一扔，坐桌子上生闷气。

　　柳云飞悄悄走过去，从后面抚弄陈钰儿头发。

　　“出去走走？”

　　他瞅着陈钰儿，本来的愠怒，忽然全都消去了。只是既觉得她可怜，又觉得她好笑。

　　陈钰儿没有回答。

　　“哗啦。”

　　粗枝大叶的少女莽撞起身，带翻了一张桌子、一条长凳。

　　少女下意识想去扶桌，又在瞬间忍住，大概觉得此时这样做，会很丢脸。

　　“唉呀我这二十年的古董八仙桌和冷板凳.....”

　　幸好柳云飞一边苦着脸念叨，一边及时俯身替她收拾妥当。尴尬缓解，陈钰儿愣愣，想说什么，又住嘴，低头默然不语。

　　也许是源于此吧。

　　柳云飞拉她出门的时候，她想一想，也没做任何反抗。

　　室外，阳光黯淡。

　　上京烤鸭附近的几条街道，冬天里，不免有些萧瑟。

　　连绵数日大雪，冻封住官道，也冻封住行人的老胳膊老腿儿。诸多懒癌晚期患者假借老寒腿的名义，投入炕头大魔王的怀抱。

　　有人偷懒，自然就有人更勤奋，卖烤红薯的二道贩子，兢兢业业拉着俩炉红火营业。那另一个炉，是给曾经的“上京厨具扫荡机”小三所准备，小三常常买这种炉，用来烫砖头吃，设备损耗量贼大......

　　——但贩子永远不会知道，那个颇受上京小食品商贩欢迎的小三姑娘，大概这辈子，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那有趣的一面是她伪装的么？还是残忍狡诈的一面才是伪装？她教唆小二杀陈秀，是陈钰儿的杀父仇人，但她，也曾和陈钰儿聊过不少八卦。

　　其实她前前后后办事原则很统一，大概她一开始就没有伪装什么。坦荡荡来，坦荡荡走，所以，柳云飞才没发现她的真正图谋。

　　喜欢吃是真的。

　　喜欢雨村也是真的。

　　女孩子的心，最骗不过其他女孩子。

　　卖烤红薯和烤炉的小贩，大概也勾起陈钰儿的一些记忆，但陈钰儿却是目光闪过一丝愤恨，更失落。

　　柳云飞理解陈钰儿的想法：她本以为她能亲手手刃杀父仇人，可最后一刀是柳云飞补的，非但如此，真正的幕后主使者，一直和她生活一起，甚至曾经聊过天、玩过游戏、她对之印象还不错......那种感觉，很塞，很难受。

　　但是啊，无论如何，人终究还是得冷静下来。

　　从古至今，只有冷静，才能成事。

　　“唉。”

　　柳云飞微叹。

　　“你啊，再忍忍，等圣教查透了，我陪你一起去。”

　　揉揉小姑娘的脑袋，他劝慰。

　　“查？还要查多久？”

　　陈钰儿反问。

　　“不知道。”

　　柳云飞实话实说。

　　“哦。”

　　这句话，令陈钰儿低下头，自语说：

　　“那我还不如自个去。”

　　柳云飞轻敲自己脑壳，只觉难办。小陈这她和她骄傲的倔强，真是握紧一条傻路咋都不放。

　　“嘿你说你这丫头，”他撇嘴，“怎么没一点儿现实精神和科学精神呢？”“现在帮你查的是青龙旗、是我们朝廷，全天下最黄最暴力的机关。到底是什么给了你——‘其他专家都是废物，老娘一出手准有收获’的反智主义自信？”

　　谁想陈钰儿却恼怒，“朝廷朝廷！你总说你的朝廷！那假如包庇的是朝廷呢？你一口一个‘我们朝廷’，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朝廷压根没把你当兄弟？”

　　柳云飞愣住。

　　他从没想到有人会这样问他。

　　不到半秒，“庆阳帝的江山是我打的。”他表情迅速平静，似在解释。

　　但陈钰儿并不买账，冷笑道：“没错。所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更何况，你现在只是个卖烤鸭的。”

　　“你终于承认我是卖烤鸭的了。”柳云飞热泪盈眶。

　　“别给我转移话题，”陈钰儿瞪眼，一瞬就识破柳云飞的小伎俩，反应快到自己都觉得奇妙。

　　她顿了顿，忽悲哀丧气，“瓜皮柳，我问你，人心隔肚皮，你又怎么知道别人把你当兄弟。你可别忘，我父亲死了谁最开心？陈家乱了谁最开心？要知道......在我父亲死前，我还一直以为，他们把我当侄女的......可......直到现在，还有暗中蹲我的杀手。”

　　“不一样，这和你不一样。我和皇帝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柳云飞摇头，

　　不等陈钰儿反驳，“喏，”柳云飞掏出一条龙内裤，“这是那些年我们一起穿过的同一条裤子......”“还有，喏，”又掏出一本春宫册，“这是那些年我们一起上过课的生理卫生恩师......”“还有，喏，”又掏出一片破瓦片儿，“这是那些年我们一起上房揭的瓦......”

　　“可人会变。”陈钰儿说。

　　“也许吧，”柳云飞笑笑，他耸肩，摩挲和岁月剑联系的那个戒指。他感慨：“我啊，当然最知道，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就连岁月本身也是。”

　　“那你又为何要笃定？”

　　“因为他是我兄弟，”柳云飞一字一顿，“我不相信，我兄弟会骗我；我不相信，我兄弟会算计我；就算真这样，也一定有某种理由。”

　　“傻。”陈钰儿撇嘴。

　　柳云飞却也不反驳，只是笑笑，反问：

　　“假如连你自己认定的兄弟都怀疑这怀疑那，那你的做人法观人术，岂不是太失败了么？”

　　“......”

　　陈钰儿若有所思。

　　半晌，

　　“但我好像只有姐妹、兄妹、姐弟，没有兄弟。”

　　她抬头，认真道。

　　“我TM！就你们长安人杠多！”

　　柳云飞抱怨挥袖。

　　好不容易看见柳云飞吃瘪的模样，实在好笑，陈钰儿噗嗤被逗乐。而见此景，柳云飞也终于长松口气。

　　著名PUA大师龙九说过：女孩一旦被逗乐，再大的问题，慢慢都会变成小问题。

　　不过，同样也有著名反PUA大师龙九说过：女孩就算被逗乐，问题依然严肃存在。

　　柳云飞赶紧趁夜色姣美、陈钰儿心情微回升，邀请她一起赏赏月、看看花，磨蹭到后半夜，总算，陈钰儿是打消独自出击的念头，勉强答应，同柳云飞一起等锦衣卫调查......

　　一夜，恍过。

　　柳、陈二人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回去的路上。

　　上京烤鸭的某间客房，武太郎脱掉花朵似的长裙、洗去红妆、精致的小脸许久来第一次重见天日。他望向铜镜，镜子里，美丽的小人儿扑扇睫毛，眼角不知是水、还是泪珠子。

　　他最后望一眼，他那满柜的好看衣服、首饰、发簪。他曾经觉得，那些女孩子的东西好好看，可此时此刻，却有股火一般的烦躁，想撕碎那些，又舍不得。

　　他想——就这样吧。

　　于是他翻找衣柜衣箱，想找一件男孩的衣服，却怎样也找不到，原来不知何时都被他扔了。最终，他还是从陈钰儿塞给他帮忙洗的脏衣服里，才找到一件刀客短劲装。

　　他穿好、剪掉多余的过长头发，拿起短刀、剑、弓箭。大家太久没见过男装的小武子，以至于完全没人认出这只精灵，只当他是住客。结果，他就那样子大摇大摆地穿过大堂、走出门、从马房牵来马。

　　“去哪儿呢？”

　　雨村忽然闪出来。

　　她面无表情，抱着胸质问。

　　“去做......男孩子该做的事......”

　　武太郎鼓着勇气。

　　“还回来么？”

　　雨村问他。

　　武太郎眼睛一瞬间亮起光，大概以为雨村的样子，代表不舍。

　　雨村同样也发现少年忽然璀璨的神色，她略一想，便明白少年的心丝，她叹口气，补充解释道：

　　“别误会啊，我刚才说的，并不收回。我们不合适的，我依然不希望你以后再纠缠我。”

　　少年的目光又瞬间黯淡。

　　“算了吧，你这样，还是莫回来了，”

　　雨村叹气。

　　“哦。”

　　少年低头。

　　“我为你好。”

　　“哦。”

　　仍低头。

　　“你多保重。”

　　“......哦......”

　　似乎，少年在梗咽，但强忍住。

　　忽然寂静。

　　缄默的月光与夜，缄默的人，马蹄立在白雪之上。

　　劲装的柔弱少年翻身上马，不再像少女，而像侠客。他回头，最后望一眼雨村，再逼迫自己目视前方。

　　少年一扬马鞭，马儿嘶吼一声，冲进远方的夜幕。

　　雨村看到——遥遥的，有个高大壮硕女人，骑另一匹铁甲战马，在数百米外的街角等候。

　　【自己刚才是不是说太过分了呢？】

　　雨村苦笑问自己。

　　大概吧......

　　毕竟，自己在刚才武太郎表白的时候，在他敞开心、表露脆弱、祈求自己帮助的时候......不小心坏透地说：

　　——“真的，你去找男人撒娇扮可怜更有用。”

　　——“我其实一直把你当同性。”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就算你像女孩，还是不合适；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就算你带上谁，依然做不到。”

　　——“你以为我喜欢女人、你像女人我就会喜欢你么？你以为你和我偷越涿鹿关，找到你父亲就有用么？你好天真，像傻姑娘一样天真。你看看你自己的胭脂，不是女孩，不像男孩，可怜的你到底算个什么啊？”

　　——“你......成熟点吧。你势单力薄，偷跑去前线，照样救不回你父亲，乖乖听墓主安排；我......就算是百合，也不会想和一个非男非女的人伪百合。人为何要挑战不该挑战的挑战，追逐得不到的假物......求求你，别再缠着我了，好么？”

　　——“我讨厌你。”

　　——“你以为你像女孩一样可爱、像男孩一样可靠......可我只看到，你像女孩一样怯懦，像男孩一样狂妄！”

　　......

　　雨村抱胸望天，无奈又难过。

　　想想，那时的一句句，的确是好伤人好伤人的话。

　　【我真罪过。】

　　她嘲笑责骂自己。

　　......

　　【可是啊】

　　【我也只是想激激他，让他清醒清醒而已。】

　　【好端端的男孩，迷失在男人色色的称赞和追捧里......】

　　【——算什么呢？】 我们只做正经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