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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世安从太平间出来的时候，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前一天还跟她通电话。嘱咐她要注意休息的方叶扬就这样成为一具躺在那里的冰冷尸体。她的手机里面还有方叶扬发给她的一大段微信，内容是体虚的人如何养生保健方面的文章，由于这几天事情太多，她甚至没有一个字一个字逐行阅读，连回复都没有给。但是这条微信安安静静躺在她的手机里面，成了方叶扬在这个世上留给她的最后一点东西。

　　盛易南去办了尸体认领手术出来，顾世安还是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动不动。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上没有一丝温度，只是眼睛看着地面，不住发抖。

　　这个样子的她让人心慌，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想哭就哭出来，不要忍着。”

　　她是一个脆弱的人，从前即便是被水果刀割伤手指都要流泪，现在突然遭遇母亲离世的变故，心里面的伤痛有多深，是旁人不能感同身受的。但是这个时候的她，竟然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睁大了无神的双眼，喃喃自语般道：“我哭不出来，我哭不出来，为什么我哭不出来！”

　　哀莫大于心死，大抵就是如此。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因为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不是因为他，郑雯不会找上门来，方叶扬也不会去跟郑雯谈判，那么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老天爷偏偏爱捉弄人，这么荒唐又无语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她一定恨死了他，恨不得杀了他。

　　有一个可怕的理念在他心里面逐渐生成，耳边仿佛有个恶魔般的声音轻语道：“完了，完了，你们之间的一切，都彻底完了。”

　　有警察走过来询问当时的情况，顾世安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她的耳边轰隆作响，脑子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裂开一样，让她头痛不已。太痛了，真是太痛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是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呢？警察称呼太平间里的那个人为死者，称她为死者家属，死者，昨天还跟她有说有笑的那个人成了死者，那个死者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疯了一样捶打自己的头部，一下比一下狠，正在回答警察问题的盛易南被吓到，慌乱地按住她的手，大声说道：“安安，你不要这个样子，求求你，不要这个样子！”

　　“我为什么哭不出来！我妈妈死了，我为什么哭不出来！我为什么哭不出来！”她只有这一句话，反反复复在口中呢喃，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平时力气不大的一个人，这下却是任谁都拉不开。

　　值班的医生赶过来，毕竟见过不少阴阳相隔的情况，当机立断道：“死者家属情绪激动，建议立刻打一针镇定剂。”

　　镇定剂有副作用，但是实在见不得她这个样子，盛易南只得妥协道：“打吧，就打一针，我会陪在她身边的。”

　　病房里面只有生理盐水一下一下从吊瓶里面有规律往下滴的声音，盛易南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探一下她额前的温度，又跟自己的体温对比一番才长吁一口气。虽然还是有点低烧，但是体温已经慢慢恢复正常，说明两瓶盐水下去还是有效果的。他转身去拧毛巾，病床上那个仿佛风一吹就要散掉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之极，有什么卡在嗓子里面，难受得厉害。顾世安的眼睛直直看着他，但又好像不是在看他，似乎是越过他看向其他什么东西。他悲哀地察觉到一个事实，自己已经越来越不了解这个人了，他爱了整整十年的人啊，自己现在竟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讽刺！

　　“我没有妈妈了。”两滴豆大的眼泪从她眼眶里面滚落下来，让他心如刀割。

　　他用手抚去那两滴泪，嗓音沙哑着道：“你还有我。”

　　积蓄多时的情绪倾泻而出，她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的理由，被他拥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哭到最后，整个人已经没有力气，嘴唇干裂，喉咙嘶哑，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剩下身体不安地抽搐。

　　陈清扬推门而入，盛易南悄悄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指指怀里哭到脱力的那个人，示意他安静。他顺着盛易南的目光往下望去，顾世安双目微闭，脸颊上还挂着泪，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有几缕被泪水粘住，在额前紧紧黏住，正被盛易南一根一根往上拨着。

　　他用口型问道：“睡了？”

　　盛易南轻轻点头，随即小心翼翼放下怀里的人，带上门来到走廊。

　　“有烟吗？”盛易南开口问。

　　上次从平城回来，他曾经应允过顾世安，从此以后不再抽烟的，身上也再没有带过一支烟，但是这一刻，他急切需要点什么来麻痹一下神经。酒是万万不可的，万一喝醉了，半夜她醒过来自己就照顾不到了。他需要一支烟，只需要一支，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麻痹一下，否则，他真的觉得比死了还难受。

　　陈清扬递给他一支烟，他双手颤抖着去点火，试了一下又一下，那个老古董打火机仿佛有意作对似的，怎么都打不着。

　　“我来。”陈清扬帮他点上烟，随即沉默不语。

　　直到一盒烟抽完，他整个人还是没有缓过来，手仍然不住颤动着。

　　这个样子的盛易南是陈清扬从来没有见过的，美国共事过整整六年，他曾经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个智商极高的天才，但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这个人身上有太多太多是他不曾了解到的。

　　很长一段时间，盛易南于陈清扬而言是一个bug般的存在。这个跟他来自同一个国家的留学生，不仅深受教授以及同事的喜爱，就连自己那个脾气极差的表妹都很听这个人的话。而这个女人缘极好的人，似乎也是相当洁身自好的，每天除了学术研究，其余的几乎什么都不干。不泡吧，不参加集体活动，不接受任何女人的示爱，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他曾经以为盛易南是一个性取向成谜的人，否则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竟然一直单身。男人的先天生理结构以及基因等问题决定了，这世上没有男人可以做柳下惠，除非这个人的性取向不是女人。

　　他抱着这个想法独自观察了盛易南很久，直到有一天，简析泪眼朦胧跑过来告诉他：“你知道吗，原来盛医生一直以来只喜欢那一个女人。”

　　当时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让盛易南这样的男人倾心？从后来断断续续的了解当中，他只大约知道是一个叫安安的女人，跟盛易南是大学同学，但是后来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两人分手并且没有复合的可能了。

　　了解得越少，他对那个让盛易南倾心的女人就越好奇，这也是为什么见到顾世安之后他会有异样的感觉。知晓她就是盛易南心里面的人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这样的女人，的确不枉费一个男人为她执着六年，因为她值得。

　　“你有认识的律师朋友吗？”盛易南开口，将他从遥远的回忆拉回现实。

　　陈清扬也点燃一支烟，问道：“你们想跟郑雯打官司？”

　　盛易南声音冷淡，一动不动道：“杀人偿命，这是她该得的。”

　　以盛易南的头脑，不会不知道这是一场稳输的官司。无论是从警察了解到的情况还是当时茶馆的监控录像来看，先动手的那个人始终是方叶扬，甚至连郑雯本人都是方叶扬主动联系的，而导致方叶扬从楼梯滚落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自己不小心以及茶馆地面太滑。即便打了官司，只怕最后茶馆老板需要付的责任都会大过郑雯，想要判郑雯死刑，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场官司打了四个月，原告一审败诉，被告被判过失杀人罪，刑期三年。

　　从法院出来，苏可可狠狠呸了一口：“我看这群人就是官官相护，什么玩意儿，杀人只判三年，还有没有天理了。”

　　林高远眉头微皱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她还想再骂，眼角余光瞥见顾世安看不出喜悲的表情，还是生生忍下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

　　顾世安朝众人鞠一个躬，开口道：“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法院这个结果我很满意，也希望大家不要再追究了。”

　　简析见她这种故作轻松的样子，实在不忍，“安安姐，你不要强撑着，心里觉得苦就说出来。”

　　一直不说话的陈清扬道：“大家应该尊重世安的决定，这段时间她也很累了，我们不要打扰她了，让她安静一会吧。”

　　盛易南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即接话：“麻烦大家忙前忙后了，我代替安安谢谢你们。”

　　话说到这一步，意思已经很明显，顾世安没有再上诉的打算。也许对现在筋疲力尽的她而言，每一次上诉都是将血淋淋的伤口撕开给人看，这个过程是无比痛苦的，不应该这样去折磨自己。

　　晚上回到公寓，她睁着双眼到半夜，突然拱进盛易南怀里道：“易南，抱抱我，求你抱抱我。” 一世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