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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映在苍山莽林里，灰白苍凉的屋脊露出边角。
头顶是龙柏雪松驮着厚厚的积雪，长靴踩着铺着腐叶的泥土，留下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脚印。时不时会有积雪飞扬而下，独孤傲总会及时撑起披风，为步清欢档一臂风霜。
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总是悄无声息地，让她的心荡开层层涟漪。
其实步清欢不怕霜雪，但这一湾挡风避雨的臂弯，就好似曾荫庇她十八年无忧无虑、清高傲慢的独步山庄，有家的味道，有家人的温馨。若说男人一生所求，是江山美人皆在手，那么女人一生所求，大约就是，守着心爱的男人，守着他想要守护的人与事。
步清欢忽然回头，问正在戳手呵气取暖的娇艳女人：“红殇，迎回流落沙驰国的万摩人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红殇似乎很怕冷，牙齿有些哆嗦，但笑意却从不减：“米朵公主……由巴王近卫兵亲自护送，兴许会比咱们更早抵达万摩。其他零散在沙驰各地的万摩人，有些难度，仙人……他们在着力寻找、赎身与送回。十步香车办事，家主尽可放心。”
凄婉寂静的卡娜面色也稍霁，步清欢动用所有财力物力人力，不计代价地付出，只为将像她一般被战败所累、流落沙驰、任人欺凌的万摩人，迎回故国。
步清欢点点头，侧过身，双手抓起了独孤傲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搓揉。独孤傲向来穿得单薄轻便，四季如是。好在他内体坚朗，并不惧寒。
“为何为万摩做那么多？”独孤傲反手握住了那双小手，这般如玉般纤弱的手如何受得了这风寒。曾经，他希望她能独当一面，不畏世俗地傲立于世，而如今当她成为他的女人之后，他却只想拥她入怀，护她一世长安。
步清欢如实答道，她的目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眼里是幸福的星子闪闪发亮：“于公于私，责无旁贷。你既是巫教教主，我便是教主夫人，理当庇佑万摩子民，况且……我娘是万摩人。”
如果可以，步清欢有更大的野心。天下太平，各国翔安，人民安居乐业，人与人不分贵贱，男女之间不分尊卑。
然，任重道远，非一日之功。
无崖山独孤门副门主独孤捷和玉无心亲率所有门徒，迎接独孤傲等人，阵势之大，前所未有。
“恭迎门主，门主夫人。”独孤捷等数百人齐齐鞠躬行礼。
独孤傲神色淡然。
步清欢倒有些受宠若惊。她也注意到整个独孤门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于过新年而言，十分应景，可细节之处，又窥见端倪，“囍”字随处可见，这分明是嫁娶布置？
此前，独孤傲从不提嫁娶之事，他只说“你是我的女人”，而她也从不在乎这种仪式。原本，她以为，她和他之间，已有夫妻之实，而且人尽皆知。有无婚礼，都无关紧要。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但独孤傲却早已精心准备了这一切。十步香车的人，也会陆续赶来。
独孤傲忽然侧身埋首，在她耳畔低语：“婚期定在年三十那一天。愿卿欢喜。”
欢喜，欢喜，为何不欢喜？
这一场乱世下的浮生偷欢。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七，还有三两天，他们就会成为真正的夫妻，在诸人见证下，结为连理。
那晚也是第一次，步清欢踏入了独孤门禁地。其实，这不过是历代独孤氏掌门人的灵位、遗训与遗物，并不如外界传闻那般，隐藏机密。
独孤傲跪在“独孤容”的排位前，庄重地磕了三个头。那是独孤傲早年过世的娘亲。
步清欢也跪在另一块蒲团上，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夫妻本为一体，汝之家人，便是吾之家人。
独孤傲牵起步清欢的手，在他娘的灵前宣誓，执着而认真：“一夫一妻，不离不弃，此生不负。”
步清欢却俏皮一笑，望着独孤容的排位，奶声奶气道：“娘，日后独孤傲若是与其他女人交媾，我便阉了他；若是他移情别恋，我便剜了他的心；若是他休妻另娶，我便杀了他。我会将他的灵位，放在娘亲身侧，陪伴娘亲。然后，我再改嫁他人，承欢他人身下，为他人生儿育女。”
如此天真烂漫的语调，说出这般狠辣恶毒的誓言。
独孤傲英眉微蹙，眸里暗潮涌动，忽而拉过步清欢在她唇瓣上狠狠一咬，这张嘴巴真是太毒，这是对她胡言乱语的惩罚。他的唇靠在她的唇瓣上，未曾离开，嘴里却冷声道：“你不会有机会。”
步清欢推了推他，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如银铃，如出谷黄莺悠扬啼鸣。她笑弯了腰，笑出了泪。纵然独孤傲哪日违背誓言，背叛了她，她也舍不得动他分毫，顶多一个人默默走掉，孤苦终老。
独孤傲起身，从暗格里拿出独孤氏族谱，在新页里写了几个大字：步清欢，独孤傲之妻。
并无其他赘述。
不管她是否曾是步家二小姐步惊鸿，不管她如今是否为十步香车家主，不管她是否手握王令，她于他而言，始终只是他的妻，他要与之携手共度一生之人。
独孤傲又从独孤容的遗物中，拿出一柄通体雪白的袖剑，赠与步清欢：“娘说，这留给她儿媳。它叫玉刃。”
步清欢接过，竟看不懂材质，这柄小巧精致、锋利无比、可藏于袖间的短剑，正适合她所擅长的暗杀一脉的武功路数。
步清欢狡黠一笑，几个旋身，脚踩妙步，持着玉刃就朝独孤傲袭去。独孤傲反应极快，稳步侧身，挡去攻势，他并未拔剑，对付步清欢也无需拔剑。仅凭赤手空拳，沉稳脚步，眼快手准，就能抓住那滑如泥鳅的身影和落英纷飞般的玉腕。
他的一手，楼上了她的腰，另一手握住了她的右手腕，金鸡独立，一腿夹住了那双细长柔筋的玉腿。他面色无异，眼底却有一抹好笑。
步清欢不满地嘟了嘟嘴，备受打击。难怪玉无心都说，她若要正儿八经地打败独孤傲，只能等下辈子。这才几招，就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步清欢左手落在独孤傲的脖子上，温柔地抚摸，她笑忽而变得魅惑妖邪，而指尖一枚细针已落在独孤傲脖颈间的死穴上：“你输了。”
独孤傲并不在意脖颈间死亡的威胁，反而是埋首在她粉扑扑的脸颊上烙下一个轻吻。他不是避不开这枚细针，他只是心知她不会真的要他性命，亦不在乎这输赢。他宁愿拿挡开暗器的手，来搂住她的腰。
从无败战的比武魁首独孤傲，甘心败在自己女人手里。他声音也带着些许笑意：“嗯，独孤傲天下第二。”
步清欢早已收了针，将头埋在他的肩膀，赢得又不光彩，哪里好意思抬头。她闷声道：“越美的女人往往越毒。你日后要小心些。”
独孤傲紧了紧身前的娇软，柔声道：“除了你，没有女人能近我身。”
哼！
步清欢轻哼一声，心里却满满都是满足与感动。
时光，你仁慈一次，让这一刻天长地久，好吗？
年三十这天，丝竹炮仗声此起彼伏，整个冷清多年的独孤门，忽而热闹非凡，红红火火。宾客满座，座无虚席，各个欢欣雀跃，眼笑眉飞。
独孤傲一改往日深沉漆黑的格调，穿上了暗红色绣祥云新郎缎袍，整个也一改抑郁寡欢的神情，今日他眼开眉展，喜形于色。看得出，他打心底里，开心。
步清欢凤冠霞帔，红纱负面，倾世魅颜朦胧隐现，她身姿绰约，娉娉婷婷，站在独孤傲身侧，便是一双令人艳羡的璧人。
他们一拜天地，二拜兄弟，三拜彼此。
末了，独孤傲牵起她的右手，在她的右手背上烙下一吻。他的声音浑厚豪迈，铿锵有力：“在场嘉宾为证，我独孤傲此生决不负卿。”
“好！”欢声雷动，祝贺之声哄闹一片。
独孤傲携着步清欢一一敬酒，他已目酣神醉，才被人扶到房间休息。原本要闹洞房的众人，反倒是在玉无心的追撵下，善解人意地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但是步清欢知道，门外窗外，有无数双耳目。
“夫人……”原本躺到在洒满桂子、枣子、栗子和糖的棉被上的独孤傲，忽然拉过步清欢的身子，将她压在身下。
这是独孤傲第一次唤她“夫人”，往常她都是听他手下如是称谓。步清欢抿抿唇，回了声：“夫君！”
独孤傲醉眼里闪过一丝愉悦满足的清明，埋首在步清欢纤柔的肩头，开始动手解她的腰带。然而，停在腰间的手，却不再有动静，耳畔传来他平稳厚重的呼吸……
步清欢生出一丝无奈，原来是当真是烂醉如泥了。他翻过他的身子，脱了他的外袍，为他盖上棉被。
她自己摘下凤冠，脱了霞帔，就着中衣，侧坐在床畔，瞄着他酩酊酣睡的姿容，满心都是欢喜。她的指尖温柔如春风，落在他刚毅的脸颊上，落在他的眉间心上。
哎，这般新婚之夜，倒真难忘。
这也许是他们一生中最后的安悦时光，因为战争的号角已经打响了……##### 负尽苍生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