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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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阿波罗篇
恋人之死
布洛克《雅辛托斯之死》
提埃坡罗《雅辛托斯之死》
太阳神阿波罗是月之女神狄安娜的双胞胎兄弟,位列奥林匹斯十二神之一—相当于诸神中的顶尖高富帅。他的身体是男性美的最高理想,一般被描绘成没有胡须、容姿端丽的裸体花美男。
大概是继承了父亲宙斯的性格,阿波罗也是个多情种子,而且同样男女通吃。这一次,他爱上了斯巴达国王的儿子雅辛托斯(Hyacinthus),把钟爱的竖琴、弓箭都抛在一边,一心陪伴在这位美少年的左右。
某一个黄昏,这对小情侣在原野上掷铁饼玩。当阿波罗轻松地向远处抛出金色的铁饼后,玩性大发的雅辛托斯等不及轮到自己,就追在铁饼后面跑了出去。然而,铁饼落地后反弹回来—据说这是嫉妒两人感情好的西风之神泽费罗斯干的好事—直接击中美少年的面部,造成了致命伤,连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啊!如果我能与你一起死去就好了!”阿波罗哀叹到。在他的眼前,一动不动的雅辛托斯就像一朵苍白的百合花,头沉重得抬不起来。不久,被雅辛托斯的鲜血染红的大地上,一种形似百合却色泽如血的娇美花朵绽放开来。这就是风信子(Hyacinth,花语是“哀伤”)。
自此以后,斯巴达在每年春季会举行盛大的风信子节。
—本作是与宙斯和伽倪墨得斯的神话故事并肩的“少年爱”主题。
这两个故事曾经出现在诸多作品中,让我们先来看一看法国新古典派布洛克笔下的《雅辛托斯之死》。
乍看之下,这幅画简直是日本少女漫画的鼻祖嘛!如蜜糖般甘甜,又让人感到脸热心跳的男性间的爱恋(Boy’s Love)世界。
画中的阿波罗和雅辛托斯都拥有少年特有的光洁肌肤和优美线条,令人雌雄莫辨。被太阳神抱在怀里的雅辛托斯,与其说像断气的样子,更像是处于高潮后的松弛状态(当然这也是画家原本的意图)。
虽然这幅作品打了色情的擦边球,但的的确确通过精妙的技法忠实再现了神话故事的情节:在黄昏时分(据说这个时候恋人看起来最美),远方是青翠而朦胧的山脉和森林,两个人在广袤的原野上,无须顾忌他人的视线,尽情地享受着裸体的游戏……
阿波罗背着弓箭,一方面因为他是箭术的守护神,另一方面,箭这一意向也代表了太阳光线。夺走雅辛托斯性命的铁饼躺在画面左下角,风信子也已经在原野上盛开:阿波罗脚边的风信子开白花,而雅辛托斯脚边的风信子则开出红花。
投掷铁饼的虽然是阿波罗,但真正下毒手的人却是西风之神泽费罗斯(在之前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春》中也曾登场),画家利用从太阳落山的方向,也就是西边吹来的强风暗示这一真相。阿波罗的长发和红色披肩也在杀死恋人的风中剧烈地舞动着。
在本作诞生的大约半个世纪前,洛可可时代威尼斯画派的提埃坡罗也以同一主题绘制了一幅名作,让我们来看看提埃坡罗版的《雅辛托斯之死》是个什么模样。
与布洛克笔下两位宛如少年的主人公相比,这个版本中的一对主人公则是体态健硕的青年形象。而且如果不看标题,大多数人应该都认不出这两位就是阿波罗和雅辛托斯吧,因为关键的凶器—象征着太阳运行的圆形铁饼不见了踪影,背景也相当奇异:后方是古代的建筑,中央是一片草地,而最前方的地面却是大理石的。
让·布洛克
《雅辛托斯之死》
1801年,油画,175cm×120cm
圣克鲁瓦美术馆藏(法国)
不过提埃坡罗还是在画中留下了解读神话的线索。已经是日落时分,可以从服装和武器上看出左侧的一群人是斯巴达人。站在人群之前,身着披风的白胡子老人应该是雅辛托斯的父亲、斯巴达王(虽然从现代日本人的视角来看,斯巴达王闪亮的头盔酷似倒扣在头上的钵盂,而那身竖条纹的衣服也与日式棉袄毫无区别)。
用握紧的右手遮住半边脸,左手因巨大的悲伤而五指撑开的青年是阿波罗,这点可以从装饰在他耀眼金发上的月桂冠看出来。另外,画家在他与雅辛托斯之间配置了丘比特,意喻两人之间存在着爱情。倒下的雅辛托斯的左臂附近,也就是画面的右下角生长着白花,在白花接触到地面的鲜血时,花瓣的颜色变成了紫红色。
丘比特的身后矗立着一尊牧神潘(Pan,又称潘恩)雕像,异常生动,几乎看不出是石造的。潘神半人半兽,拥有山羊的角和腿,还发明了放羊的牧笛。因为牧笛尖锐的声音常常让人吓一跳,所以现在我们常用“panic”这个词来表现突如其来的恐慌(从“pan”衍生而来)。也就是说,阿波罗因为突然失去了恋人陷入惊恐之中。
在画面中,还有另一个地方出现了潘神的脸,就在雅辛托斯腰上系着的—现在已经松开了—粗腰带的带扣上。腰带搭扣圆环的部分正好形成潘神咧开的大嘴。阿波罗的腰上也系着类似的腰带,其实两人并非为了赶时髦才佩戴腰带,这其实是一种在比赛中保护腹部的护具。
是掷铁饼的比赛吗?
其实不然。请各位注意,画面中风信子花的旁边掉落着一只网球拍,形态与现代的球拍几乎没有区别。近处的地面上还有三个金色的球。如果再看得仔细一点,就能发现斯巴达王的右后方有一名手持长枪的士兵,从他的两腿之间可以看到后面的场地上垂着一张球网。
从这些线索我们可以推论出,画中已经阴阳两隔的恋人其实之前正在打网球,而且还有一大群斯巴达老乡在观赛!
雅辛托斯的死因不是被铁饼击中,而是被阿波罗一记超强力扣球打死的!
这绝不是开玩笑说说的!
在当时,也就是提埃坡罗活跃的18世纪,网球并不像现在这样拥有很强的弹性,而是以沙子、碎石为芯,外面一层一层绕上线和毛发后塞进皮革制成的,坚硬程度堪比凶器。网球作为王公贵族才能享受的高雅运动在当时非常流行,但同时这也是一种相当危险、粗暴的运动,在网球赛中受伤简直是家常便饭。实际上在本作品完成的两年前,就曾发生英格兰王子在网球比赛中死于非命的事故。而向提埃坡罗订购这幅画的德国伯爵的祖父也因为打网球去世。不过这些恐怖的事件都无法阻止伯爵对网球的满腔赤诚,所以在订购画作时还特别要求画家将铁饼改成网球。
着实是玩性大发的修改啊。
乔凡尼·巴蒂斯塔·提埃坡罗
《雅辛托斯之死》
1753年左右,油画,287cm×232cm
提森·博内米萨博物馆藏(西班牙)
因为古希腊也有与网球类似的运动(刚开始连球拍都没有,大家直接用手打),画中像是象征太阳神的金色球体虽然略小了一些,但与网球也没有太大差别。斯巴达王及民众们既是死者的国人,同时被设定为网球比赛观众也相当自然。
现代人动辄认为有名的绘画肯定是严肃的艺术家带着严肃的艺术态度创作出来的严肃的艺术品,必须以端正、严谨的态度去鉴赏,而当年绘画公之于世时,当时的人们也一定是抱着这样的态度去观看的。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其实只要想想小说家会兴高采烈地去写黑别人或自黑的作品就能理解了。
画家也会利用作品娱乐一把。经常出现的例子是,明明时代、地点完全不对,但画家却在画中偷偷加上了现代的人物[波提切利让自己出现在耶稣诞生的现场,埃尔·格列柯让自己的孩子参加了14世纪真实存在的奥尔加斯伯爵(Count of Orgaz)的神圣葬礼等等]。阿楼瑞在友第德 (Judith) 斩首何乐弗尼的画中,把被砍头的何乐弗尼画成自己,而友第德的脸则是抛弃他的妓女的模样。卡拉瓦乔自己彻底化身为美杜莎(Medusa),而达利也画过无数张米勒《晚钟》(The Angelus)的山寨版。
顺带一提,其实歌剧演出的颠覆程度更加夸张。普契尼《蝴蝶夫人》的背景从明治时代的长崎改成了“二战”刚刚结束时的横滨;威尔第《弄臣》中登场的国王的原型应该是弗朗索瓦一世,却被改成了美国黑手党的老大;瓦格纳(Wagner)的神话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The Ring of the Nibelung)等甚至变成了遥远宇宙尽头某个未知星球上发生的科幻故事。
另外,在芭蕾舞剧中也有相当具有冲击力的变更。
柴可夫斯基《天鹅湖》的马修·伯恩版中,化身成天鹅的美丽少女居然变成了性感魅惑的青年,也难怪这个版本能够获得世界性的巨大成功,因为出人意表的原创剧情让古老的故事焕发出全新的魅力。
放眼到电影圈中,这样的例子就更多了。中世纪骑士故事和波旁王朝故事的背景音乐是流行歌曲(《圣战骑士》,美国,2001),罗密欧和朱丽叶变成了纽约的普通年轻人(《罗密欧与朱丽叶》,美国,1996),麦克白(Macbeth)变身成为古代日本蜘蛛巢城的城主(《蜘蛛巢城》,日本,1957),等等。
正因为这些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故事,所以些许的变动让趣味性倍增。提埃坡罗的作品也因为在神话中添加了现代的元素,为同时代的鉴赏者们提供了许多乐趣吧。
不过话说回来,雅辛托斯只是一个被神看中的对象而已吗?如果仅限于此,那为何每年斯巴达还要大张旗鼓地举办仪式去纪念神的男宠呢?
所以说这其中还另有原因。
一种说法是,雅辛托斯原本是原住民信奉的植物神,之后希腊诸神降临,战败的雅辛托斯被阿波罗夺走了原有的地位,从神被降格为人。这就与上述神话产生了连动:雅辛托斯被阿波罗的光轮击碎头部,变成了最初植物的模样—“花”。
新兴、实力强劲的神将土著神流放到远方,从此这些土著神就被称为恶魔或妖怪,或者在被杀死后,被当作残暴的英雄受到纪念—这一连串的变化在全世界皆有实例,在日本,大国主神(Okuninushinomikoto)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创国之神兼农业之神的大国主神将自己的国家无偿出让给天照大神(Amaterasuomikami),然而所谓的“无偿转让”并非字面上这么简单,只要看看出云大社中封印的大国主神的诅咒就能明白了。(关于这个典故请务必读一读井泽元彦的《反论日本史 · 古代黎明篇》,像上乘的推理小说一样。)
无论大国主神还是雅辛托斯,都在死后受人敬仰至今,然而围绕两者的故事却大相径庭。
提到前者时,人们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他拯救被剥皮而哭泣的因幡白兔的故事。这种让人不禁感叹“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神明啊”的好人好事,的确很有日本风格。与此相比,雅辛托斯的存在则带着许多情色的元素,西方人这种对肉体和性爱毫不掩饰的歌颂赞美,实在让我们东方人有点儿吃不消啊。
让·布洛克(Jean Broc,1771~1850)是新古典派泰斗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Louis David)画室的一员,他在美术史上留名的作品仅本作品而已。
乔凡尼·巴蒂斯塔·提埃坡罗(Giovanni Battista Tiepolo,1696~1770)是意大利洛可可风格的大家。他曾为王公贵族绘制了宏大的神话世界,可以从他的画作中看到时代特有的轻快、优美及考究的颜色感。 名画之谜:希腊神话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