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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罩之下的龙潭虎穴像是个纸扎的戏台,被初生的阳光一触即溃,天依然半阴着,但几个小时前深渊般的断崖之下已经显出了清晰的轮廓,白浪打在黢黑的礁石上,卷起细碎的泡沫,薛书窈对照着记忆中的演示轮廓确认了半天,终于肯定地判断此处就是昨夜2号保安踪迹突兀消失的地方。
“林子里什么都没有,我怀疑古怪之处在这下面。”她趴在断崖边探着脑袋往下望去。
十余米的高度虽然比不上岛屿西边的断崖凶险,但深深浅浅的黑色在起伏料峭的岩壁上层叠漫开,仍让俯瞰下去的人看的眼晕,薛书窈仔细观察了几分钟,忽然起身拽住在旁警戒的叶麟,小声问:“从这个角度看!有没有觉得那块岩石好像缺了一块?”
叶麟:“……”
他是真没看出来。
薛书窈没得到支持,不由“啧”了声,一本正经地安慰:“别担心,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疾。”
叶麟眼角一抽,差点没直接把她从悬崖边踹下去。
不过薛书窈虽然嘴上调笑着,可心里却明白这根本怨不了叶麟眼神不好,那里本来也看不出任何空洞或者凹陷的痕迹,她能直觉出岩壁上有问题完全是因为几天前她亲自上下爬过一回,还在个隐蔽的石窝里吊了十来分钟,在精神极度紧绷之下,身边那些特殊的岩石纹理走向都像是被凿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所以此时再看脚下的断崖时,才会被阴影微妙的走势激发出一种莫名的怀疑。
她回头看了眼被当作认路标志物的林边大石,用手指凌空比划了下,虚画了条垂线到崖边,不由又皱了皱眉头。
从垂线与断崖边缘相接的那一点垂直向下,正好就经过她觉得不对的那片阴影区域。
“我想……”
“想都别想!”
两个人突然同时开口。
薛书窈一怔,幽幽地叹了口气,活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叶麟简直要被这记吃不记打的玩意气乐了,跟个南下的冷气团似的拿眼神剐了她足足半分钟,末了说道:“这次我下去。”
薛书窈倒也不拦他,只是站在崖边浮夸地瞪大了眼睛:“唉哟宝贝儿你是八爪鱼吗?右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你这是准备靠哪只备用的爪子爬下去哪?”
叶麟:“……”
他简直恨不得穿越回昨天晚上,把愣头愣脑地觉得薛书窈是个小可怜的那个自己两耳光扇醒。
她果然没有说瞎话,多年过去,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早就不知道死到哪去了,现在只剩下了个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人气中风的讨厌鬼!
薛书窈就抱着胳膊在他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直看得叶麟附近气压都比别处降了几百帕,她才伸手往他腰间摸去:“乖,把枪给我。”
叶麟下意识地皱起眉,单手按住了她不安分的爪子,薛书窈耸耸肩:“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刚发现这里好像挺容易爬下去的,昨天大半夜黑咕隆咚的凶手都没摔死,何况咱们现在还有绳子呢,就更没什么危险了,宝贝儿你别闹啊。”
她左一个“乖”右一个“别闹”,噎得叶麟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口,而在恼怒之余,几天前绳索被隔断时的惊悸又浮上心间,让他忍不住收紧了手指。薛书窈也不急,就不动不摇地静静看着他,这么对峙了足有半分钟,叶麟突然撇开眼,按在她手背上的手也突兀地撤开,从牙缝里硬梆梆地挤出几个字来:“别瞎逞能!就你现在这一身麻秆,他就算受伤了也……”
薛书窈赶紧打断:“行行行,好好好,我知道我弱不禁风,等会他要还在里面,我就抽冷子给他一枪,保证不硬刚成吗?”
叶麟让她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就在薛书窈吊着绳子再一次慢慢爬下悬崖的时候,别墅里也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状况。
留守的一共有五个人,除了断腿的荷鲁斯和被绑住了手脚的宋盏无法移动以外,剩下三人里凯撒虽然已经比前一天恢复了许多,但仍然和正常人有不小的差距,此时他正和荷鲁斯一样昏昏欲睡,另一边靠近房门的位置,充当守卫的厨子则抱着枪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毯上,单看架势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自从岛上出事以来,谭曦就被迫压下了想要探寻邱苗苗在拍卖会上的遭遇的想法,但此时,屋子里除了几个半睡半醒的伤病员和俘虏,就只剩下了他和一个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与过去乱糟糟的情况相比起来,现在几乎就可以称为私密环境了。
虽然厨子看起来不像是知道很多内幕的样子,但这毕竟是难得的近乎独处的机会……
“万一他见过邱姨呢?”谭曦忽然无可抑制地想道。
他犹豫了片刻,但最终保持安稳的念头还是没有敌过真相的吸引力。
“我就试着问一句,如果不对劲就赶紧收手!”他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便再也管不住蠢蠢欲动的舌头了,心里捏着一把汗,嘴上却状似无意地抱怨起来,“我也够倒霉的,第一次来这里就遇到这种事!”见厨子把视线转了过来,他又说道:“你们这里的安保也真是……唉!过去你们发生过类似的意外吗?”
厨子盯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盯得眼皮都快抽筋了,闻言没好气道:“哪来那么多杀人犯!又不是菜市场的大白菜,二十块钱能买一筐!”
谭曦心头微微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新闻里邱苗苗车毁人亡的照片,心中暗自哂笑:“哪来那么多杀人犯?——你说呢!”
但他嘴上却只是连连附和:“也对……不过也不只是杀人犯,还有贼呢,那个死了的茜茜不就是个混进来的贼嘛,要不是她碰巧正好在作案的时候被杀了,你们恐怕丢了东西都不知道吧?要我说,你们这安保还是差了点意思,你以前来的时候就不担心?”
可惜,厨子的回答再一次让他失望了。
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摩挲着宝贝枪,斜眼瞟了谭曦一眼:“我哪知道!”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咕哝道:“早知道老子才不来这破地方!”
谭曦被他说得心里一凉,厨子的抱怨无疑表明了他也是第一次来这座岛上。
难道在管家死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一个人知道邱苗苗最后的那几天经历过什么吗?
就在这时,一直悄没声儿地似乎睡着了的宋盏忽然打了个喷嚏,然后抽了抽鼻子,怯怯地开了口:“对、对不起,打扰一下……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好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似的……”
她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还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仿佛想起了昨夜那场带来了一系列死亡的火灾。
被她这么一提醒,其他几人也都发现了不对之处。
昨夜的火情不小,烟尘四处弥漫,即便是相隔一二百米的别墅里也能够清晰地闻到烟味,但随着彻夜的雨水,外界的烟味已经被压下,室内残留的味道也逐渐散去——直到此时。
烟熏火燎的味道似乎又开始一点点变得明显了起来,像是一条无声无息游走进来的毒蛇。
厨子愣了一下,探头出门嗅了嗅,又把脸转回来,这样反复几次之后,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当即跳了起来:“风道!是屋子里的通风道!”
宋盏短促地惊叫起来,颤声问:“有人放火吗?是不是她,是不是她来了?!”
人们被厨子一嗓子喊醒,总算找到了异味的来源——细白的烟气正缓缓从房间上方的通风口渗出来,不仔细看的话几乎和白色的天花板融为一体。那烟并不算浓,看起来不像是什么重大的火灾,而且就算真的起火,众人从目前身处的104B房间逃生也并不费力,厨子确认了这一点,便定了定神,粗着嗓子喊道:“瞎叫唤什么!屁大点的火苗,还能烧死你们怎么着!”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瞧见那缕比香烟的烟圈还寡淡几分的烟气,觉得自己可能摸着了凶手的脉,便不以为意地冷笑起来:“这通风道是连着外面的,别墅门窗都锁了,我看那王 八 蛋就是进不来,所以才想要把咱们吓唬出去才方便动手呢!”他大手一挥:“找东西把通风口堵上!老子还就不信了!”
虽然说得轻松,但他声嘶力竭的声音却分明像是刻意在给自己壮胆。
作为同一根绳子上拴着的蚂蚱,谭曦没有戳穿他,自觉地从停尸的卧室里翻了两条毛巾和浴巾出来,踩着椅子塞进了通风口里。
他刚忙活完,就听厨子又突然骂了一声:“你他妈 的闹什么妖呢!给我老实点!”
谭曦诧异地看过去,只见宋盏虽然手脚被绑着,却仍然不消停,正跟条毛毛虫似的往沙发另一边拱。厨子大步走到她面前,举起枪狠狠顶在她脑门上,吓得宋盏差点就抽过去,这才恶狠狠道:“想跑?小心老子一枪崩了你!”
宋盏顿时哆嗦成了一条触电的毛毛虫,只听她上下牙打颤,直到厨子满意地收回了枪,才抖着声音哭道:“不、不是,我不是要跑……我……”她扭头瞅了眼窗外:“我害怕……万一,来的人有枪……”
其他人都是一愣。
没错!他们审了宋盏一早上,现在下意识地觉得会追来的就是那个据说绑架了她的女仆,可万一不是呢?如果摸进来的人其实是带着枪的2号保安又该怎么办呢?
厨子紧紧攥住了枪柄,虽然看不出脸色,但是短短几秒钟之内却连着干咽了好几口唾沫。他指着谭曦,正要说话,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改为吩咐凯撒:“你,去把窗户关上,窗帘拉好!我倒要看看他看不见屋子里的人还怎么开枪!”然后拿枪口虚点谭曦:“你,跟我出来!3号保安他……他应该带着步话器呢!剩下还有一台在管家尸体身上,你跟我一起去找,咱们得赶紧把人都叫回来!”
说完,还忍不住骂了句:“妈的!这算什么事!去找凶手的找不着,那群王 八 蛋怎么专往别墅这跑!”
谭曦暗自皱眉,就算在相对安全的别墅里,他仍然并不觉得留守的几人分开行动是个好主意,凶手既然没有直接露面、只是在暗中做手脚就证明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还很安全,在此时放弃这个安全的根据地主动投向未知才是犯傻。但他还没来得及把道理讲出口,厨子那把枪就不耐烦地对准了他:“老子让你出来!你聋了吗!”
谭曦:“……”
他压抑着心中的不安,避开厨子敌我不分的枪口,尽量平静道:“你先把枪放下,我跟你一起去就是。”
厨子焦躁地哼了声,探头探脑往走廊瞄了几眼,确定没人,赶紧对着谭曦一招手:“出来!”
因为电闸被破坏的缘故,即便时间已经是早上,但幽深细长的走廊里仍旧相当昏暗,让人忍不住怀疑有什么不祥的东西正盘踞在层叠的阴影之中。
很快,两人就穿越了半条走廊,来到了管家的门前。
在昨夜管家被停尸进去之后,这道门就一直没有锁上,此时也仅仅是虚掩,厨子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迈步进去,还不忘回头催促:“快点跟——”
他没能说完。
最后一个字被淹没在骤然响起的枪声之中!
“砰”的一声巨响仿佛就在耳边炸开,谭曦完全没反应过来,他刚往门里跨出一只脚,头脸上突然就一阵湿热,血红色猛地糊满了他的视线,厨子肥壮的脖颈在他眼前炸开,血肉和碎骨一起飞溅出来,喷射在他的身上和脸上!
谭曦反射地睁大了双眼,但极度的震惊中,大脑却像是无法处理倒映在视网膜上的图像似的,滞涩地卡住了一瞬,一种空白的麻木感让他全身僵硬冻结。
而就在这时,屋子里一个高大壮硕的黑影仿佛扑向猎物的秃鹫一般猛然扑了上来,占据了他整个视野。
随后那片迷蒙的黑色蓦地蔓延开来,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深渊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