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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石城外,沙石滩。
搬运的推车将一具具尸体堆叠在一起,中心的火势裹着烟尘直冲云霄,这方寸地堆了近两万的浮尸。
燕国自古崇尚入土为安,但经历过寒江城的热花瘟疫后,李开花向各部队下了严令,无论是敌军还是本军的尸体一律焚烧,避免再兴大疫大灾。
“荒荒!”
火苗儿而连绵而起,忠臣义士扬骨此地,生前各为其主,死后同赴幽冥,无论是哪一方都应该被铭记。
城头上,杜浊世望着不远处的浓烟,面色略带阴沉。
“真是稀奇!军师也会缅怀亡士吗?”刘经腹刚从火葬处回来,手中的三坛烈酒都斟祭给亡将,送他们最后一程。
杜浊世对刘经腹的暗讽付之一笑道:“军帅是有情有义之人,卑职望尘莫及。但沙场金戈,自古如此。当他们踏入军营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只是为了每月的军饷,他们身后站着父母妻儿,站着家国天下。退一步便是万人唾弃的懦夫,而进一步就是成仁的必死之地。何人能不生敬佩。”
“杜军师既然有劝降良策,何故要断送这么多将士的性命。”刘经腹不满杜浊世的怠慢作风,想要找些过失整治下这头毒蛇。
杜浊世微微摇头,苦涩开口:“军帅且听卑职一言。其中原因有二。
首先是战场流言,没有一支士气饱满的军队会畏惧流言,只有经过杀伐,见过死状,才能致使他们降低斗志,自身畏惧死亡而产生怯意,让流言勾动他们的反心,方才最佳。
其次是百姓流言,众口若川,但有防堤呀!如果在一开始就散布流言蜚语,樊衍嗣定会竭力压制,篡改证据达到平抑民愤。而此时就不同,上乾与右平两次大战,至少死伤了三万五千余士卒,这些右平卒可不是无根草,他们都有父母妻儿,儿子战死沙场的悲哀配上流言,那就是决堤洪水,人力难以阻挡。
军帅以为如何?”
杜浊世与徐姚二人善于经营人心,徐姚发觉善面,从中循循引导,而杜书生则揭露人性丑恶,驱使这些负面情绪成为战役的制胜点。
“军师说的在理。”刘经腹无言以驳,这家伙就是人心目中的鬼魅,但凡找出一点纰漏都会成为他手中的制胜武器。
“军帅慢走。”杜浊世对着刘经腹的背部躬身一拜,继续眺望远处的浓烟。
“右平州唾手可得,看来要飞书告知主公,调樊将军来前线一游,扫一扫这最后的顽固势力!军帅,卑职要唐突了。”杜浊世口中喃喃,这最后一枚棋子只要入境,便是绝杀!大势已定也!……………………
右平州,节度使府门前。
上千位百姓芸聚在朱门大墙之外,各个神情激愤,要为死去的士卒讨个公道。
“请右将军出府一见!我等有话要问。”
“孟衍嗣,出来!给我等解释清楚。”
“这里是右平州,樊丹青老大人的辖地!”
樊家统治右平州已有近千年,樊州这个称呼深入人心,死去的将领都是为了樊家而战,且不是孟家。
院外的吵闹声传入了节度使府正厅,樊衍嗣早就预料到李贼会煽动民变,但战局的走向致使情况无法控制,他所准备的哭诉好戏也只能落空。
“少爷,要不出去解释一番,老爷生前的威望还在,只要少爷晓之大义,百姓不会因此而反叛。”
老管家入府四十年,是樊门的通透人,当年就是他将老夫人接入樊府,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老管家自幼看着樊衍嗣成长,有着别样的亲情。
“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记住你自己的身份!来人呐!让巡防营把这些刁民给本官驱散开来。”
樊衍嗣刚刚吃了败仗,手下得力大将被擒,一万四千余卒又投靠敌军,正值气头火大,对这些闹事百姓的容忍度极低。
“踏踏踏!”
五百多位巡逻卒将街道两侧圈围,为首的将领堵住节度使府门。
“尔等听着,节度使有令,让尔等立即散去,若是不听,棍棒处置。”
将领也不敢对百姓下狠手,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谁也不想断了日后的方便。
“小莫,你还长本事啦!”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踏上台阶立于将领面前。
“族叔!我在执行公务,望族叔海涵。”将领见到自家亲友调门也降低了许多。
“公务!哼!老夫的儿,你的表弟前几日就死在河石城下,难道不应该讨回公道吗?老夫是草芥,你又作何高贵?若是念在同族情谊,请你让开一条道路,老夫要去问问樊衍嗣!”老者说话间已经泪流满,丧子之痛常人难以自抑。
“族叔,我…………”
将领对老者的可怜状态心生怜悯,同乡同族做不到绝情。
街面上的抗议仍在继续。
……………………………………………………
上乾州,征北将军府。
院内枣树下,樊似锦穿着一身妇人常服,头戴花簪。早已经不见了当年的将军气概,这是她对夫君的承诺,既生子,不入营,一辈子愿做良家妇。
樊衍嗣口中哼唱着歌谣,满面幸福的哄着怀中孩儿,时不时望向天空,期许远征将军归来。
孩子的名字叫刘毅杰,小名刘渠儿,是节度使李开花亲取的名讳。这可难为他水平不高的干爹。
“夫人,赫连姑娘来了。”一位婢女入门禀告。
“快请妹妹进来。”樊似锦一向是刘经腹的智囊,对于许多事的见解都高于征北将军,赫连玉瑶是即定的节度使夫人,在上乾州有尊贵的地位。
片刻后,赫连玉瑶面带笑意入院。
“姐姐近来安好!”赫连玉瑶的嘴巴极甜,这次她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妹妹怎么得空来府闲坐?”樊似锦笑道。
“来看看小侄儿,几日不见渠儿有些想念。”赫连玉瑶从樊似锦手中接过婴孩,生疏的逗弄着襁褓中的稚子。
“妹妹真是可亲人儿,以后与李兄长定会长久美满。”樊似锦恭维道。
“多谢姐姐,近日姐姐可有接到征北将军的来信。”赫连玉瑶将话题引到了正处。
“我家夫君是个粗糙人,说来也不怕妹妹笑话,以他的文笔功底难以写出信函。不过前方战事吃紧,也顾不了那么许多。”樊似锦已经看出了赫连玉瑶的来意。
片刻沉默后,樊似锦率先开口道:“近来在府城中待的有些乏闷,姐姐想出城走上一遭,渠儿就拜托妹妹照顾了!”
樊似锦不愧是虎将出身,直言以告愿出手相助。
“多谢姐姐!”赫连玉瑶惭愧的说道。
“都是自家人,理应帮忙!”…………
晚间,樊似锦策马出城,直奔杜水,未带一兵一卒,要靠一张口化解战事。
第四日午后,河山城外。
城头上的士卒正在严密巡逻,一匹枣红烈马驾临城前。
“嗖!”
一柄三尖两刃枪飞向城门楼,径直击向门楼大牌,稳稳地定入木柱之上。
“开门!我要见章明!”
章明,河山城城主,这般直呼其名也只有樊似锦敢如此作为。
“大小姐!来了!”
“是樊将军,快开城门。”
樊似锦做右平军帅之时,刘经腹还只是个巡逻营的偏将,而且这位大小姐是根红苗正的樊家人。
片刻后,城门大敞,章明率领其余轻骑统帅迎接樊似锦。
“大小姐,老臣惶恐。”
“末将拜见军帅。”
个人有个人的称呼,皆落膝跪拜樊似锦。
“尔等来得正好!章明你可愿归降上乾州!”樊似锦并没有客套话,直接出言询问。
“全凭大小姐做主!河山城以大小姐马首是瞻。”章明这几日已经控制不住城中百姓的议论,樊似锦的出现正好是一根救命稻草。
“那好!全军听令,两日后解甲受降,我会禀明李兄长保留尔等官衔,日后要克忠职守,不要辱了右平声望!”樊似锦从始至终没有称过本将,这也是她的决心,不再涉足沙场军旅。
“老臣(末将)领命!”
在众人跪拜之际,樊似锦又一马绝尘远走右平府………….
三日后,右平府外。
樊似锦与刘经腹的大军汇合。
主帅帐内,刘经腹一脸讪笑的说道:“娘子,是为夫无能啊!”
刘经腹答应过樊似锦让她不再涉足军政,今日他食言了。
“杜军师做得对,夫君应该好好学学,如何利用最小的伤亡打出最大的成果,此次出境是妾身自愿,更何况妾身并未统帅兵卒,夫君不算食言。”樊似锦轻轻握住刘经腹的手笑道。
“罢了!取一下右平府,为夫想渠儿!”刘经腹释怀的说道。
“夫君以后不可再意气行事,李兄长对夫君给予厚望,夫君理当誓死以报,建功立业。”
“狗日的杜浊世!我让你嚼舌根,看来是打你打的太轻了!”
“夫君!”
“好好好!这次放他一马,本帅也是大度之人嘛!”
次日清晨,刘经腹与樊似锦临阵,城墙上的右平卒纷纷失了战意,一番口舌劝说后,上乾州兵不血刃的拿下右平府………………
节度使府内,樊衍嗣手握宝剑坐于中堂,府门外嘈杂的声音让他明白大势已去,右平府还是樊家的天下,他这个冒牌货抵不上樊似锦的万分之一。
“踏踏踏!”
上乾兵卒闯入府门,最前方同行两人,乃是樊衍嗣的家姐与姐夫。
刘经腹招手停了士卒前进的步伐,牵着娘子,再会这位小舅子。
“樊衍嗣!这几日不见豪阔了不少啊,穿的是光鲜亮丽,住的是高门大府!”
刘经腹善于痛打落水狗,当初围杀之仇他可记得清清楚楚,今日全部要还回去。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樊衍嗣一脸硬气的说道。
“啪!”
刘经腹一脚踢飞了樊衍嗣手中的宝剑,右腿踏在他的膝盖之上,抽出佩刀作势要将他毙命当堂。
硬气的话谁都会说,但真到了死境又有几人能做到无惧,樊衍嗣立即倒换了哀求的模样,大呼:“姐夫饶命!姐夫饶命啊!”
“夫君,莫要吓他!”
樊似锦顾念姐弟亲情,制止了刘麻儿的刀刃。
“你不是硬朗得很吗?”
“啪!”
刘经腹一巴掌狠狠扇在樊衍嗣的左脸上,几颗槽牙混合血水落地。
“现在知道叫姐夫啦!当时要杀我全家之时何曾想过我们夫妇!我们好心好意的为你隐瞒,你却化作猪狗辈!”
刘经腹现在的气总算是消了,退了两步走出厅堂,留下姐弟二人独处。
“衍嗣!你知道吗?父亲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当年孟叔叔临终托孤,父亲义不容辞赡养,二十年如一日,教你诗书礼仪,教你做个仁人君子,姐姐不知道为何你会变成今日这般?”
“那是父亲的想法,那是你的想法,若是能选择,衍嗣宁愿做个流浪弃儿!”樊衍嗣大吼道。
“小声点儿!”刘经腹可不惯这富家少爷的脾气,坐在台阶上怒视厅内的樊衍嗣,正应了那句古话:恶人还需恶人磨。
“哎!姐姐言尽于此,要想活命就向李兄长屈膝吧!父亲留下的右平府你没有本事治理。”
樊似锦反身走出厅堂,有些人言语可以说教,但有些人必须用事实教他,樊衍嗣明显属于后者。
“娘子,咱回家,看渠儿喽!”
刘经腹起身搂住樊似锦的腰身,身后的那人不值得为他动容,要死要活随他便吧!
樊似锦靠到刘经腹耳侧小声说道:“夫君,若李兄长让你回右平府,你万般不能答应,记住!什么功劳都可以要,但这个功劳不能要。”
“这是为何?我与花儿哥情同兄弟……”
“正是因为情同兄弟,才更应该如此做,避了他人口舌,少了几分猜疑,兄弟才能做的更长远。为了渠儿你更应该这么做。”
“娘子,没那么严重吧?”
“夫君记下便是,以后便会知晓。”
“嗯!听娘子的。” 第十代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