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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雪比往年的还要大许多，车轱辘在厚厚的积雪上其实很难行走。

　　行程颠簸，车轮撞上了一块巨石，雪橇里的人也跟着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见状，颜以方连忙俯身下去，检查了一下身侧之人有没有哪里在刚刚的撞击中受伤，确认无事后，他长舒一口气，替身侧之人掖好了那一层层的被褥。

　　“好好看路！”颜以方朝着前方的魔兵怒喝了一声。

　　魔兵只得胆战心惊的连连道是，不敢为自己辩驳一句，虽说这雪地里本就难以看到厚雪下隐藏的石头。

　　这一点，颜以方也是知道的，但是，在有关这人的事上，他就是好容易变得无理取闹。

　　毕竟，这人的身体已经禁不得任何的伤害了。

　　就连上天带着这人靠飞的赶到目的地，颜以方都害怕这人的身体可能受不住那样强烈的冲击，所以，就只能使用这原始又笨拙的法子带这人赶往目的地。

　　那所谓活死人肉白骨的药只够吊住这人的最后一口气，好让他不至于立刻死去，但，真就只有最后一口气而已，那一口气照顾得不周，就随时可以会吐出来。

　　而至于让这人醒来，更是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痴心妄想，甚至，几乎那两个字都可以删去。

　　冬日着实是不适合赶路，尽管车厢里放满了火炉，颜以方也将这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但是终究会时不时的有寒风自车厢的缝隙里如影子般悄然钻进来，每每对上这些寒意，便让颜以方如临大敌。

　　就这么神经紧绷的跟那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敌人一路做着斗争，颜以方累得整个人于凛冬里都汗珠直簌，但终于，他还是赶到了目的地。

　　路的尽头，一个红色身影正立在寒风中，早有所料的等着他。

　　事实上，那人穿的也不是红色的衣服，但他那头红色的头发着实过于显现，让人一眼便瞧见了，颜以方依稀记得，初见他的时候，他的头发应是没有这么红的，这些日子的他似乎因着不用再压抑魔的本性，所以，头发越来越红了。

　　这么冷的天，那个人也还一脸高深莫测的晃荡着他手中的扇子。

　　颜以方走下马车，眼神吩咐周围的魔兵看好马车里的人，同车迟目光交汇。

　　车迟笑意盎然的朝他道：“终于是等到你了，比我想象的晚了些，这么冷的天，要不要先进城喝几杯酒暖暖身子？”

　　看到车迟的态度，颜以方忽而觉得，每个人都比他自己懂他。

　　他其实并不太喜欢这种被所有人看穿的感觉，这一点都不好受。

　　颜以方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头，都已经这种时候了，也没必要赶着去投胎，他说：“好。”

　　车迟对他还算客气，对他一点多余的防备都没有使，或许是他早已运筹帷幄。

　　车迟敬了他一杯热酒。在魔界，人们哪会有喝热酒的习惯？再冷的冬天不也是冷酒往自己大口大口灌？现在看来，车迟真是被这人间同化得可以。

　　车迟将他杯子里的一口酒一饮而尽，他的杯子很小，就是正常人类喝酒的被子，给颜以方的倒是容量十足的牛角杯。

　　颜以方也礼尚往来的饮尽了杯中的酒。

　　一杯过后，颜以方道：“以前没有看出来，你竟然是这么有野心的一个人。”

　　车迟笑笑：“没办法啊，我要是不往上爬，还不定我大伯下次会怎么整我。”

　　“你就这么恨车底王？”

　　“恨？”车迟笑了，“似乎也算不上有多恨，我能体谅他为什么会对我做那样多的事，为什么数次送我去死，只是，体谅是一回事——”

　　颜以方接过了话头：“恨又是另一回事，对不对？”

　　“不错，你很懂嘛。”车迟赞道。

　　颜以方又喝了杯酒，他问：“你就这么确定，那银斧王复活后就一定会帮你战胜你舅舅？”

　　车迟挑了挑眉：“我自然还有别的法子可以控制他。”

　　天太冷了，冻鼻子，颜以方吸了吸鼻子，又问：“就算借由我的身体复活了，他的实力应该也不会超过我这具身体的上限，既然如此，你找我帮忙不是更痛快？”

　　“你？哈哈哈哈——”车迟像是听到了多么好像的笑话似的，因为过分好笑，那笑里应该带着的对颜以方的嘲讽都淡了，“你知道吗？以方，有时候，我真的就挺佩服你的，你明明打小就过得那样困苦，也无数次在波诡云谲的战场上死里逃生，但是，你却始终那么天真，这样的你，是怎么能够活到现在的？”

　　不是什么好话，若是从前，颜以方就要拍桌踢板凳了，但他现在没有那个心情，甚至，他还很好奇，车迟眼里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身上到底还有哪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致命弱点，能被人一眼看穿。

　　车迟说：“你以为，银斧王能够打下那么多的江山，真就只靠他二阶魔种的身体吗？脑子往往才是一个人最重要的武器，可你好像一直不爱用那样武器。”

　　颜以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牛角杯。

　　车迟继续道：“你说你，天天这过的是什么日子，自己不觉得自己可怜吗？大伯他只是小小的提拔了你一下，你就愿意为他出生入死，你知不知道，你自以为做了那么多能够讨他欢心的事，实际上只是将他越推越远，让他越发畏惧你？你又知不知道，他每次送你入绝境去执行那些危险的任务，都不是因为信任你，而是巴不得你能在那绝境中死去，所以他才会在征伐人间这么大的事上都只给你这么点兵力，他其实，巴望着你去死呢！”

　　车迟说的这些，颜以方不是没有想过的，功高震主，再加上他二阶魔种的身份，车底王确实可能会因为畏惧而想杀他：“我死不死的倒另说，可你借着我的身体让银斧王复活，那之后车底王难道不是会更加忌惮你吗？你不怕车底王对付你吗？我不觉得区区一个银斧王没有任何的势力就能够护得了你。”

　　车迟一愣，随后再度仰天大笑：“原来你不傻啊。”

　　……颜以方的额角跳了跳。

　　车迟笑完后，啪的一收扇子，他说：“要想成大事就必然要赌上一把，我既然敢赌你这一把，就不介意再赌接下来的一把。”

　　颜以方忍不住叹息：“你到底是有多讨厌车底王？”

　　车迟摇摇头：“其实原本没有多么讨厌的，在魔界，孩子们成人后，长子会留守家业，而其余的孩子则需要离家继续向外开疆扩土，在来人间以前，我一直以为被大伯赶出疆土是很正常的事，可是，直到来到人间，我才知道，这不对，不能因为向来如此就觉得那是对的。”

　　颜以方又喝了一口酒，忍不住道：“你还真是被人类同化得可以。”

　　车迟笑笑：“人类难道不好吗？”

　　颜以方沉默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很难说出否决的话。

　　人类很好，他很好。

　　那之后，两人又喝了几杯酒，说了一些有的没的，车迟道：“说起来，还真是有些舍不得，也不知道那银斧王的个性如何，有没有你好相处。”

　　颜以方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他说：“我还是头回知道原来你觉得我好相处。”

　　车迟摇头：“哎——那要看跟谁比，若是跟魔比，你真是我见过的少有的斯文的魔。”

　　还是很少有人用斯文这个词来形容颜以方的，他转念一想，这都是云清衡的功劳，若不是这人那半年来的教诲，他八成也跟个土娃一样，这样一想，他突然很是受用，挑起一边的眉头不置可否的又仰头灌了一杯酒。

　　那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渐渐融洽，又接着喝了很多酒。

　　这场景其实很诡异，凶手同被害人之间一派和乐融融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久别重逢的老友在叙旧。

　　车迟的酒量没颜以方好，快到半夜的时候，他渐渐有了一些醉意，便匆忙喊停了。

　　他朝着颜以方一伸手，室内的气氛登时变得冷寂了下来。

　　车迟朝着后头一指，道：“差不多了，请吧。”

　　颜以方手上正端着一杯酒，当车迟叫停后，他也不多做逗留，仰头将手中的满杯酒一饮而尽，而后，便利落的起身，朝着车迟所指的方向走去。

　　行至一半，背对着车迟，颜以方突然问：“你确定能让他活下来？”

　　“那是自然，我的咒就是下在了清衡和死去的银斧王身上，只要你的身体里装上了银斧王的魂魄，清衡自会复生。”

　　“不，我不是指这个。”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隐藏在车迟身后的魔兵们，他怕云清衡在复生后也无法逃出车迟的掌心。

　　车迟笑笑：“你放心，我要是不放了他，你手下的那些人马，不都要跟我拼命吗？”

　　虽说一路轻装简行，但实际，在颜以方的背后，还跟着相当数量的人马，随时等着听从他的调令。

　　“你知道就好。”颜以方终于昂首挺胸，面带微笑的朝着前方，朝着他的目的地，他的归宿，大步走去。 尽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