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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女人像什么？她好像自己形容过自己，说自己就像是个“打不死的小强”。虽然我也不知道小强是谁。

　　我对她存了戏弄的心，但当我第一次知道山月也中了寒毒时，我十分愕然。

　　更令我惊讶的是，这个女人竟然拿命相救。

　　这世间能有拿命交换的情，少之又少。如今被我碰上，我竟是一时五味杂陈。与对山月的愧疚一起，让我不再那里理所当然地想要钟锦的命。

　　我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在承受着这些痛苦，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自己在庇佑山月，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应该要和我一起，永远别走出那无尽的深渊。

　　可我忘记了，那些被囚禁的日子里，一个不爱武艺的弟弟，是如何在寒来暑往中拼命，手里握着各种武器，手心的血润湿了武器也不在意。

　　第二次让我重新看待这个女人，是我病发的那一次。那几日她就像一个跟屁虫，守在身边生怕我将自己劳累死。

　　有日早晨我出房门的时候，之前我分明是听到了她醒过来的动静的，可打开门后，她又躺在了地上。

　　我看了看还有薄雾的清晨，有些担心是不是人支撑不住晕了。方要蹲下去看看，可腿作痛，竟是差点跌倒。恰此时，我见到这女人睡得正酣的嘴角动了动。

　　很好，我为我那一丝丝的怜悯感到可笑，一脚将她踹开。

　　就是那么巧了，她继续不要脸地蹲在门外，还恰好碰到我狼狈的一面。

　　我咬着牙让她滚，没想到她真的滚了，那时我的对她真的是恨得牙痒痒。

　　虽然习惯了病发时一个人，可每次一个人总归觉得有些落寞。我突然觉得，山月病发还有人陪着，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这世上，还有人肯为他付出生命。

　　而我，云顶之巅，孤家寡人一个。

　　但却未曾想，她去而复返，还带来了老堂主。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替我做热敷，我静静地看着她，发现一件事情。

　　她不说话的时候，很温柔，那模样有点像阿姐。当然，只要她一开口，就是那么地惹人讨厌。

　　她总是说着她是为了山月着想，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她是怕我死了，她要陪葬？虚伪的女人，真想掐死她。可一摸到胸前的朝颜花种子，便想着为了山月也要暂且留下她。

　　可她万一没有挺过第四次怎么办？于是我打算和她定一条约定。

　　我说：“若是你第四次活了下来，你日后同山月如何我都不会管你们。若是你死了……我便将晚筹的事全推你身上，证据一一摆出，到时候让他免了活着思念的苦，让他带着一辈子的恨活下去。”

　　看着她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就知道这个女人是虚伪的。于是我又道：“怎么，你打算让他活在对你的怀念之中？你想让他日日对着这个要他心爱女人命的兄长？你想让他时刻记着，他最爱的女人的命换了他最敬的兄长的一条命？”

　　“我不想。”

　　我没想到她回答得毫不犹豫。让眼底散发出光芒，那感觉好像就在告诉我，她不可能死！

　　自带光环，天生倔强。

　　若是都活下去，自然是最好的。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有囚牢的那件事情，将整盘棋都打乱。沈在野是死了，真真切切地死在了我手上。

　　每每回想起他最后想拉我一起下去的情形，我的心便是凉的。那是唯一一次，他想要我的命。往前，他的底线只是要我活着。

　　我便知道，这人的爱从来不是世人口中的爱。他的爱，自私狭隘，控制欲极强。我从未品过这世间的情爱，但我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爱！

　　也是那一次，我知道山月有过和我一样的经历。我突然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将山月困在过去里不可自拔？

　　我以为自己才是最苦的那个人，我妄想他来陪我一起苦，但我却是不知道，那个已经在黑暗中走过一遍的人，正在努力走出过去。

　　他从不诉苦，从不解释，也甚少偏执，错的都是我。是我的自私狭隘差点葬送了他。

　　那时我就开始想，钟锦一定要活下来。她是我恕罪的开始，是治愈山月的良药。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经过囚牢一事，钟锦的身体已经撑不过第四次了。

　　那时我得到消息，知道山月正在赶来锦官的路上。于是我便开始筹划。我先是杀了关在血祭阁的人，放了关许攸。我想从这里开始还山月一片清净。

　　这件事倒是误打误撞与苏娇娇碰上了。得知屈厌不问缘由就怪苏娇娇过后，我便索性将苏娇娇召进了宫。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因为情绪激动便要分娩。

　　等孩子生下来，我便将我的想法告诉了她。当然，选择权在她手里。她想了想，便答应了。若是这次能彻底改善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我想这也是功德一件。

　　得知这件事情的钟锦很生气，她甚至不惜用沈在野来讥讽我。她眼里的憎恶是那么的明显，我觉得她对待这个世界所有的恶都放在了我身上。

　　可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我认真想了想，若是我下地狱，与沈在野碰上的概率还真不大。

　　我这人，恩怨分得清明。这些年虽然杀过一些无辜的人，可比起沈在野，我觉得我还是个人。他若是在第十八层地狱，那我怎么着也只能落得个十七层地狱的下场。

　　陶姜的事情实在是在我意料之外的，我有些担忧我这样失手杀了她，到时候要怎么向陶家交代？就算她有错，可总归不至死吧？

　　我当时是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将那颗头颅扔到钟锦的腿边。想到她那时的模样，我猜想她少不得一段时间要有心理阴影了。

　　也是那个夜晚，我仿佛一个少年，在钟锦身边任性得很。虽然我醒来的时候，很认真的思考我为什么会情绪失控到那般，以至于还失手杀了陶姜。

　　答案很快在钟锦的柜子里找到。我望着那小小的瓷瓶若有所思。我当时没有怪钟锦的意思，要是我是她，估计会做得更狠。相比于此，她真的善良太多太多了。

　　每次醒来，床头都有她守着，这感觉也是甚好。

　　这让我不禁回忆起我一如既往地对她毒舍，而她被气得起身后又晕倒的场景。

　　好在我手疾眼快地拉了她一下，才不至于让她后脑勺着地。她整个人也因为我这一拉便往前扑，晕得眼睛都闭了起来，自是分不清东西南北。

　　我瞧着那要迎面砸来的人，脸上不知是气血上涌还是被我气的，竟是有一些红晕，红嫩的红唇微张着，说不出的吸引人。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第一次心动。但我脑中马上想到的是山月，于是我连忙又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到了边上的薄被上。这回，人是彻底被我弄晕了过去。

　　她晕过去的样子，真的很可爱。不再向我投来厌恶的眼神，也没有讥讽的嘴角。一切都是最温柔的模样。

　　等她最后一次醒来，我将那个瓷瓶放进了怀中。我知道，是我该做选择的时候了。

　　那时我就在想，山月会不会为了她攻进皇城。若是山月那样做了，我当真是会伤心的。好在，他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弟弟。

　　已经被催发了寒毒的我愈发想咳嗽，但是我还是极力忍着。看着他们相拥的画面，郎才女貌，当真是羡煞旁人。

　　我忍不住有了一些醋意，于是淡淡地问：“你们可抱够了？”

　　“没有。”她冷漠地回答。

　　瞧瞧这女人，我舍命换她，就是这样对我的。简直让人伤心。

　　好在我还有一个贴心的弟弟。在他毫不犹豫地说选我的时候，我真的很感动。我能猜到这个傻小子在想什么，大约是准备和钟锦死后同穴了。

　　我舒了一口气来压制快要忍不住的咳嗽。看着漫天的合欢花争，满树绿叶红花，翠碧摇曳，幽幽飘散着淡淡的香气，我想到了那首我交给山月的诗。

　　“三春过了，看庭西两树，参差花影。妙手仙姝织锦绣，细品恍惚如梦。脉脉抽丹，纤纤铺翠，风韵由天定……”

　　我很高兴他还记得，同他表达了一下我的歉意，终是忍受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我想极力地隐忍着，拿了一块方帕死死按住自己的嘴角。

　　看着他和钟锦着急的面庞，我想说一句“没事”，可紧随着一口鲜血，我强撑着的体态已被瓦解，浑身无力地倒在了他的身上。

　　我看着那满天星，还有我点上的蜡烛，觉得死在这样的地方也是不错。

　　可山月硬是要将我带回去，我浑身无力地趴在了他的身上。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被他这样背在背上。

　　我们俩踏着月色，伴着一路的红灯笼前行。脚下，还有掉落的合欢花，头上，也有被微风带动的粉色花瓣。零零散散，与我们的墨发揪扯不休。

　　我听到钟锦那个小姑娘在后面哭得泣不成声了，她大约是愧疚的吧。自私地想，有人替我这样哭，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我脸上露出笑意和洒脱，伸手接过一片花瓣，还是有些感慨道：“这花不知何时才会败，来年，也不知道看不看得到。”

　　“看得到的，今年，明年，往后年年岁岁，我们都来一起看。”

　　啧，这话听得我真的是鼻头一酸，眼眶中就有几颗清泪要滚落。我能活过今晚就不错了，如何来的年年岁岁？我也想呀，想多陪陪你。这世间之大，没曾想最后是让你一个人走到了最后。

　　是我对不起你，没有履行一起老去的约定。

　　我猛地想起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的时候我和沈在野在外面办事。他眼神不知看向何处，说道：“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那时我的只以为他心里藏了一个人，那个与他相隔两地，他与她情思不绝。如今想想也是好笑，我与他的事情，分明那时就已现端倪。

　　倏地将手中的花瓣捏紧，我使劲眨了眨眼，随后露出笑意。我答应了山月这个约定，虽然一定会爽约。

　　我想那时那刻，经历了这些年沉浮的我，眼底一定是有光的。我想死前，我能是那个叫知水的少年，而不是后来冷酷无情的关知水。

　　我那时好想要抛却了这么多年跌跌宕宕的经历，我希望我依旧是那时方从天山下来的少年，眼里有慈悲，心中有天下。我谨记师父的教诲，来到亲人身边，踏过万里河山，用双脚丈量身下的土地。心怀天下，盼望这盛世如织，可锦绣万里。

　　如果，没有遇到沈在野有多好。若是那日不是他来接驾该有多好。若我不回头喊他一句沈哥哥该有多好。

　　那样，我的眼底一定还会盛着满天星山中月，我，阿姐，姐夫，山月，晚筹，我们一定能幸幸福福地走下去。

　　不至于到现在，回头望去，满地乱花无痕，故人无处回首。

　　我觉得我是时候要和山月坦白了。我用着我说过最拙劣的话告诉他，我想要拼命地活下去，可是老堂主不愿意做这事。

　　你看呀，我是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世间万般助我，我也要不死不熄。所以，为兄真的尽力了，还真的是便宜钟锦了呢，这女人，心肠歹毒，刁滑奸诈，干的坏事简直是罄竹难书。

　　你们说说看，怎么就便宜了她呢？

　　便宜你就便宜你了，只是姑娘你躲在树后面哭干什么？那一声声的哭号，惹得我嗓子更痒，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我累了，先睡一下。”我也不知道我这次睡过去，还醒不醒的来。

　　所幸，我醒来了。虽然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是我生命的尽头。

　　我突然起了执念，我其实知道那颗朝颜花不会发芽的，可我就是觉得会有奇迹，于是我固执地想要出去，想要看看那颗种子有没有发芽。

　　我要山月依着我的要求走。我不要走最近的那条路，我准备再仔仔细细地把我的小半生看一遍。

　　山月那个傻子，还想要从我这里讨承诺。答应他吧，反正我们都知道我会爽约。

　　走过第一条路，我看到了那颗桃树。往年母后总是拿它酿酒给父皇喝，那时的我，有父有母，家中和睦。只盼望着他们老了，能够子孙绕膝，颐享天年。

　　要是一切都按照你想的发展该有多好？

　　我的地窖里，至今还有几坛母后做的酒以留作念想。一来是我不大爱喝酒，二来是我舍不得喝，生怕一喝，我母后就真的不见了。

　　在后来，我看到了山月出生的地方，阿姐的闺阁、舞台，我和山月练武的地方……点点滴滴，皆是美好的回忆。

　　再往后，山月就停了下来。

　　我想着人生是不是都这样？先让你尝尽甜头，然后将你推进深渊万劫不复？都说要先苦后甜，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若是有来世，那便让我先吃苦，再品尽世间的甜吧。我不怕一生穷苦，只怕无人相伴，孤苦伶仃。

　　我看到了母后失踪的地方，看到父皇死去的楼台。那些年，我见证了世间最美好的爱情。虽然爱情里免不得有些瑕疵和遗憾，可正是如此，它才美好。

　　我看到了晚筹出生的地方。他啼哭的那个夜晚，我决定尽全力活下去，即便是面对沈在野，我也要为了那个小生命活下去。日后，我要护他一生无忧。

　　可是阿姐死了，他也死了。我的许多亲人都是死在了雪天，白与红相衬，最强烈的视觉冲突，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

　　好在，我死的季节很美，有漫天的合欢。

　　最后我看到了铜雀台，那里是我被囚禁的地方。我现在可以从容地说出这段往事了。那个逼我至死的男人，我在此刻将一切仇恨都放下，只盼望着来世，生生世世，再不要和你相遇。

　　你怕是不知道，这些年，我只要看到“沈在野”这三个里的任何一个字，都会心神不宁。你说你是被逼的，你是不幸的，可为什么你要把我弄得和你一样不幸？

　　我又有些累了。我问山月到了没，他总是说快到了。他又提到了那个约定，我可眼前已经是逝去故人的身影了，我如何能允他的约定，让自己长命百岁？

　　晨曦一点点升起，我已经能看到合欢花在空中飘荡。不知哪里来的一震狂风，卷起地上的花瓣，还有漫天的合欢花，像一场花雨飘飘洒洒而下。

　　在沈在野死了过后，我其实就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我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我没有活下的仇恨，就没有了生的希望。

　　况且，是面对这样的两难境地，我又怎么舍得让山月做选择？

　　我的眼越来越朦胧，我努力想睁开，可最后还是沉重地合上。呼吸轻轻地，慢慢地，在呼进去几口后，我就感觉快没有气出去了。

　　“兄长，到了。朝颜花发芽了，你是不是该答应我一件事情？我要你活下去，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模模糊糊中听到这句话。我想奇迹竟然发生了，看来我这次是一定要爽约了。长命百岁什么的，我是做不到了。

　　山月，岁岁月月，花前月下，还好有钟锦陪着你。

　　我自是少年，在岁月的流失中毁掉自己。 公主多娇：将军为我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