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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盛易南起来后，顾世安还是一个人拥被躺在床上，看她面色潮红似乎又发烧的样子，他走过去探一下她的额头，关切道：“要不然今天还是请假好了，我看你气色不太好，跟我去医院做个检查。”

　　她微微一哂，摇摇头回答：“公司又不是我家开的，想请假就请假吗？再说了，这段时间也休息够了，是时候找点事情做了。”

　　与其说是想找点事情做，不如说她是害怕自己闲下来。一旦闲下来，人的小情绪就会随时随地爆发，一个无心的眼神，一段若无其事的对话，一样小小的物件，都可以随时随地勾起她脑海中痛苦的记忆。

　　这个道理盛易南不会不明白，见她实在不愿意请假的样子，他也没有再坚持，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道：“那我先去上班了，晚上去公司接你，不许再一个人挤公交了。”

　　“嗯。”她点一下头，微笑着目送他出了公寓大门。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顾世安眼中积蓄的笑意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坐在那里面对盛易南巧笑倩兮的女人只是一个幻想中的魅影。她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进浴室，随手将淋浴开到最大，任冷水在自己身上一下又一下浇着。

　　四月份的北京，一个冷水澡下来，她不出预料地感冒了。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她在心里面告诉自己。随手拿起电话，按照记忆中的号码，给想要找的人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喂。”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一个清冷的男人声音响起来。

　　顾世安深吸一口气，半压着嗓子道：“是高义吗？”

　　高义很意外会接到她的电话，用手给对面的小护士比了一个“嘘”的声音，人便走到了楼道里面，听她继续说话。

　　电话那头的人一边说话，一边咳嗽几声，看起来是感冒很严重的样子，他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感冒了，怎么没去医院看一下？”

　　顾世安又重重咳嗽几下，才虚弱地回道：“身体发软，一点都没有力气，根本去不了医院。”

　　“把你家的地址给我，我去看一下。”

　　她很快报了公寓地址，高义迅速应承下来，很快便答应了过来。

　　电话被她挂断，看着镜子里面那个脸上挂着一丝冷笑的女人，她忽然觉得有些陌生。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巴巴，双眼空洞无声，头发干枯不已，活脱脱一个女鬼。曾几何时，那个撒谎都会脸红的顾世安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

　　罪魁祸首是郑雯吗？心里面有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响起来：不，罪魁祸首不是郑雯，是那个人，是那个让她家破人亡，六年前将她弃之如蔽屐的人。可笑的是，这个人现在成了她的丈夫，是法律意义上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亲人。

　　这一切都是不正确的，她要改变现在这种局面。既然那个人口口声声说爱自己，那她就要毁掉他爱的东西，哪怕这个东西就是她本人。

　　简析坐电梯上楼的时候，跟一个从公寓里面出来的男人不期而遇。两人一个要上电梯，一个刚好出电梯，差点没有撞上。那个男人看上去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手里拎着一个箱子，不小心跟她碰到，连连说了几声抱歉。她微微一闪身，回了一句“没关系”，便上了电梯。恍惚间突然想起，这个男人似乎特别眼熟，但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顾世安见她过来，第一反应是她会不会跟高义撞上，随即转念一想，这个丫头应该从来没有见过高义，即便上楼的时候遇见了，也不会怀疑什么，更加不会到盛易南面前说，便放心下来。

　　“安安姐，还是盛大医生想得周到，让我过来看一下”，简析从保温桶里面倒出炖了三个小时的鲫鱼汤，放到嘴边吹了吹，接着说道：“果然你就生病了，还是得请假吧，干嘛总是为难自己。”

　　小心翼翼接过来那碗鱼汤，顾世安莞尔一笑，淡淡道：“感谢我们人美心善的小仙女今天过来看我，改天送你一个大礼，好好感谢你一下，可以了吧？”

　　这话逗得简析“噗哧”一下笑出来，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股小女生的娇羞，“少来了，我可什么都不缺，才不要什么大礼，只要你跟盛大医生好好的，我就非常满足了。”

　　相识之初，顾世安非常不明白，一个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小女孩，究竟为什么对自己抱有那么大的好感，甚至心甘情愿放下千金小姐的架子，对她嘘寒问暖。渐到后来，偶然间瞥到简析看盛易南的眼神时，她才反应过来，这个丫头喜欢盛易南，连带着她一起喜欢了。

　　她自问不是一个善于看人眼色的人，但是一个人的眼神不会骗人，更何况简析面对盛易南时的眼神，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很多年之前，自己也曾经用同样的眼神仰视过对方，那个时候，她爱他爱得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多少男男女女因为一瞬间的悸动而被牢牢束缚在爱情这张大网里，爱得死去活来不能自拔之际，很多人都忘记了一个道理，自古强极则辱，情深不寿，太过沉溺于一段感情，最终必然伤人伤己。

　　做完两台手术出来，陈清扬一个人躲在楼道里抽烟，不期然盛易南突然进来。

　　两人相视之下俱是一愣，陈清扬调侃道：“看来你家夫人的家庭教育工作还是不够严格，不是三令五申禁止吸烟了吗，怎么盛大医生还敢跑到这地方偷偷抽？”

　　盛易南收住笑，单手揉一下酸痛不已的太阳穴，整个身子脱力一般靠在墙壁上，慢悠悠回话：“在家里面我是一点都不敢抽的，只能在医院抽几支，要是再这样紧绷下去，我怕自己真是活不了几天了。”

　　他的语气里面流露出深深的挫败感，曾经在外科室那么游刃有余的一个人，现在变得半死不活，任谁见到了都心生不忍。

　　陈清扬掐灭自己手中的那支烟，转过身子问：“她的状态不好？”

　　这是一个疑问句，但是听起来仿佛又是一个肯定句。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好到让人害怕。”盛易南微微侧转身子，眼睛看着地下刚刚被掸落的烟灰道。

　　陈清扬一本正经起来，脸上的神情是难得的严肃，“怎么个害怕法？”

　　盛易南眼睛里面仅剩的亮光一点一点褪去，半天才回道：“我们分开整整六年，曾经我以为这分开的六年可以用今后的六十年来弥补，但是现在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她，只是一个六年而已，我爱过的人仿佛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我不了解她，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易南，人都是会变的，这是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我明白，可是我真的好害怕”，他吐出一个烟圈，接着说：“她现在好像变成了一个没有情绪的人，不会生气，不会悲伤，不会喜悦，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会说好，都会说没问题，这是不正常的，这是不对的，这不是以前我认识的那个顾世安。”

　　以前的那个顾世安，有小脾气，喜欢哭，一点点不顺心都要闹别扭，心里想什么都会告诉他，从来不会对他有所隐瞒。那个单纯善良的顾世安仿佛一汪清澈的湖水，让人一眼就看透。可是现在这个顾世安，遇到再大的伤害都不会喊一声疼，哪怕是切肤之痛，也能生生忍下来，甚至反过来给他一个微笑，若无其事告诉他：我很好，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盛易南回到公寓的时候，顾世安正一个人在卫生间费力地刷牙。

　　最近这段时间，她的公司一直非常忙，特别是她所在的组，同时接了三个项目，偏偏每个项目都需要她从中跟进，忙得昏天黑地，有时比他还晚下班。在电脑前敲了整整一天键盘，她的指甲几乎都磨平了，手腕又酸又痛，使不上一点力气，刷牙成了一件异常痛苦的事情。

　　听到推门声，她眼睛也不睁一下，有气无力念道：“回来了？吃饭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去做？”

　　他从背后搂住她，一只手在她肩上用力按着，帮她缓解了不少酸痛感，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帮她刷牙。

　　“干嘛呀，我自己可以的，又不是小孩子了。”顾世安娇嗔道。

　　他轻笑一下，手上的动作不停，“你没看见电视上说吗，男人宠女人的时候，就是明知道她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但还是要代替她做。”

　　顾世安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现在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到底是跟谁学的呀？”

　　“只要能哄夫人高兴就可以，别计较是跟什么人学的了。”

　　她还想反驳，客厅里面却传过来手机铃声。

　　“我手机响了，可能是公司有事，快去帮我接一下。”她熟门熟路吩咐道。

　　“遵命，老婆大人。”

　　电话接起来，一个很多年不曾听到的熟悉声音传入盛易南耳朵：“安安，你有只耳环丢在我这里了，明天别忘了来拿回去。” 一世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