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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清欢捧着乔楚地图，手指临摹其上，一座座城，一座座山，一条条河，一道道关。这都将不是独孤傲的障碍，他将跨越千山万阻，率领千军万马，一步步地朝她靠近，救她和阿桑脱离囚笼。
只待，平定天下，诸国皆安。
“红锦，战况如何？”
湘雨城一战，白朗月兵败于雷均，损金石兵一万。随后，雷均兵败关山月，输于独孤傲之手，损乔楚兵五万。而鲁城守不住俊凯城，退守止水城，独孤傲势如破竹，此番该是又收新城了。
“长秋宫可收到消息？”步清欢指尖在湘雨城轻轻敲击。白朗月战死，白灵芝必定不好受。
“已知。”
“咏贞公主已有身孕，侧后可知晓？”步清欢忽而抬眸，问道。也不知这对白灵芝能否稍感安慰。白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冷香该是说了。”
“嗯……”
关山月，雷均。步清欢指尖轻颤，本以为雷均能力挫群雄，再现辉煌，却不想，竟就此兵败如山倒。
若非对手是独孤傲，他是否能再续神话？
可若对手是独孤傲，步清欢私心里，只愿雷均败，而独孤傲胜。
步清欢发憷间，有人来报。
“皇上驾到！”
乔帝来了？
何为君，何为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雷家，本是忠臣名将之家，仅次于将传世家鲁家。但雷鲁二家世代不合，此消彼长，历代乔帝用以互相制衡，分权治之。
然，上一代雷家，站错阵营，意图协助长皇子篡位。一昔败露，沦为罪臣。雷家众人，包括大小姐雷韵被流放西疆，雷家小少爷雷均因身为九皇子乔乐之随侍，被他保下。从此，雷均忠于乔乐。
不过都是孩童心性。
直到乔乐登基，患难见真情。雷均几次三番，誓死护卫乔乐，让刺客无从下手。生死之交，以名相付。
“他为朕挡刀挡剑，几次险些丧命。”
“他为朕清扫内寇，扫荡叛王，年年征战。”
“他为朕潜入他国十余年，刺探敌情无数，屡屡削弱他国，其中艰险万千，却从无怨尤。”
乔帝拎着酒壶，壶口歪斜，清酒洒满衣袍。他忽然扔了酒壶，一把抓住步清欢，将步清欢带入怀中，眸光里三分沉醉三分怨恨四分伤痛：“自他领二十万金石兵，兵败万摩，逃回乔楚。朕便知，他心中有个女人。”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而女人，往常惯会误事。
纵然以荣妃试探，纵然他碰了荣妃。但是乔帝深知，女人于雷均不再是玩物，起码，有一个女子，绝对是意外。
乔楚军营之中，雷均那时是乔帝身边默默无闻的银衣卫。若非乔帝欲杀步清欢灭口，雷均忽然将长枪指向他的脖子，他一生都难猜出，那个被雷均放在心里的女人，就是步清欢！
万摩女王步清欢！
金石国容王妃步清欢！
如何可能！没有未来！
乔帝百思不得其解的一段孽缘，天下女人那么多，喜欢谁不好，却偏偏是步清欢。而且雷均还为了这个女人，对他宣誓绝不背叛的帝王，刀剑相向！纵然他事后，宁愿以死谢罪。
可是，乔帝何其心寒！
可是，乔帝如何舍得他死？
“朕让他拿下鞅驰，便原谅他背叛。”乔帝死死地箍着步清欢的手腕，越发用力。
步清欢拧眉，微微吃痛。但任由乔帝发泄，雷均之死，对乔帝打击太大，她可以理解。其实，连她心中，都有丝丝疼痛，说不清道不明，毕竟少女之时，一颗春心，曾为那人跳动过。
乔帝嘴角飞扬，目中却是血色疼痛：“他为你，愿做任何事。嗬，连朕都不放在眼里。真让人……嫉妒啊！”
步清欢以阿依之名入鞅驰，雷均知情不报。欺君之罪，尚且敢犯，如何还能信任？若非将步清欢控制在鼓掌之间，如何能让雷均绝无二心？
历来，乔帝让他朝南，他朝南，让他去死，他去死。
知遇之恩，忠君不悔，雷均一生战功来报，至死不渝。
终于，他真的死了！
“朕要御驾亲征，朕要亲手杀了金子傲，为雷均报仇。”乔帝忽然扔开步清欢的手，转而又去找酒壶，飘飘洒洒喝得到处都是，一身酒气，一身怨气。
嘭！
乔帝又摔了一个酒壶：“朕打不过金子傲，朕连你都打不过。朕好恨！好恨！”
自上次切磋，乔帝手中金扇，至今还在步清欢手中。乔帝本不似步清欢一般执着于武器。他没脸皮要回，步清欢也懒得归还。金扇用在她手中，本也趁手。
“乔帝，议和吧！”步清欢眉头微蹙，自斟自饮一杯，入口微辣，一直辣到心间。辣得鼻子微酸，眼角微痛。
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如意。生老病死，更是人力难抗。
乔帝不说话，继续灌酒。
桌上还有十余壶清酒，白玉青花瓷瓶，在沉沉夜色里，泛着冷光。地上横七竖八，全是酒壶。乔帝喝得不多，倒得多，衣襟全湿，酒气熏天。
步清欢又道：“无需亡国，无需俯首称臣。和平共处永，不开战。如此，便好。乔帝，议和吧！”
乔帝捧着酒壶，口齿有些模糊：“嗯，议和，明日便议和……”
甫一说完，他竟有些昏睡过去。
步清欢盯着乔帝纠结痛苦的睡颜，可想而知，必是梦魇作祟。那种闭上眼便是滔天孽火、血肉挣扎、生离死别、无尽深渊之感，她太懂了。
片刻后，乔帝又猛地睁眼，像饿狼一般扑向步清欢，将她压在身下，眼里全是愤恨，咬牙切齿道：“真想杀了你。”
步清欢修眉一簇，并未反击，也未搭话。乔帝发酒疯发到她这里，而她竟有些不忍伤他。细算起来，乔帝待她不算坏，紧紧是防她，圈禁她。但是若是不妨她，她又岂会安分于此，纵然防她，她又岂会没有旁路可走？
终究是防不胜防。
乔帝又松开步清欢，挤在软榻上，歪七扭八地躺着，盯着天顶布缦，近乎自言自语：“可是，雷均一定不愿你死，皇叔也会怪朕，金子傲会搅得天翻地覆。所有人，都爱你，都疼你，都宠你，可是，却没人关心朕……朕好孤独，好孤单……”
连雷均都死了，他还有何依仗？
失去臂膀之痛，失去利剑之挫，谁人能懂？
“朕自幼装疯卖傻，忍辱负重。终于登上皇位，汲汲营营，算计一生。最终仍是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乔帝颠三倒四，胡说一气。都是酒后妄言，但也是真实心迹。
步清欢生出一丝怜悯，其实乔帝有时确实像个孩子，他无法真正对任何人敞开心扉，看似喜怒无常，实则心思通透。
“呜呜呜……”乔帝忽然嘤嘤而哭，趴在步清欢怀里，有泪水淌入她的脖颈。让她微微一惊。
他竟然哭了？
“姐姐，朕好累，好累……”乔帝声音低绵，如无助婴孩。抱着她，蹭着他，迷蒙不清。
自从撕破脸皮之后，乔帝再未喊过她姐姐。步清欢心里百味杂陈，眸中晦暗不明。她轻轻地拍着乔帝的后背，而乔帝竟然就这般趴着，呼吸渐稳，睡着了。
步清欢闭目，心中微堵，时至今日，她竟也迷茫了，她到底想要什么？趁乔楚雪灾受挫，外战纷乱，她还要让阎王殿搅乱朝堂，策乱地方。
乔楚若有朝一日败乱，她也是幕后黑手之一。
但是，若她不出手，任由乔帝如此禁锢她母女，恐怕永无自由之日，而天下也将宁日。乔帝心中有战，近乎痴狂。
这个少年帝王，心中又是何求？
待乔帝夜半醒来，才见自己竟失态至此。步清欢躺在软榻之上，而他趴在步清欢身上。好在，二人衣衫尚且安正。
寻常惯爱调笑嬉闹的乔帝，怔怔起身，面色有些尴尬，一言不发。临走，将一方小木盒放在案几之上，然后择路而逃。
那是雷均遗物。
想必那是赠予步清欢之物。
步清欢打开小木盒，才看到，里面有一块玳瑁手镯，在夜色里越发清透润泽，内环里刻着一行小字：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是雷均亲手所磨，是他留在世间最后一抹幻想。
雷均虽战败关山月，尸首与遗物却被归还乔楚国，可见独孤傲君子之风，又能威震乔楚国。雷均一死，乔楚国谁还能与独孤傲一战？
除非，乔帝当真御驾亲征，振奋士气是真，然，若论行军打仗，乔帝又如何是独孤傲的对手。
步清欢嘴角勾笑，将玳瑁手镯收好，复而沉沉睡去。
一树海棠，几枝粉。少女之时的步清欢，妆容极其精致，穿着一袭粉衫，轻纱曼曼，站在海棠花枝下，与花相映成趣，相得益彰。
她抬手起舞，每一个动作都美若天仙，妖娆妩媚。随着她的舞蹈，海棠花瓣纷纷扬扬飘落，红白相间，煞是好看。一曲罢，花落尽。
她扬起明媚的笑：“阿雷，我跳得可好？”
鹰眸里尽是笑，薄唇抿成月，他忽然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手拖着她的后颈，一手拖着她的纤腰，俯首便是一吻，深深浅浅，轻轻重重。他将她压倒在一地落红之上，天地间，只剩下枯枝横斜微微颤动和满地残红羞而垂眸。
那种沉醉与渴望，那般清晰。却有谁的声音，从天而降，生冷，没有一丝人气：“人，皆有一死！”
步清欢猛地睁眼，下身还隐隐有着悸动，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负尽苍生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