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卜赛人的故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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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卜赛人的故事会
地区拘留所与乡村肮脏的大客堂差不多,犯人都集中在一起,没有小间的拘留室。所不同的是,拘留所的窗户既小又高,犯人除了能见到月亮、星星、雪花和天空中的飞云以外,什么也看不见。而且,窗口钉着铁栏杆,壁炉烟囱里也往往有类似的隔栏。其实,这些装置完全是多余的,因为犯人并没有空闲的时候,经常被地区司法长官派去替他们做农活或者采伐木料。拘留所里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沿一边墙壁有一个木板搭成的阁楼,阁楼分割成两三个睡铺。在另一边的墙根,一条长凳一直延申到壁炉的后面。此外,最多可能还有一张桌子和几个当凳子用的木桩。
居德布兰河谷某处有一个这样的拘留所。在与当地大多数人家一样的壁炉里,一段弯曲的松树根和几块潮湿的桦树枝正在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拘留所外面狂风怒吼,大雪飞扬,墙缝里响着风的呼啸声,然而屋里却是暖洋洋的。
壁炉的火光把几个犯人的脸照红了。在一个半明半暗的角落里,一个犯人身上裹着毛皮被,把头搁在肌肉发达的毛茸茸的手臂上。人们凭借摇晃不定的火光可以看出,他脑子里正思索着什么。有时他的眼睛射出一道凶狠逼人的光,连拘留所的看守碰上了也感到不快。但是,到底在想什么,他没有丝毫的吐露。他那蓬乱的炭黑色的头发、瘦削的脸庞和短而硬的黑胡子告诉人们,他是一个到处流浪的吉卜赛人,或者像有些地区的农民所说的“长途的流浪汉”。他那丑陋的相貌给他带来了“黑贝特尔”的绰号。他的职业是阉割马匹,但同时也经常冒充马医,有时竟蒙骗得相当成功。
另一个犯人看上去无忧无虑,但他的低脑门和尖脸蛋仍说明他是吉卜赛人。他的深陷的眼睛同样射出难以形容的磷火般的目光,既显得狡诈,又咄咄逼人。他做铜匠,兼做纽扣,同时又酷爱打鸟和钓鱼,因而人们称他“雅考布·抓鸟人”或“雅考布·纽扣流浪汉”。这两个名字他都能接受;但如果哪个居民叫他“跳河沟的人”——这是人们经常给他们整个部落起的绰号,他就会大发脾气。他坐在床边,时而无忧无虑地看看在黑暗中沉默的同伴们,时而看着自己晃荡的腿上一条早就发黑了的天蓝色裤子。后来,他突然变得兴奋和唠叨起来。他拿出藏在床铺草垫中的酒瓶,把它递给看守,请他喝;看守说自己值班不能喝酒,他就自己喝了一口,然后让每个伙伴都喝了一口。喝过酒,他向看守——长脚乌拉——借了一个烟斗,一边抽烟,一边给乌拉讲小偷和强盗的故事,把那蠢家伙听得几乎飞了魂。烟抽完以后,他唱了一段顺口溜:
你亮得像金子,
我黑得像泥土;
可我渴望自由,
决计走自己的路。
爱上东就上东,
爱上西就上西;
我是自己的主人,
我属于我!
这个顺口溜表达了吉卜赛人对野外生活的喜爱,又反映了这个部落与居民的关系。他唱得抑扬顿挫,洒脱自然。这似乎勾起了黑贝特尔复杂的情感,接着他也唱起一支顺口溜,但他所用的语言是吉卜赛语和带着瑞典腔的挪威语。这个顺口溜的情调与抓鸟人的顺口溜差不多。它诉说在美丽的夏天,当鸟儿在树丛中欢跳,鱼儿在河水里遨游时,犯人却被关在大墙之内的不幸遭遇;赞美自由人的幸福——他即使与全世界格格不入,却能掌握自身的命运。但是,他没有唱完就戛然而止,像是听见了什么。接着其他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他们听见一个醉汉的胡言乱语——或者是某个人假装喝醉而胡言乱语,听上去像吉卜赛语。他们还听到地方司法长官的声音,他以一种不伦不类的强盗黑话命令其他人遵守秩序。这种黑话是他参加挪威法律考试时学习的,他那次考得并不好。他说,他们应该保持安静,应该尊重他和他的神圣的拘留所,因为他是司法长官,有国王发的制服。一个流浪汉大声说,既然他的制服那么有意义,就应该回去把它穿起来。一个女人以低三下四的口气讨好长官,说宽宏大量的长官千万不要因为那个男人出言不逊而生气,因为他喝醉了酒——这点长官能看得出;当他清醒时,也像其他人一样,甘心为妻儿辛劳,也一样善良温顺,容易交往。接下去,那女人又叽叽呱呱地痛骂那个男人,说他是吵闹精和酒鬼,一天到晚,好事不做,只会打架酗酒,亵渎主给的日子,还责备他不该对善良的司法长官无礼;而司法长官会为他们提供住宿、伙食和一切的条件。那人任她责骂,没有回她一句,因为他心里明白,她不过是做戏而已。
拘留所的门锁打开了,门被拉到一旁,走进一群人来,他们带来了风雪天的寒气,身上披着雪花,眼睛熬得通红,脸颊上有斗殴扭打的伤痕。
黑贝特尔看到自己同族同帮的人,脸上一度露出过喜悦的表情,但他马上克制住自己,故意不动声色。抓鸟人却不同,他立即钻到那群人中间,像是要去欢迎他们。但对方有个人却向他投去暗示的目光,另一个人对他耳语说:“别作声,没看见魔鬼长官就在跟前!”他恍然大悟,马上装傻,以做作的谦卑口气问:“长官先生,他们是些什么人,如果我可以问的话。”
“他们是些违法斗殴的人,被我当场抓获。这些人打起架来野蛮之至,踢脚,扔石头,揪头发和撕衣服样样都干,这些都是法律所禁止的。”长官严肃地回答,“我想我不会猜错,正是这些人或他们的同伙,近来在本地区和邻近地区做了一大串坏事。那个老太婆以铅液和装神弄鬼的巫术替人治病,被罗格山·特鲁斯校长检举。至于他们中的另一个人,我猜想是夏天在加德穆恩广场的铁匠铺里用烧得通红的铁棍几乎烫死一个士兵;更严重的是,烧毁了这个士兵身上穿着的国王的军服!竟然这种事也敢干,真是胆大包天!”抓鸟人见司法长官为一件军服而如此愤怒,忍不住笑了起来。长官说:“嘿,你追根刨底地问我,是不是要捉弄我?应该是我问你,因为你是做纽扣的流浪汉。你一定会通过纽扣认出你的一帮人。”司法官停顿了一下,接着以舒缓的口气补充道:“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看他们讲的话与你喝了烈酒以后的胡言乱语一模一样。”
司法官说完,即走出拘留室,把门重重地带上,重新上了锁,加了门闩。当他离去时,抓鸟人眼睛骨碌骨碌地直转,每个表情都显出他的狡黯。他以怯生生的腔调说:“宽厚睿智的长官先生,不要生我的气。我向你提问并无恶意;只不过我从未见过这些好人。我希望知道与谁同床同桌。祝你下地狱,贴着魔鬼的屁股睡觉!”最后一句话是用吉卜赛语讲的,犯人们听了以后哄堂大笑,而司法官不解其意,他嘟囔了几句便离去了。
拘留所里的几张面孔舒展开来。女人们凑到火堆旁。其中一个高个子女人把原先盖着自己脸和身体的羊毛毯拉开,露出一只闪闪发亮的咖啡壶。此人叫古比尔,是个巫婆。另一个刚才为一个男犯而谦卑地向司法官道歉的女人,比古比尔小十几岁,别人叫她卡琳或者斯泰芬·卡琳。她虽然个子不高,但身体轻盈灵巧,头发乌黑,长着一张典型的吉卜赛人的面孔。她棕黄色皮肤紧裹着颧骨和尖鼻子,这是一种暴烈易怒的人常有的特征,上面有斗殴后留下的伤痕,她刚刚与那个男犯划过架,被男犯划破了脸,她也用指甲和折刀惩罚了那个男犯。那个男犯叫乔恩·波特弗特,外表不像是吉卜赛人。他们中还有一个外表有气无力的人,由于喜欢用“随便”这个词,被同伴叫作“乌拉·随便”。他的模样也不像吉卜赛人。这两个人都有点醉。这帮人中的第五个原名是拜尔·斯文生,可其他人往往叫他“拜尔·阉马师”、“马·拜尔”或者“斯弗克·拜尔”。他的相貌很叫人讨厌,粗浓的眉毛下有一对恐怖的蛇样眼睛,他长得精瘦,动作稳健而轻盈,给人以有力而又灵巧的印象。谁要是惹恼了他,在他牛一样的脑门上和野兽般突出的下巴上,必定会表露出残酷无情的疯狂,使他变得危险异常。他旁若无人地在黑贝特尔床前长凳的一头坐下,拿出一个小烟斗,搓了点烟丝塞在里面,然后叫斯泰芬·卡琳替他点火。这时,几个女人喝上了咖啡——这是吉卜赛人所喜爱的仅次于烈酒的饮料,同时用看守听不懂的吉卜赛语商讨促使黑贝特尔和抓鸟人参与越狱,并到附近一家农庄行窃的计划。这种事绝不能让看守察觉出来。
她们商量好计划时,屋里早已乌烟瘴气。这时,除了受伤的乔恩·波特弗特和角落里的另外两人以外,犯人们都聚到火堆前聊天。话题大部分是关于各人被捕的原因。当谈话出现间歇时,抓鸟人用吉卜赛语说:“听说你出游的地方很广,古比尔。我听人说过你诈骗的事情和你的魔术。”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向黑贝特尔方向眨了眨眼睛,暗示是从他那里听到的。“现在你给我们讲讲吧!”
“嘿,我虽然出游过很多地方,但是收获甚微。”古比尔回答,然而这话与她身上华丽的打扮并不相符,因为她身着华服,俨然是一个富裕的农庄女主人。
隔了一会儿,她慢条斯理地讲起她的“智慧术”:哄骗和诡计。为了不让看守听懂,她故意讲得含含糊糊和模棱两可,即使看守耳朵再尖也不知她讲的是什么。有时为了增加隐蔽性,她话中故意夹杂一些吉卜赛语。
在这些故事中,有个关于她怎样用魔法使特维德岸的一位少妇召回自己不忠的情人的故事和她几次用绳结魔术骗到衣服和钱的经过,听起来十分有趣。她对自己的“智慧术”丝毫没有后悔之意,因为每次她讲到居民受骗时,眼睛里总闪烁着得意扬扬的神情。
“‘妖猫’是怎么回事?”抓鸟人又问,“听说你曾用它捞到了不少好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喽。有一天很晚的时候,我们走到一个农庄,但所有的门都关得紧紧的。第二天,我们又去了那个农庄。我进门后向那家农夫说了声“你好”,他也以“你好”回答了我。“亲爱的农夫,”我说,“你千万不要因为遇上了灾祸而对我生气……”
“你怎么会知道我有灾祸?”农夫问我,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我可以从你的脸上和眼睛里看出来。”我说,“不过,你应该感谢上帝——我来了,因为我无所不知,无所不会。”
“奇怪,你怎么会知道我这里发生的事情?”那农夫想不通。
“我问你,摩西怎么会知道法老和他的军队会淹死在红海的?”我反问他。
“这是《旧约》上说的。”那农夫回答。“难道你是预言家不成?”
“不,伟大的安拉给了我一双神奇的眼睛,所以我能看见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哦?”他说。
“你有两头牛由于妖魔作怪,就要死了,一头是黑白杂色的,一头是红白杂色的。”我说。
“你昨晚是躺在哪里的?”农夫对我生疑。
我马上回答:“你问我昨晚躺在哪里吗?我是脸朝上,屁股朝下,躺在床上的。”
说到此,听众们忍不住大笑起来。
古比尔继续说下去:
那农夫完全惊呆了。我对他说:“你的邻居起坏心,放出一只妖猫吸吮你的牛的骨髓和血。我看到那猫了,我可以叫它露出原形,我要帮助你。”
“那我太感谢你了。事成后,我会给你食物和衣服作为回报。”他说。
“走,跟我到牲口棚去,我把那吸骨髓的坏东西抓给你看。”我对农夫说,“把锄头和铲子带上。”他照我的话扛起了锄头和铲子,他的老婆也像小狗一样跟在后头。“我从未到过这里,”我说,“但我闻得出。我能找到隐藏着的东西。到那黑白花牛待的地方去挖!”“这里过去挖过。”农夫说。“再挖一遍!”我说,“必须把隐藏的东西挖出来!”那人照我的话挖了起来。挖着挖着,突然一只猫从牛栏里窜出来,一边跑一边发出难听的叫声。农夫和他的老婆见了,眼睛瞪得像要冒出火花。
这时,古比尔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做了一个神秘的表情。然后她继续说:
那农夫吓得晕倒在地,他老婆也慌得团团转,连出口都找不到。我抓到那只猫,放了它的血。“现在我把它带走,拴牢,它再也不能溜到这里来。”我说。说着,我就提着妖猫向门口走去,同时嘴里念念有词:“我们的主和圣·彼得在路上遇见这只妖猫。‘你要上哪儿去?’主问。‘我要去农夫的庄园,叫他的牛血干骨断。’‘回去!我要把你拴在三块巨石上。
不许你断人牛骨,
不许你吸人牛血;
不许你去有人居住的地方,
不许你去有人划船的江河。
你应该拴在海洋底里,
压上巨石永不许动!’”
当时那黑鬼正站在门外——就是黑贝特尔。我对他说:“快把这妖猫扔到树林里,永远不让他们再碰上。”
为此,我得到了咖啡、烟草、毛麻、肥肉和腌制的食品,还得到六只银勺和许多钱。
囚犯们聚精会神地听古比尔讲完这个故事,中间不时爆发出咯咯的笑声。有人曾用吉卜赛语说,对居民就是要这样哄骗。
躺在壁炉旁边长凳上抽烟的看守眼睛半睁半闭地盯着火焰。后来,当抓鸟人讲故事时,他也凑了过去。
现在我也讲一个魔法致病的故事。许多年以前有一个拉普人,人们叫他三腿拉普人……
“他实际上不是拉普人,而是吉卜赛人。”古比尔纠正他。
对,可能是吉卜赛人。有一天,他到北面的塞尔村去,在一个叫罗蒙庄园的地方,看见一个农妇正在揉制黄油。“给我一点黄油。”三腿拉普人对那个农妇说。
“我没有黄油。”农妇回答。
“你要是没有的话,也揉不成黄油。”三腿拉普人说完就走了。
果然,那个农妇揉了一天也揉不成黄油,不仅如此,她的一头牛夜里也突然死去——你可以想象,那是拉普人捣的鬼。农妇看见情况不妙,马上想到三腿拉普人,赶忙派一个雇工去追他,这个雇工名叫克律特·莫。尽管他跑得很快,还是跑到了特隆赫姆以北三里之处才追上那个拉普人。他给了拉普人一些钱,请他去帮助消灾去祸,并且答应事成后给他更多的钱。
“你最好赶快回家。”三腿拉普人说,“因为在牲口棚下面埋着三个小牛的头,不在月亏以前把它们挖出来烧掉,就会出现牲口大批死亡的灾难。”
“我当然会尽快地回去。”克律特·莫说,“可再快也得靠我的两条腿。”
“来,我帮你忙。”那个拉普人说,“因为上天入地我都能掌控。”接着,他变法叫克律特·莫从空中飞回去,路上经过三个刑场,就是多夫勒森林的哈尔坡、如斯滕的尼尔斯坡和赛尔的悬崖。“到悬崖以后,你不要再往前跑,因为它就在罗蒙庄园附近。可要记住,你碰见第一个人时,千万不要和他说话,也不能看他一眼!”
克律特·莫答应了,他将不与任何有基督灵魂的人讲话,也不东张西望,即使碰上英国国王也不看他一眼。他告别了拉普人以后,没用多少时间就翻过了耶姆劳姆山,经过了居德布兰河谷多夫勒森林的哈尔坡,到了那个悬崖,接着直奔罗蒙庄园。当他跑过玛鲁斯塔洼地时,女主人正站在那里,她见他飞奔得像头公羊,吃惊地盯着他看,他忍不住也望了她一眼;这一望不要紧,他的头马上歪到了一边——到现在还是歪着。一个人告诉我,他亲眼见过克律特·莫并亲耳听他说过这一奇遇。
“其实他是吹牛。”斯泰芬·卡琳说,“他的钱都花在喝酒上。有一次喝醉后摔倒在地,把颈椎骨摔断了。于是他胡编了这个故事。”
大家听了这话以后哄堂大笑。古比尔也说,她认识三脚拉普人,他实际上不是拉普人,而是吉卜赛人。她知道他擅长妖术。
看守听了这个故事也觉得很有意思,但他不同意斯泰芬的话。他说,他曾听人说过,确实有空中飞毛腿,他举了女巨人和约翰·布莱斯姆这两个例子。后来他催吉卜赛人再讲一些有趣的故事。可吉卜赛人却反过来叫他讲。“我们当然可以继续讲下去,但你得先讲一个。”他们纷纷嚷起来,一个比一个声音高。连坐在角落里的斯福克·拜尔和黑贝特尔也大声插进来说:“你讲一个!不管是真是假,是妖怪是魔鬼,都行!”
“好吧!我也能讲一点故事……可是见鬼!我讲什么呢?”他想了想,说,“有了!”
他看了看大家,开始讲他的故事:
从前,有个男孩到树林里去砍柴。大概由于踩着了一棵奇怪的野草而迷了路。晚上,他看见一辆马车跑过来,车子大概是蓝颜色。接着,又跑来一辆马车,大概是红颜色。后来又来了许多马车,有的载着金子,有的载着银子,每辆车子前面都有许多马拉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车队。后来,这些马车一下子都消失在树林里。他继续向前走,不知怎的脚踢到一头猪的耳朵,那猪从地上爬起来,叫了一声,这叫声如同钱盒子里的钱币撞击声。正在这时,有人驾着一辆由瘦弱母马拉着的车子向他驶过来。
“我们能追上那些马车吗?”那人问。
“嗯,你明天可以追上。”男孩回答。
他回答后想看看刚才踢到的东西是什么——他想抓住母猪的耳朵,可是母猪早已无影无踪了。你们可知道,要不是与那个驾车人讲话的话,他本来会拿到老爱立克 的钱盒子。
“我能搭你的车回家吗?”男孩问那个驾车人,“我迷了路,今晚怕是回不了家了。”
那人同意让他搭车。
他上车后,那车子飞快地奔跑着。很久以后,他们来到一个驿站。驿站里什么好东西都有,食物很丰盛,饮料喝都喝不完。他们吃饱喝足,不需要花一分钱。要睡觉时,那人问他要睡哪张床,是睡红床,还是睡蓝床。这两张床都极其漂亮,都有绣了花加了缘饰的皮被子。男孩选择了蓝床。他脱掉衣服,把衣服放到一张椅子上,然后祷告了几次耶稣的名字,准备躺到床上;不料,他刚祷告完,那床就变成了一汪蓝色的湖水,那椅子变成了一个突出水面的石头,而那只红床则变成了一团烈火,一些人在火里爬来爬去,发出嘶嘶的燃烧声。男孩见这情景,吓得毛骨悚然。可当他再向四周张望时,月亮已挂到山边,圆而红,而他自己却坐到了他所熟悉的一个小湖边。那驿站和里面的一切全都不知变到哪里去了。
在看守讲故事时,几个听众全神贯注,有的则假装在听。而黑贝特尔和斯福克·拜尔两人却在黑暗的角落里密谈着。古比尔和抓鸟人不时悄悄地向他们瞥一眼。当看守的故事接近尾声时,古比尔悄悄跑到他们那里。斯福克激动的面孔和黑贝特尔脸上不断变化着的表情,反映了他们的机警、傲慢、蔑视、憎恨和愤怒的情感。显然,他们是在谈与居民的关系以及他们所面临的处境。
“你为什么被抓到这里?”斯福克·拜尔问。
“为了一段缰绳。”黑贝特尔回答。
“仅为了一段缰绳?”
“对,对!我说了,只是为了一截缰绳和几根不值半先令的柳条!”黑贝特尔闷着气回答,“当时我从一个农夫家的栏杆上把它们拿下来拴我的马,被他们看见,他们就抓住我,把我关到这里。这是因为我不是居民,而是吉卜赛人。司法官说,我拿了别人的缰绳就应该坐班房。”
“只因为一段缰绳就要坐班房,这是哪家法律!”斯福克·拜尔半真半假地惊叹。接着说:“对了!克里斯蒂·谢尔生被抓进来也是因为他拿了区区一捆草给马擦汗!做梳子的老克里斯蒂的情况更加离奇,他眼睛已几乎要瞎了,可由于没有到教堂做坚信礼而被抓到拘留所。他经常到处奔波,从未在屋梁下连续住八天时间,一天到晚与梳子和织布机齿打交道;而现在,他们把他关在里面,让他像小学生一样学习。这些该死的居民!他们把我们的名字和手艺都做了登记,把我们当牲口一样加以统计。我们稍有反抗,他们就强迫我们坐班房。照这样下去,他们总有一天会禁止我们走路、爬山和钓鱼!”
“确实如此,兄弟!”黑贝特尔两眼冒出了愤怒的火花。
“当我年轻时,情况完全两样。”斯福克·拜尔又说,“那时候,我们到一个居民家,对他说,我们要烈酒、烟和咖啡;我们还需要食物和衣服;我们要远行,必须备足干粮和旅费,他都会给我们,绝对不敢说个不字,因为他知道,我们力量大,如得罪了,我们会伤害他的牲口和庄稼,会抢走他的马。那时是我们吉卜赛人耀武扬威的日子。我记得,长脚乌拉从俄国回来后,曾强迫一个司法官在自己院子里与我的母亲跳舞,他不得不跳!可惜现在世道变了,我们被赶得东逃西窜,在穷乡僻壤流浪,在荒山老林躲藏。尽管如此,他们还要用乞丐监督员、司法官和拘留所来威胁我们。”
“我从未偷过两先令的东西。”黑贝特尔说,“我是靠正当方法赚钱的。我替别人治马病,虽然有时也连哄带骗,但我既没有小偷小摸,也没有行窃,更没有打死过人。他们竟以一段破缰绳为由叫我坐牢,混蛋的居民!我恨不得把他们斩尽杀绝!把他们所有的牲口和他们的一切全部毁掉!”
现在,斯福克已成功地把黑贝特尔激怒了。但他还要继续刺激他。他咒骂居民最近对他们毫无道理地加强了控制;说居民连老人和呆子也不放过,强迫他们念《圣经》,学习基督教教义。他还痛斥了居民的迫害,尤其在发生了司法官所说的一系列盗窃事件以后,他所经历的种种痛苦。有好几次,他们在黑暗的严冬不得不逃进深山躲藏,忍受了难言的、不可想象的苦难。为了避免被提审,他们不敢在有熟人的村子里露面。法官很难对付,搞不好很容易说漏了嘴。他还说,他烫那个士兵是为了给他治疗关节炎。这时他表现出一个马医的神态。他说,那士兵原来是个流浪汉,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可是当他们发现烫他的是一个吉卜赛人时,那就……他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既不想打架,也不想服从他们,所以,他宁愿到瑞典去,那里比这里太平。不过要去瑞典,就得有盘缠。他要离开同伴和亲属,一定会感到孤单,所以希望黑贝特尔和捉鸟人能与他同行。为此,他们必须想办法逃出去,并且要弄点钱。这一带地方,只有古比尔熟悉,可以找她商量个办法。她外出多年,最近刚与他们重逢。他们从她那里获悉黑贝特尔和捉鸟人被关在司法官这里。有人提议来看望他们,可是在半路上,波特弗特与他的女人打了起来,因为波特弗特在一个举行婚礼的农庄里曾用手拍了一个农夫的女孩子。几个喝醉了的农夫想来劝架,反被他们一帮人打了一顿。后来,参加婚礼的所有客人都一拥而上,形成一场大混战。要不是司法官到场,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呢。现在大家都在拘留所会合了,逃跑的一切条件都已具备。他们打算把看守灌醉——他们带着酒;如果这一条不成功,古比尔身上还带有安眠药。他们另有撬棒、铁棍等工具,都藏在铺床之中。但是时间很紧迫,必须当夜行动,因为司法官可能已认出了他们,或者已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另外,为了弄点钱,必须到附近一个农庄去偷窃,这个农庄的人刚好这天夜里在外面参加婚礼。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钱?”黑贝特尔问。他对斯福克的话越来越感兴趣。
“古比尔曾去过那里。”斯福克·拜尔对古比尔点了点头,“她打听过那人的情况,那人是瓦尔勒斯人,不是本地人。他最近到克雷斯堂和布兰内斯做黄油生意,同时替别人宰牲口,赚了不少钱。古比尔亲眼看见他在仓库里数钱。”
“对。”古比尔在他们谈话快结束时参加了进来——
上星期六我曾去那里面买了一条火腿——他们山里人把火腿保管得比银子还好。他老婆仓库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这个女人倒不错,卖了火腿以后,还特意带我到阁楼上去看她的瓦尔勒斯的地方服装。我上去时,那人正在一个红箱子里数花花绿绿的钞票。他看见我就马上把箱盖关上,可是我已经看见了钱、银子和里面的一切。
“我想要点烟丝。”我说,“你刚从外地回来,一定有吧。”
“滚!到地狱向魔鬼讨去吧!”那个瓦尔勒斯的蠢货回答我说。
“好,好,我只是好言好语地向你买,并不是来乞讨。”我说,“从你的眼睛可以看出,你就要大难临头啦!”
我走了以后,他放狗追我,我转到屋后,在地上扔了毒药,亲眼看见那狗吞了下去……”
“那里有我们所需要的钱。”斯福克打断她的话,“那农庄在东面一个峡谷中,从那里没过多少里,翻过山就到伍斯特谷地,再向前走不远就是瑞典。让拘留所和司法官见鬼去吧!”“好!”黑贝特尔把手捶在皮被上说,“我参加!不管银子和钞票我都要。过去我没有做过这种事,现在也要正正经经地做些事了!”
“这就好了,兄弟!”斯福克·拜尔龇牙咧嘴地笑起来,同时紧握住黑贝特尔伸过来的手摇了几下。接着,他向抓鸟人使了个眼色,抓鸟人不需要他多费口舌,他一听了他们的打算,立即用本行的黑话做了回答:“鸟儿易抓也易溜。”他马上就做好了外逃和偷窃的准备。
当看守的故事快讲完时,他们听见外面有声音,马上就准确地猜出,是司法官来巡查拘留所了。他们马上都围到火堆前,装出乐呵呵的样子,司法官一点看不出他们在筹划什么。从外表上看,他们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寻找乐趣。
“这里的日子过得不错嘛!暖洋洋的,又开心,又有烟抽。”司法官咳嗽了几声,敲了敲自己镶银的海泡石烟枪说,“外面大雪纷飞,冷得叫人嘴都不敢张开,烟丝的味道像野草一样;可你们这里却是一片闹声,这房子也要给吵炸了!”
“长官,请行行好。”斯泰芬·卡琳以求饶的口气急切地说,“不要因为我们周末寻点开心而发火。我们关在这里没有什么事做,时间难熬,所以请雅考布·纽扣流浪汉和这位善良的农夫给我们讲古老的童话和故事。可我们绝对服从长官的吩咐,只要长官下命令,我们可以像猫一样安安稳稳地坐在壁炉边。”
“你们坐着,笑或者吹牛,随你们便。”司法官说,“但不要吵得像炸开锅似的,让人听了还以为你们在举行婚礼或者宴会呢,而不是坐班房……唉,怎么回事?”他用鼻子嗅了嗅,继续说,“酒味很浓——这里一定有烈性酒!”
“啊,宽宏大量的长官,不必担心。”斯泰芬·卡琳回答,现在的口气比刚才更加恭顺,“我确实带来了一点儿酒——是为了给他擦伤口的。”她说完,看了看波特弗特。
“他的伤是你自己抠出来的,我想。”司法官说,“你这个女人很会卖乖,先打他一顿接着再摸摸他!我早就听别人说起过你了。可是——”
他把脸掉向看守,问:“你看见他们喝酒了没有?”
“喔,他们好像喝了一点。”看守回答。
“你恐怕也喝了吧!”司法官做了一个不满的表情。
“不,长官,我在任何场合都不喝酒,我已报名参加戒酒协会,做过保证的。”他轻声轻气地回答。
“对,对,确实,你已是戒酒协会的成员,亲爱的乌拉。”司法官语气缓和了。
“可是,在拘留所喝酒是非法的。”他板着脸对吉卜赛人说,“把瓶子拿来!——喔,这一点点酒醉不了任何人。”
他一边对着壁炉摇晃瓶子,一边问:“还有吗?”
斯泰芬回答说没有,其他人也异口同声说没有,看守也说他没看见还有什么瓶子。司法官到各个角落闻了闻,什么也没有发现。因为酒瓶早被古比尔藏好。那些工具,他也没有发现。
尽管如此,他仍引用多处法律条文,严肃地警告他们不得在拘留所里酗酒胡闹。
吉卜赛人说,他们不会酗酒,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烈性酒——司法官自己已检查过了。他们保证安分守己。
“可是,好心的长官,不知道可不可以卖给我们,或者借给我们一副扑克牌?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都行,”斯泰芬说,“这样,我们可以有些娱乐活动,又不至于吵闹。”
“呵,我刚才进来时发现,你们在这里并不像是度日如年的样子——你们热闹得很嘛!”司法官说,“再说,把你们关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叫你们来玩的。不过,你们忍不住的话,可以继续吹牛讲故事,我没有扑克牌出借。”
“由此可知,他自己已把扑克牌玩得连影子也没有了。”当司法官出门时,乌拉·随便在私下嘀咕。
“把这家伙拖到炉边,他身上一定会冒出油来。”斯福克·拜尔也嘀咕。
“好了,我们继续讲故事吧。长官同意了。”看守对乌拉·随便说,“我记得你刚才打算讲关于莱沙的牧师故事的。”
“对,”乌拉·随便说,“这不是什么童话,而是大约一百年前发生的真实的事情。那时候,在莱沙有个牧师,他叫什么名字,鬼知道,我不清楚。他叫什么来着,古比尔?”
“我记不得了。”古比尔回答。
乌拉·随便接下去说:
随便他叫什么吧。有一天,他驾着雪橇向南到博滕去参加一个会议,在冰封的莱沙湖面上碰见一个人,那人手上拎着一个桶,把手举到帽檐向他行了礼。牧师也点头还了礼。
“你好,我的兄弟。”牧师说着,把雪橇停下,“是不是要搭我的雪橇啊?把桶放在座位上。这天气真冷。”
“谢谢,神父。”那人说,他坐到后面座位上。
“你是哪里人?叫什么?”牧师问他。
“我住声尔河谷,叫吐贝格·弗利王。”那人回答。
“打算上哪儿去?有什么事?”
“我要去博滕山的管理人家里去交税,可惜今年交不了多少。”
“你是声尔河谷唯一的纳税人吗?”
“不,声尔河谷的纳税人比整个莱沙地区还多。”那人说,“我现在去替所有纳税人结账。”
“可是,既然纳税人那么多,为什么税款不多呢?”牧师刨根问底地说。
“因为我们的收成不好。今年又是霜冻,又是大风,庄稼长不好。税款的多少是在庄稼收上来以后才决定的。”
牧师觉得这话很奇怪,他怀疑他是鬼,或者也是一个议员,于是决定再明确地试一试。当他们在博滕镇外面分手时,他掏出自己的小刀,把它从桶上方扔过去。那人马上生了气,他对牧师说:“我真傻,太容易上你当了,和你说那些话。你这个穿黑罩衫的!你这样做就免了我所有的税。即使这样有损我的声誉,也随它去了。我每一先令的税,连同利息和利息的利息,都得由你替我付,你这个可恶的公羊!”
牧师捏了捏自己的鼻子,驾雪橇走开了。后来,不知怎的,他变得越来越穷,钱总是留不住。他把钱锁在保险箱里,把保险箱藏在床底下,把保险箱的钥匙挂在脖子上,无论怎样钱都会不翼而飞,一个先令也留不住。那时候,格吕滕地区的牧师与农民不和,这个牧师与他对调;到了格吕滕以后,偷东西的鬼怪照样摸到罗姆河谷偷他的钱箱。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第十一年才发生变化;这时,偷他钱的鬼怪——吐贝格·弗利王已连同利息和利息的利息,拿到了全部税款。
“嘿,这是个差劲的牧师——把钱吐了出去。”斯福特说,“现在我来讲一个赚了钱的牧师的故事,他把魔鬼的钱榨得精光。”
在北方一个山谷里有个税务官,他生前无能,不称职,死后还闹鬼,不安分。当他的尸体躺在停尸房时,如果里面没有人,他很安静;一旦有人进去,他就马上坐起来与他握手寒暄。埋葬以前,人们把他的尸体放在教堂下面的地窖里。起初,他安静了一阵子,但不久就动起来了,天天晚上闹鬼,弄得人心惶惶。
有一天,外地的一个鞋匠来到教堂附近的一个农庄。他说,他不怕鬼;如果把棺材搬到教堂里,他就敢整夜坐在棺材旁边的地上做鞋子。当地人不信,就与他打赌。当晚,棺材抬到教堂里以后,这个鞋匠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自己坐在中间。深夜,魔鬼飞来,他揭开棺盖,先割掉税务官的头,接着开始剥他的皮。魔鬼专心地用力剥皮,没有注意旁边的鞋匠。魔鬼每剥下一点皮,鞋匠就把皮朝圈里拖一点;魔鬼刚剥完整张皮,鞋匠就把整张皮拖进了圆圈。魔鬼发现后,向鞋匠讨那张皮,鞋匠不肯给;魔鬼想动手抢,却又进不了那个圆圈。魔鬼气疯了,又是吼叫又是咒骂,并威胁说,不讨回税务官的皮,就要杀人放火。
“你是绝对讨不回去的。”鞋匠说。
“你要这坏东西的皮有什么用?”魔鬼问。
“我打算把它加工一下,做成一双鞋。”
“那鞋子你用不着。”
“用得着,我可以穿在脚上。”鞋匠说,“他们非说税务官还会走路,可是当我用他的皮做成鞋子时,我想,他无论如何是走不了了;如果有人走路的话,那就是我,我把税务官踩到了脚下。”
魔鬼照样向他要那张皮,甚至答应给他优厚的报酬。
“给什么报酬?”鞋匠问。
“我在这张人皮里装满钱送给你。”魔鬼回答。
“这话当真?”鞋匠说,“这样吧,你什么时候把钱塞满这张皮,我就什么时候把皮还给你。不过,皮挂在哪里要由我决定。”
魔鬼满口答应。
鞋匠担心与魔鬼纠缠太久会出麻烦,所以第二天把税务官的皮卖给了当地的牧师。这个牧师听了鞋匠与魔鬼之间的协议以后,感到发财的机会来了。他付了好几百块钱给鞋匠,并且答应人皮用过以后仍旧还给他。
牧师在自家仓房的房顶上拆开一个洞,把税务官的皮卷成一个无底的袋子,挂在洞口下面。魔鬼从地狱里搬来一袋袋、一箱箱的金子,朝袋子里倒,倒了很多天也倒不满。最后,他的金银都倒光了,身体也累垮了。他对牧师说,他已成了叫花子。
牧师对他说:“再到地狱去翻一翻,肯定还能找到更多的钱。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得到你多少钱。我曾听别人说,你会造币。”
魔鬼仔细想了一会儿,说:“哦,想起来了,在一个墙缝里还有一个四先令的钱币!”说着,他就跑开了。
我想,这区区四先令绝对装不满那个没有底的人皮袋子。
“现在我才明白人们所说的那句老话一点也不假,牧师的口袋永远盛不满!”魔鬼说了这句话后,就垂头丧气地回了地狱。
从此这个牧师腰缠万贯,日子过得很富裕。他把人皮还给鞋匠,鞋匠把它加工成了一双鞋。
犯人们开故事会,一直开到深夜,完全给人一种在风雨天里关在门内消遣解闷的感觉。
突然,古比尔说自己肚子疼,必须吃点药,她曾在利勒哈默尔的一家药房里买了一点药带在身边,现在刚好派上用场。说完,就到一个盒子里去找;就在这时,正要讲故事的乌拉·随便也说自己肚子疼,而且疼得很厉害——好像古比尔的病有传染性一样,他马上如同一把折刀蜷缩起身体。他说,虽然他也报名参加了戒酒协会,但因肚子不好,把酒当药喝,所以应另当别论。看守听了以后,说他的肚子也疼起来,疼的原因不清楚,不过自从吃了乌拉·随便的一小块蜂蜜蛋糕,肚子一直不舒服。
“来,喝点药,年轻人。古比尔会替你变出一个‘捅烟囱的人’——使你肚肠通顺。”乌拉·随便对看守说。说完,他自己仰头喝下了古比尔给他的药。
看守经不住吉卜赛人的规劝,接过那个司法官曾说醉不了任何人的酒瓶,喝下里面剩余的酒。
在这以后,他们继续讲故事,但注意力明显减弱,曾出现过好几次冷场。半小时以后,看守觉得自己头重脚轻,不久就倒在地上。
壁炉里的火越来越小,那个树根只剩下一丁点火星,只有烧着松脂时,才会冲出一束火焰,在短暂的时间里把暗红的光线投到狡黠的吉卜赛人的脸上。
又过了一会儿,看守在地上打起了呼噜。他再也不是吉卜赛人越狱的障碍了。
他们马上行动起来,先仔细查看了一下门窗,发现门窗关得紧紧的;砸坏它们,就必定会震动整个庄子。再观察了一下烟囱,发现烟囱上方没有装铁栅栏,身强力壮的人可以爬出去;但对受伤的人和女人来说,爬出去却是不可能的。怎么办呢?他们一时束手无策。最后,让他们高兴的是,他们发现拘留所是一间孤零零的房子,房顶是一整块木头,仅凭自身重量压在木墙上,没有钉死。斯福克·拜尔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叫他们把一条长凳竖起来,插进房顶与木墙之间的缝隙中,把房顶撬了起来。然后,他们把另一条长凳横架在这条长凳的悬空一头,再把横架长凳的一头压在阁楼架下,用绳子固定在壁炉柱子上。这样,房顶就被顶了起来。乌拉·随便还怕不牢靠,自己再躺到长凳上。其他人你拉我,我托你,一个接一个地从房顶的缝隙中爬到墙外,再跳到雪地上。斯福克·拜尔和乌拉·随便两人最后出去。乌拉从凳子上轻轻爬起来,在斯福克的帮助下先上墙。接着,斯福克独自沿长凳向上爬,爬着爬着,长凳晃起来,同时,一阵强风刮来,吹动房顶,房顶向上掀了一下,引起长凳剧烈摇晃,结果把壁炉上的绳子晃松,房顶“啪”的一声重新盖到墙上,把斯福克卡在长凳和房顶之间,像是一个被夹住的老鼠。看守被响声震醒,大叫起来。雪地上的吉卜赛人听到叫声紧张万分,担心把庄里人吵醒。捉鸟人和黑贝特尔相互望了望,飞速跳上房顶,穿过烟囱跳进屋里,弄得屋里烟灰弥漫。晕头晕脑的看守正在拨火,见两个黑不溜秋的人跳到面前,吓得六神无主,还没有来得及张嘴,也没有来得及弄清楚他们是魔鬼,还是吉卜赛人,他们已把他反手捆牢,用皮被子盖住他的头,并把被子的一角塞进他的嘴里。接着,他们把斯福克从夹缝中拉出来——他被夹得很厉害。
斯泰芬对斯福克说:“刚才屋顶塌下时,我吓死了,担心在这个世界上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在这个世界上见面,还有哪里好见面呢!”斯福克消沉地说,“每个人进了地狱以后都要在油锅里受煎熬。”
那个瓦尔勒斯人参加婚礼回家以后,发现仓库已被人撬开,几百块钱、一些银子还有不少衣服和食物,以及放在外廊的几副滑雪板和滑雪鞋全都失踪。
后来很长时间里没有听到这些吉卜赛人的消息,他们好像钻到了地底下。那些不相信他们会隐迹藏身妖术的人都认为,他们一定是在深山荒原的连续数天的暴风雪中冻死了。
直到很久以后,人们才听到了其中某个人的下落。据说,斯福克·拜尔在挪威西部与吉卜赛人的宿敌——西部和南部流浪者——殴斗死亡。黑贝特尔由于盗窃和谋杀而被强制做苦役。抓鸟人几次做坏事被捕后都向警方谎报住址,因而得以在各司法官管辖区之间进行公费旅游。女巫古比尔的踪迹直到去年秋天才被一个猎人发现。当时这个猎人在搜寻一头中弹的野鹿。在伊尔曼山间的一个人迹罕至的谷地里,发现了一堆獾和狐狸咀嚼过的碎骨头,碎骨中有一只装满小铅块的铜制烟壶,还有一排鳐鱼的牙齿和一些贝壳及海螺壳。这些东西,山谷中的人从未见过,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它们是吉卜赛人装神弄鬼时使用的道具。此外还有几个小瓶,其中一个小瓶里装着一种棕色的液体,地区医生检验后说那是鸦片。 讲了100万次的故事·挪威(全两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