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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中毒一事可大可小,为避免不必要的草木皆兵,拓跋硕让银小若和拓跋婧先回了各自府上,而这个事情亦仅限于子倾苑的一些人知道。
御医到齐之后,对小皇子又作了一次细致的检查,却仍没有发现殿涯所说的中毒迹象,顶多只看出小皇子先天不足,气血虚弱。
拓跋硕的脸色已经冷到不能再冷。众御医纷纷转向殿涯,似要看他怎么说。
“小皇子的毒似融合了多种稀少毒物,而且不像被人下毒,更像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可奇怪的慕婕妤却并没有中毒的迹象……”殿涯淡淡道。
西南郡曷歧族自古就善用蛊毒的民族,他们对毒物有一种天生的熟悉与敏感,故殿涯看见小皇子的第一眼就看了出来。只他亦不能说清那到底什么毒物。
“那小皇子有没有生命危险呢?”拓跋言问出了拓跋硕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王上可曾养过蛊?”殿涯不答另问。
拓跋硕蹙眉,“什么?”
“养蛊曷歧族的民俗,就将毒物养在自己身上,成为载主,而后载主身上也会沾染毒物的毒素。”拓跋言在一旁道,“不过祭司应该清楚,曷歧族以外的人断不会养蛊的。”
殿涯沉默了半晌,“王上和慕婕妤都没有中毒,可小皇子……如今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殿涯会留在都城待小皇子稳定下来再回去,御医们这段时间可以替小皇子开一些保心生血的方子。”
拓跋硕点了点头,“小宁子,你去安排祭司住在外王宫御医房附近,方便祭司与御医们商量病情。”
小宁子应声带着殿涯出了子倾苑。拓跋言则眼神深远若有所思。
他想起以前苏妲拉说她中过蛇毒,拓跋旬帮她缓解的毒性。那蛇毒需要白龙须才能解,必然极为霸道的毒物,拓跋旬怎么缓解那么多日的?
拓跋言不知道拓跋旬精通毒术也不奇怪。拓跋旬本就极少下毒去谋害他人,即使下毒亦一般人察觉不到的毒物,加之其性懒散,行踪飘忽,所有的皇族子弟们都以为六王只一个懒散而身无长物的纨绔王爷。
今日殿涯的一番话突然让他将一些事情联系了起来。
可兹事体大,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杏……杏你怎么不去找我?我好不容易装病才可以不去王宫跑来见你,你不开心吗?”芙琳娜一身红衣,站在六王府的院子里像极了一束怒放如火的石榴花。
拓跋旬背对着她,似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他懒懒向池面弹下一粒药丸。清澈的小池塘里那些正游得欢快的鱼儿瞬间就翻了白肚皮浮了上来。
“杏,杏你不要不理我啊,我也没有想到小若和小山最后会双双和朝廷联姻,本来西南王爷那边都已经制出了将朝廷派出的士兵赶出西南郡的战略计策了。啊……对不起嘛,我们再想其他的方法让王上知道神木教的厉害,让他不敢小瞧我。”芙琳娜扯上他的杏色广袖,“杏,你说话嘛,我其实也很想早点嫁给你的,就怪那个臭王上!”
芙琳娜一脸单纯的娇蛮,她哪里知道拓跋旬在为了苏妲拉的最终选择而低落。
拓跋旬懒懒扯回自己的袖子,“娜娜,如今西南郡和朝廷的关系大为牢固,你还回去安心做神木教教主吧,莫要做出让神木教受损伤的事了。”
心灰意懒之下,拓跋旬却还将分手的话说得在情在理,让人恼恨不得。
“不,我不要做教主,我要和杏在一起。”芙琳娜连声反对着,并从背后抱住了他。
拓跋旬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娜娜,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了。送客!”
他现在自顾不暇,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搭理其他的女子。
“旬,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走!”芙琳娜已经哭了出来,“我们可以找个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生活呀,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娜娜,我不爱你,我不会跟你一起生活的。”拓跋旬终于撕下了好脸面,他冷冷留下话语后就径直走了出去。
芙琳娜只呆呆的看着他离去,双眼没了以前的飞扬神采,再没有挽留的力气。
御药房这边,苏妲拉并不知子倾苑发生的事,她正在专心拣着药草。
庭中的古槐不知不日日受到草药气息的滋补加上鲜有人迹打扰,生得分外粗大,逐渐炎热起来的日头也被层层枝叶滤去了不少,风从其间钻进来,人于其下更觉清凉宁静。
“吟儿这里真像个世外桃源,难怪孤捡到金刀那晚依旧找不着吟儿。”拓跋硕竟身着侍卫服装走了进来。
小皇子目前没有什么突变,他心情烦闷便想过来找她。不过即使没发生什么事,他也会过来找她的。
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现在算深深懂得。
苏妲拉盈盈行了一个礼,看他一身镶白侍卫劲装,却真有几分英姿飒爽身形挺拔的侍卫样子,她浅笑,“侍卫大人现在找到吟儿啦,快快把金刀还给吟儿吧。”
拓跋硕看见她清颦浅笑的样子,仿佛跋涉已久的旅人突然发现了一股清泉,心里满舒展的轻松。
“吟儿可知道这金刀的意义?”
“哦?吟儿倒不知这既不能削物弃之又可惜的金刀还有什么意义呢。”苏妲拉故意这样促狭他。
拓跋硕倒很喜欢她偶尔这样的小调皮样子,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然后将先王后送他金刀之时说的话转述给她听。
苏妲拉听着他淡淡的如同雨打琉璃的声音,觉得清泠缱绻,直似一滴滴都打在了她心头上。
“……所以,孤希望孤可以好好守护你,免你惊,免你苦,免你烦忧,免你流离,免你无枝可依。”
拓跋硕已经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吟儿,回到孤身边来吧。”
“王上……”苏妲拉觉得自己似要被他的目光融化。
“咳咳……”御药房外,突然传来小宁子的咳嗽声,意思有人过来了。
“咦,宁公公怎么来了?”熬药吏目小五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我要去御医房那边看看西南来的祭司。”小宁子点了点头,然后匆匆离去。
小五不疑有他,抬脚跨进了御药房,“钱姑娘,钱姑娘在吗?”
“嗳,小五过来拿药啊。”苏妲拉走了出来,温婉道。
“啊,慕婕妤那边的药还有一阵来熬呢,希望婕妤小主能早日康复,不然我可要每天过来让钱姑娘不得清闲了。”
“慕婕妤近来恢复得怎样了?”苏妲拉拿着药单,一边抓药一边问道。小五并没发现她提到慕婕妤时脸上的不自然神情。
“好像不大好呢,据说小皇子身体不太好,所以慕婕妤也跟着忧心伤身了吧。”
“小皇子怎么了?”苏妲拉问道。
“这……应无碍吧。”说到小皇子,小五突然有些紧张,他赶紧转移了话题,“这几天事情比较多,钱姑娘一个人在御药房可还习惯,需不需要让张院史再多派几个人手过来?”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苏妲拉笑笑,将药材包好递给他。透过纱窗的明丽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映得她的笑容虚虚实实,美得温婉如幻。
“钱姑娘今天气色不错,笑起来真好看。”小五心快口直,待意识到自己这样说大为不妥时,倏的红了脸颊。
“那、那钱姑娘忙,我先去熬药了!”小五抓起药包,急急小跑了出去。
苏妲拉看着他莽莽撞撞的样子,忍不住捂嘴而笑。
“那个小五是谁?”拓跋硕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响在她的耳边。
苏妲拉吓得抚住心口,目光薄嗔看向他,“王上出来也不说一声,要吓死吟儿么。”
“谁叫你对别的男人笑!”拓跋硕睥了她一眼,又自语道,“那个小五定留不得了,孤要打发他去洗茅厕。”
“小五年轻不懂事,王上一国之君难道也跟着不懂事啊。”苏妲拉心里却在好笑,他难道在吃醋么?
“孤就不懂事,除非你到孤身边当孤的贤内助。”拓跋硕搂住她,期待的看着她。
苏妲拉却轻轻偏开了头,“这事儿还过段时间再说吧。慕婕妤刚刚诞下皇子,身体虚弱,我若现在趁后王宫虚空进王宫她会落下心疾的。而且,刚刚小五说到小皇子时有些支吾,小皇子到底怎么了?还有那个西南祭司怎么回事?”
“吟儿一口气这么多问题,要教孤回答哪个?”拓跋硕的笑容顿时隐去了不少。
他亦知道她虽然看起来总好欺负的样子,但却心思缜密一点点蛛丝马迹都可以推出许多事情,想瞒她也瞒不住。
“吟儿只想帮王上而已,若王上不好说就算不说吧。”
拓跋硕见她乖巧温婉,复又低叹一声拥她入怀。他的龙涎香和苏妲拉的花草香气味交织缠绕在一起,结成了一个安宁的小天地。
拓跋硕嗅着香气,将小皇子的情况简要说与了她听。
“那王上有空还多去子倾苑走动走动吧,小皇子的事情可一分也马虎不得的。”
看着怀里善解人意的娇小女子,拓跋硕知她此刻定然不会回清和阁去,于从怀里拿出金刀放在她手心,“嗯,这金刀你好生带着,就像孤在你身边一样。”
苏妲拉握住这把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她手里的金刀,轻轻点了点头。
夜里,苏妲拉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得有人在她耳边轻轻道,“洛儿,我要走了。”
那种淡淡的青草气息擦过她的耳尖,继而拂过她的发丝,她觉得有些痒,于揉了揉耳朵,可那气息却一直在那里呵绕着不散。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然后发现床前站着一个杏袍男子。
“……拓跋旬,你这么晚过来有事么?”她才看清来人。
“我来要告诉你,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拓跋旬依旧挂着妖魅而慵懒的笑意。
苏妲拉只以为他要出门游玩,于点了点头。
拓跋旬看着她许久不语,眼睛里却像有许多话要说。
“对了拓跋旬,我之前闹脾气说要你带我走,你不要放在心上,其实御药房这里也还好,我太儿戏了。”苏妲拉终于从睡意里清醒过来,于对他解释前几日的失态。
“哦?御药房这里好,那吟儿不准备进王宫做妃子了?”拓跋旬一语点破她还在犹豫的事情。
“我、我不知道,王宫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还待平静下来再说吧。”苏妲拉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对了拓跋旬,听说小皇子中了毒,你可知道些什么?”她想起慕子翎生产那晚,拓跋旬曾随意却又笃定的说慕婕妤的孩子不会长命。
而今小皇子又中了毒。这一切真太巧合了。
拓跋旬凝望她不语。
“拓跋旬,我没有怀疑你,你相信我,我只想问你不知道其他一些什么……”苏妲拉慌乱解释起来。她本就不愿去怀疑拓跋旬。
“我相信你。”拓跋旬温和打断她的掩饰,不让她再慌乱解释下去。
“我只能这样说,没有人要害小皇子,慕婕妤自己惹得祸。”拓跋旬站了起来,向门外边走边道,“洛儿好好照顾自己,我真的要走了。”
“拓跋旬……对不起,我从来都不会忍心去伤害你的。”苏妲拉看着他有些孤寂的背影,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拓跋旬转身看她,语气越发温柔下来,“吟儿要记住,我要做的事情,都为了洛儿好。洛儿并不适合呆在王宫,所以,你和拓跋硕的未来怎样,就要看拓跋硕怎么选择的了。”
一早起来,苏妲拉就觉得头有些重。
昨晚拓跋旬走之后她忍不住又哭了一场,她明明可以察觉到他的难过,不仅隔岸观火帮不了他,还要雪上加霜伤了他的心,她心中的后悔无以复加。
洗漱过后,她自己动手做了顿简单的白粥青菜早饭。然后又开始翻晒挑拣药材,心里却仍堵得慌。
她不知道拓跋旬去哪要去做些什么,她心里虽有不安,却还告诉自己要相信他。他定然不会伤害自己的。当然,自己也不能再伤害他。
以前她接近他,只单纯的想帮他,而后跟他成了朋友——他惟一的朋友。
而她却有很多朋友,很多师姐亲人,所以不知身边只有惟一一个朋友的滋味,所以她亦从来都不忍心伤害他。
然而,对他不忍心与对拓跋硕心疼却又有不同的。
头更加疼了,苏妲拉撑头蹲了下去。
“洛儿没事吧?”身边轻轻响起一个男声,温润如玉。
“三王,”苏妲拉抬眼微笑,“我没事,许起得早了。”
拓跋言扶她去石凳坐下,“如果一个人忙不过来的话,我让张院史再拨几个人过来。”
“不用不用,我休息一下便好了。三王过来可有什么事?”苏妲拉见他如玉的脸庞上似乎有些疲惫的痕迹。
拓跋言担忧看了她一眼,而后才淡雅道,“我记得洛儿曾而我说过,六王在虞邰郡时曾帮你解过蛇毒?”
“的,怎么了?”苏妲拉接话答道,同时心念闪电一转,昨晚遗留的阴影让她快速又道,“难道三王怀疑小皇子六王下的毒么?不会六王的,三王定你弄错了。”
拓跋言怔了怔,不知为她知道了这么多内幕消息还因为她如此激动的反应。
“洛儿不要激动,你先告诉我他怎么替你解毒的,他自己配齐的解药么?”拓跋言亦不再多问她的反常,只将自己想要知道的问了出来。
苏妲拉突然有些忸怩,“他、他用他的血救的我。”鲜血染在男子绛唇上的妍丽光景让她耳根子又开始发烫起来。
“他的血……”拓跋言沉吟,“这么说来,他应该对毒物很了解,并且喜欢以身试毒,所以身体沉积了许多毒物。”
“所以三王想让拓跋旬去救小皇子么?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苏妲拉拍了拍头,“……可昨晚他已经走了。”
拓跋言没想到她会这样想,因为他过来找她只想问清拓跋旬的身体情况,若他真的一个全身毒之人,那么他必定与慕婕妤有什么瓜葛。这样,小皇子生来带毒也就可以解释得清……只如果真这样的话,那小皇子就无力回天了,而拓跋旬也将背上淫乱后王宫的罪名……
拓跋言见她的对拓跋旬的行踪和品行如此了解信任,心知两人的关系定然非常的熟稔。但他亦相信他们之间的清白。
以前他和她在盟疆时也曾一起讨论过拓跋旬,他清楚苏妲拉对拓跋旬非常在意,所以如果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她的话,她肯定会伤心的吧。
“他走了么,洛儿可知他去干嘛?”拓跋言决定隐瞒他的猜测。
“应该游玩去了吧,如果真的需要他救小皇子的话,三王派人此刻快马去追兴许可以追上。”不知怎的,她想起拓跋旬离去时最后说的,不管我做什么,都为了你好,她心里有丝不安。她一厢情愿的希望他去游玩了。
“那倒不必,西南祭司也一个用毒高手,他在也一样的。既然这样,我先走了,洛儿好好休息一下。”拓跋言起身,淡雅离去。
苏妲拉知他事务繁忙,于送他出了门。
御药房顿时又安静了下来。苏妲拉觉得这会儿精神似乎好了些,于回到晒药架前继续刚刚的工作。
门后突然响起细微的推门声,苏妲拉眼角看见一抹白影,于头也不回笑道,“三王可还有事刚刚忘了说?”
背后那人却没有答话,苏妲拉疑惑转过头,看到来人时不由愣了愣。
这个人也一袭白衣胜雪,气质却拓跋硕与拓跋言的结合,冷酷而超然世外。如果拓跋言春天的仙人,那么这个人就冬天的仙人。
“西南祭司么?”惊愕之余,苏妲拉心思一转就猜到了来人。离御药房不远就御医房,但御医房的人除了熬药吏目会过来,御药房一般很少有其他人过来的。观这人不似王宫人,而且她又听说祭司住了过来,结合来人的气质一想,他的身份便也知晓了个大概。
“你……?”殿涯淡淡问道,同时又向御药房内走进了一些。他的这个举动却并不让人觉得无礼,他的天人气质让他做什么都好像被允许的。
苏妲拉这才想起还未行礼,于盈盈拘了一礼道,“奴婢钱洛,御药房的司药女史,钱洛参见祭司大人。”
殿涯微微挥了挥手,“钱姑娘不必拘礼,我只对御药房的药物有些好奇。敌国民丰物饶,想来许多轻易不得见的药材在这里都可以找到。”
“嗯,如果祭司大人需要什么就尽管拿吧,奴婢记录一下就可以了。”
“那有劳钱姑娘帮我拿那味片仔癀过来。”
其实西南郡林大禽多,许多珍贵药材都采自那里,例如黄金难求的蟾素,蛇毒和麝香等等,而吸引殿涯的片仔癀,主要成分牛黄,蛇胆,麝香和田七,这在西南郡也不算难求之药,但其中的中医精细配置手艺在西南郡却很少见。
难道片仔癀对小皇子的病情有用么?可片仔癀医治传染发热之疾的呀。苏妲拉攀上小梯子,心里纳闷。
她哪里知道殿涯只纯粹的想见识一番,他根本就没往小皇子身上想。
苏妲拉拿了几片片仔癀,心里却还在思考着这药与小皇子病情的联系,一个不留神,脚就踩了空。
“啊!”苏妲拉低呼一声,然后就不受控制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身体还在半空中,苏妲拉感觉腰间一紧,一股冰雪的幽香淡淡侵来,接着她就稳稳站在的地面。
“冒犯了。”殿涯不动声色抽开手,淡淡道。
“奴婢自己不小心,”苏妲拉歉意笑了笑,然后将手里的片仔癀递给他。“请恕奴婢好奇,奴婢对药理略懂皮毛,但却不懂这片仔癀与小皇子的病情有何联系?”
殿涯却没有立即答她,只淡淡看着她。
从她最开始误认为他三王起,他就知她身份必不简单。小皇子中毒一事鲜有人知道,而御医房的人也都被告诫过不能走漏风声,她一个小小司药女官竟也知道。
殿涯看她虽一个地位低微的女史,浑身却有一种不卑不亢,温婉淡然的出尘意味。若她与小皇子没什么关系,那她如此关心旁人,其善心亦可佩。
这样想下来,殿涯发现自己第一次对陌生人生出了一丝好奇之心。
“可奴婢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奴婢僭越了。”苏妲拉被他看得有些云里雾里,于行了个礼转身去做旁的事。
一般人若被他这样看着,多半会局促不安,小心翼翼。但苏妲拉早已见识过拓跋硕的冷峻以及拓跋言的天人气质,如今见到这两者混合体倒也处之泰然。
殿涯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其实不瞒钱姑娘,这片仔癀却与小皇子的病情没什么联系。”
“啊?”苏妲拉惊讶转过头来,然后她立时想起他之前的确说想参观,并没有提到小皇子,反而自己想多了,她腆然道,“那祭司请随意看吧,若需要奴婢的话唤一声即可。”
殿涯点了点头。他知道她关心小皇子的病情,而他却不想再多说。
因为小皇子注定无救。
他已看出小皇子的真正父亲个以身携毒的人,和正常人结合就会产下虚弱的后代,不日便会夭折。无药可解。
他早已知晓这个结果,留下来也只为了做做样子,他根本就没有再想小皇子的病情。
之所以不挑明它,只因此事涉及王宫廷丑闻,他自不愿意趟这浑水,他现在只等小皇子一殇逝后便立即返回西南郡。
一连几天,拓跋硕和拓跋言都没有再过御药房,然而殿涯却偶尔会过来观看药物。
拓跋言新婚燕尔,这时应该在家多陪陪娇妻,不宜单独外出走动。而拓跋硕国事家事繁多,想来也抽不出身来。
好在苏妲拉素喜安静,倒也不会不习惯,只她有些担心小皇子和拓跋硕的情况,而不时出入内王宫的殿涯过来却也不会与她多说什么,她亦不好主动去问。
不过她观殿涯神色平静,暗自猜想王宫里应该没什么大碍。
这日下午,小五却匆匆忙忙跑了过来,“钱姑娘,不好啦,小皇子殇了,慕婕妤伤心过度昏迷不醒,你快些帮我抓这些药,迟了我的小命也要没啦!”
苏妲拉听到这雷电般的噩耗惊得来不及多问,急忙将药单上的药抓好给他。
小五拿了药又旋风般的跑了出去,苏妲拉心中焦急,却连个问话的人也没有。
她在御药房内走了几圈,心里仍乱哄哄的。
这一日,敌国史上载曰:宏祈十年,四月三十日巳时,王上第一子,十日殇,未命名。
苏妲拉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直至夜色降临。这时的王宫好像安静了一些,但她却觉得这安静里透出一丝冷意。
“吟儿。”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有些嘶哑的男音。
“王上,你没事吧?”苏妲拉一听拓跋硕的声音,连忙小跑到他跟前。
拓跋硕薄唇紧抿,一脸冷峻,语气却渐于淡漠,“……小皇子死了。”
“王上……”苏妲拉握住他的手,语气里也有了悲意。
到底本朝的第一个皇子,伤心亦人之常情。
“孤一定会彻查此事,不让小皇子枉死。”拓跋硕浑身散发出冷意。
“小皇子之毒,还无人认识么?”
“这毒殿涯也无能为力。可孤总觉得,他还有什么东西瞒了孤。”
“嗯,此事王上还须缜密,不然难免会牵涉无辜。”苏妲拉此刻见着他,心里才算踏实一些。
拓跋硕这几天一直在为小皇子的事情忧心,因为不想让苏妲拉担心而且他也想看看分隔几日苏妲拉会不会想念自己,所以一直憋着没有过来。今日大悲之下,他终于忍不住想见她。
低落之下,拓跋硕又沉缓道,“吟儿不要怪我狠心,其实今日小皇子殇时,我心里有庆幸的,幸好不我与吟儿的孩子,否则我、我不知自己会怎样。”语气的最后,竟有一丝害怕的颤抖。
苏妲拉低头不语。
小皇子之死,她也觉得很惋惜,但只单纯的替一个生命的流逝悲哀。当她想到那拓跋硕与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时,心底最深处竟会升起一种连她自己也会鄙视的嫉妒思想。她无法不去嫉妒,她无法去接受他与别人的孩子。
她鄙视自己这样的自私,但却真的控制不了。
她为他不独属于自己而难过,她为自己的自私而难过。
“吟儿,你回到孤身边,替孤生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好不好,孤一定会好好呵护我们的孩子,让他健健康康长大。”拓跋硕抱住她,吻在她的额头,然后渐渐向下。
苏妲拉轻轻闭了眼睛,他的气息让她稍微宁静下来。拓跋硕的呼吸开始沉重起来……
“王上!”苏妲拉惊呼一声,人已经被拓跋硕抱了起来。
他以为她不会在意的。没想到她心底竟也曾别扭过。她别扭他与别的女人生孩子。
“吟儿,孤、我,我……”拓跋硕此刻竟有些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时候渐晚,王上还早些回去吧,也去看看慕婕妤,她此时定然很需要王上。”苏妲拉坐了起来,脸上变成一片淡远的神色。
气氛瞬间冷凝下来,拓跋硕素来不善安慰之语,而此刻他心里也有些愧疚心虚,于只好落荒离去。
站在御药房外站岗的小宁子见拓跋硕神色复杂的走出来,连忙跟了上去。
而这一切,全落在了蹲在角落窥视已久的雅蓉眼里。她原本想请求拓跋硕过去子倾苑看望虚弱的慕子翎的,到了御书房后却发现拓跋硕与小宁子避开人群向外王宫走去,她心里好奇便跟了过来。
并不起眼的御药房,拓跋硕在里面却呆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出来。雅蓉待两人走远,才揉着发酸的腿脚蹑着脚走近御药房。
透过门缝,她看见一个女子的侧脸,似在无声哭泣。她耐着性子等了好久,那女子终于偏了一下头。
雅蓉惊诧得倒退两步,那、那不媚妃么!
她此刻心中大骇,怕有人发现自己,便急急回了内王宫。这个消息太惊憾了,她要赶紧告诉慕子翎,她要让自己的主子赶紧做好一切防备!
拓跋硕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福至心灵的想到,刚刚苏妲拉之所以拒绝,因为——她吃醋了!
她吃醋,所以才会别扭,这样一想,拓跋硕欣喜异常,原来她那么在意自己。他立马就想掉头回去。
“王上,您还先回去吧,王宫门就差不多下匙了,若明日才回去的话,娘娘会被人发现的。”小宁子察觉他的意图,苦口婆心道。虽然苏妲拉现在只司药女史,但小宁子依旧称她娘娘。
拓跋硕听罢觉得有理,他想让彼此冷静思考一段时间也好,于便没有再回去。
第二日一早,拓跋硕刚刚起身,便看见小宁子慌慌张张跑进来,“王上,王上不好啦,慕婕妤突然大喊肚子疼,御医他们也在,您赶快过去看看吧。”
他眉心微蹙,但还快步赶了过去。
一踏进子倾苑,拓跋硕就听见慕子翎的呻吟声。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她在大题小作,仗着身孕便一直装病作疼吸引他的注意。毕竟这也不第一次。所以这次他也预备来看看就走。
“王上,您可一定要为婕妤做主啊,她被人害了,小皇子也被人害了啊!”雅蓉亦看见拓跋硕,便扑身过来哭道。
“王上,臣妾好不舒服……”慕子翎虚着气道。生产时她就历经痛楚,此时也不过休息了十几天,她脸上仍病态的苍白。
拓跋硕有些厌恶的走开去,对御医道,“雅蓉说的可属实?众卿查出什么没?”
“禀王上,臣等研究了婕妤小主今日所喝之药,亲尝几遍才发现有几味药似放多了……”张元初出来道。补药之中如果只其中几味药加多了,很难尝出来的,特别如果只加多微量的话。张元初行医六十年,今日也尝了许久才探出其中的差异。
“什么药,也与小皇子有关么?”拓跋硕的声音蓦然冷了几分。
“多加的两味药一为肉桂,一为冬虫夏草,两味药虽然可以滋补孕妇,但如果长期过量服用就会导致肾脏侵毒。”张元初旁边的另一个年轻御医道。
拓跋硕不由多看了那御医几眼。他记忆超群,认出这年轻御医就苏妲拉身中蛊毒时提议让拓跋旬过来救人的箫真然。
拓跋硕向来对拓跋旬的事情不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了解他对奇毒异药熟知到什么程度。王宫里知道拓跋旬事情的也少,他今日突然起疑,奇怪这箫真然怎么知道拓跋旬之事的?
电石火花的一瞬间,直觉敏锐的他突然觉得小皇子中毒一事也许和拓跋旬有关系。
“可臣开的药单中写明了这些药只需半钱,不知今日这药汤里的份量怎么会变。”张元初急声解释,打断拓跋硕的思索。
“那定熬药和抓药那里出了错!原来有人早就在药里作了手脚,可怜我们婕妤什么都不知道,生生害了小皇子,王上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婕妤做主啊!”雅蓉在一旁又开始一副仿佛身受奇冤的委屈表情。
听到她说抓药,拓跋硕心里咯噔了一下,“此事孤会让吏部的人严查清楚,事情不白之前,若孤听到有人妄言谈论此事,鞭杖发配边疆!”
屋内一群人小心应道:“是。”
待拓跋硕和一群御医都走后,雅蓉才靠近慕子翎小声道,“娘娘,你说小五会不会被收买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既然我们能收买箫真然,那个什么小五定然也会乖乖听我们的话。”慕子翎依旧睡着,她身体的确没有恢复过来,若要装病的话也没有人会觉得不像,此刻她眼里闪过一丝狠绝,“就知道那尼姑不省油的灯,明明都被逐了出王宫,竟然还有本事回来再吸引王上的注意!”
“那尼姑再怎么厉害也不娘娘的对手呢,这次她定然再也翻不了身了,娘娘当务之急就要快快养好身子,然后再为王上生一个龙子!”
“嗯,雅蓉你这几日多差人去吏部打点一下,还有那个小五,该怎么做你都知道了,钱财方面亦无须小气。”慕子翎闭上眼了,似乎极累的样子。
这天傍晚,苏妲拉在御药房打理了许久,仍不见小五过来拿药。平日里他这个时候应该要过来了的。
那药的方子她倒也记得,于她便提前把药材称好,待小五过来就可以直接拿去。
做好这些后,她拿起鸡毛掸子开始做一些清洁工作。不一会儿,她背后就响起了脚步声。“小五,药我已经包好了,你直接拿去熬吧。”
身后的人也不回答,她听得一阵窸窣之声,似药包被打了开来。
“王上?”她转头,才发现拓跋硕。
“吟儿,这里面的肉桂和冬虫夏草你抓了几钱?”拓跋硕的表情似有几分冷凝。
“吟儿按小五平日里拿的方子抓的,那上面写的半钱。怎么了?”
“没什么,孤就知道不会吟儿。”拓跋硕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苏妲拉见他说得没头没脑,心中更加疑惑,“到底怎么了?”
拓跋硕揽过她,用力吸了吸她身上的淡淡香气,然后才一五一十将早上的事情说与她听。
“原来王上刚刚怀疑我……”苏妲拉想到他刚刚的问话,心里一阵苦涩,双手推开他。
“我若有半点不相信吟儿的心思,便叫我永不得此生唯爱,永不得安睡,永不得幸福,永不得……”拓跋硕一脸认真深情,苏妲拉连忙以指封住他的薄唇。
“我相信王上,王上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她又怎忍心他受这样的苦,便听也听不得。
拓跋硕露出幸福的微笑,一把又将她拉入怀中,语气满温柔,“我只怕吟儿被小五陷害啊。如今这样看来,一切都他捣的鬼了。”
想到那个简单快乐的少年,蹙眉道,“怎么会小五呢,他根本没有动机这样做啊?”
拓跋硕冷笑一声,“他没有动机,可幕后总会有人有动机。”
“那会谁呢?”苏妲拉沉思。后王宫只得慕子翎一个妃子,没有人会要与她争宠而陷害她。而如今看来唯一有嫌疑的人,就自己了。
可,她隐在这深王宫,并没人发觉啊,谁要如此狠毒的陷害自己?
“不管谁,孤都不会姑息。”拓跋硕亦与她有同样的疑虑,但语气却有势在必得的霸气。
“嗯,王上定要查清此事,吟儿相信小五清白的。”苏妲拉灼灼看向他。
“吟儿此话言之甚早。人心险恶,吟儿未免过于相信他人。”拓跋硕却对她如此相信别的男子有些不满,“但无论怎样,孤都不会放过那个行恶之人。只此事之后,孤担心吟儿的身份也定然瞒不住了。”
这个问题,苏妲拉亦想过。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她作为司药女史定也要按程序被查问一番了。尽管拓跋硕会照顾她,但她也照样要按照规矩去吏部回答一些问题。
“所以,不如吟儿现在就跟孤回清和阁去吧,省得被吏部那帮人拉过去问话。”拓跋硕原来早有打算。
“身正不怕影子歪,若吟儿就这样不清不白回去的话,自此以后都会落人话柄。虽然吟儿不会被妄语影响,但事关王宫颜面,王上还让吟儿依律而来吧。”
拓跋硕看着她温婉却坚定的目光,无奈低叹一声,“孤就知吟儿会这样说。你知道无论你说什么,孤都会依你的。”他拥着她的手臂微微用力,“其实……孤好想好想让你回到孤的身边。孤想每天睡觉前都能看着吟儿入睡,第二天醒来时也依旧可以看到吟儿还在孤的身边,那种安稳的幸福,教孤期待不已,孤简直一刻都不能等的想要那种幸福。”
“王上……”苏妲拉的一腔女儿心被他说得柔软无比,她几乎就要妥协。但她素来却不那么容易被改变的人。
拓跋硕对她越来越温柔,其中的深情她又怎能感受不到?
所以,她腼腆而感动道,“等此事平定下来,吟儿便搬回去。”她终于决定为了拓跋硕自私任性一次。不管这样做会不会伤害刚刚失去儿子的慕子翎,也不管她到底适不适合生活在王宫。
未来的所有可能不好的变化,她都不愿去想了。
拓跋硕听到她的回答,竟开心得抱着她原地转了几圈。“吟儿,孤的好吟儿!你果然还心疼孤的不?”
苏妲拉也被他孩子气的开心感染得咯咯直笑。
小宁子在御药房外听得两人的笑声,心里也替他们高兴,觉得若以后的王宫里每天都能听到两人开心的笑容,那真人生里一件赏心悦目的乐事。
拓跋硕走后不久,苏妲拉果然就被吏部的人叫了去。
吏部的问话室有些阴湿。苏妲拉走与其间隐约可以听见有人在哀嚎,她听得那声音不由悲悯不已。
“钱姑娘请坐。”她面前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人看起来应吏部的一个小官,并不认识她这半年前被逐出王宫去的媚妃。
苏妲拉依言坐了下来。
“钱姑娘可知慕婕妤补药被下毒一事?”
“知道。”
“不是你蓄意而为?”那人紧紧追问。
“御医也只今日才查出慕婕妤的补药不对,而之前的药渣应该都还在熬药房,大人可以去查探一番便知奴婢有没有私自增加药量。”苏妲拉回答得有理有据。
“贱婢!”那人却猛然拍了一下桌子,语气咄咄逼人,“若还能找到药渣,本官何须再来查问你!你说,不你串通小五谋害了小皇子和慕婕妤?”
“奴婢没有。”苏妲拉不为他气势所吓。
“哼!看来不给你吃点苦头你不会说真话了!来人!”那人拍了拍手。 庶女翻身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