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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易南人已经到了地下停车场，陈清扬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他心中生疑，明明刚才在更衣室才见过，怎么没过一会儿，又打电话来？

　　心里这样想着，他还是按了接听键，陈清扬的声音在那端响起来：“还在医院吗？”

　　如此单刀直入的询问，盛易南猜到他必然有急事，也不拖拖拉拉，痛快回答道：“才到停车场，你这个电话再晚点，我就出了医院大门了。”

　　陈清扬略微停顿一下，道：“在医院别走，去你办公室等我，我有事情跟你谈。”害怕盛易南推诿，他又在后面补充一句：“很重要的事情，必须今天谈。”

　　以盛易南对陈清扬的了解，他知道对方虽然平时看起来不太正经，但是办起事来却是尤为令人放心的，如果不是极其重要的事情，陈清扬绝对不会在电话里面露出如此严肃认真的语气。他又折回停车场电梯处，一边按下向上键，一边跟陈清扬回道：“好，我等你，路上开车小心点。”

　　电话那头，陈清扬听着手机里面传来的“嘟嘟”声，一时无言。他一个人坐在保时捷里面，半开了车窗，一支又一支抽着烟。此刻他的思绪混乱，甚至没有办法让自己静下心来细细打算，等会儿见了盛易南之后应该怎么说？又或者应该说些什么？

　　从高义处得知顾世安正在服用苯巴比妥这件事情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决定了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盛易南。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判断出来，盛易南跟他一样，对这件事情绝对是毫不知情。那么，顾世安的目的又是什么，是为了报复吗？难道为了恨一个人，她竟然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这样一点点想着，他的心情越发沉重下来。

　　车窗外有冷风袭来，再加上那几支烟提神，他的思绪渐渐清晰。不管怎么样，盛易南都有权知道这件事情。当务之急是先告诉盛易南真相，然后才可以细细商量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京郊墓地，顾世安俯下身子，在一座小小的坟墓前放下一束小雏菊。

　　这座墓碑上面没有写名字，也没有出生日期，除了墓碑右下角一行小小的“母顾世安”之外，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辨认墓碑主人身份的信息。

　　顾世安僵直着身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空洞地睁着眼睛想，这个躺在坟墓里面无缘出世的孩子，如果顺利存活下来，会长得像他还是像她？如果是男孩子的话，肯定会长得比较像她，因为人们都是那样说的，男孩子长得像妈妈的多些，女孩子恰恰相反，大多数长得像爸爸。可不管是长得像谁，她想自己都会一样疼爱这个孩子，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部捧到他或是她面前。可是七年之前，这个孩子就没有了，只有一滩血水从她身体里面流出，她甚至连这个孩子的性别都来不及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出狱之后费好大一番力气给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立墓碑，她也没有带过任何人来这个地方看过，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会来这里祭拜这个孩子。以后她也不会来了，这是最有一次有人来看这个可怜的孩子了。

　　顾世安翻开随身携带的包，在里面摸索许久，颤颤巍巍拿出一片剃须刀。她本来想从厨房拿一把更加锋利的刀的，但是想到地铁安检不方便，犹豫再三，还是从盛易南的洗漱用具里面抽了一片最新的剃须刀出来。

　　崭新的锋刃在寒夜里面散发出令人战栗的白光，顾世安微微眯一下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整个人竟然都在颤抖。她嗤笑一下，悲哀地发现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胆小鬼，事到临头居然会害怕。影视剧里面那些自杀的人在最后一刻都是视死如归的，不是对这个世界没有留念了吗，为什么她会害怕呢？

　　她想不能再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害怕下去了，因为继续这样，她很担心自己会抛弃自杀的念头，继续回到那个人的怀里面苟延残喘。这是不对的，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也不是他们之间正确的结局。她不能允许自己继续站在原地踯躅，她拿起那片锋利的剃须刀，对准自己的右手腕，颤颤巍巍割下去。

　　鲜血一滴一滴从手腕处滴落下来，在结霜的地面氤氲出妖冶的红色。

　　盛易南在办公室里面独自坐了许久，心脏突然剧烈抽搐一下，他痛苦地弯下了腰。

　　推门而入的刹那，陈清扬明显发觉盛易南的眉头蹙了一下，心下不安起来，以为他已经察觉了什么，不确定地问道：“怎么了？”

　　听他这样问，盛易南偷偷收回捂住心口的手，转了一个话题：“你身上烟味怎么这么重，医院里面有规定，不让抽烟的，要是被李教授逮到了，有你好受的。”

　　陈清扬满不在乎轻笑一下，才又接着说：“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你以为我是担心哪个？”

　　窗外突然一声惊雷劈过，这两人都不是胆小的人，但却同时被吓了一跳。陈清扬神思恍惚，想着怎么开口。盛易南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内心深处的不安感正在一步步扩大，但他又说不上来，这些不安感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大雨就这样倾盆落下，没有给人一点喘息的时间。空气里的温度骤然下降，让深夜的寒意又加重了几分。

　　陈清扬缓了一缓，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你跟顾世安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你知道吗？”

　　又一声惊雷在夜空炸开，轰隆作响，连办公室窗户处的玻璃也受到了振动，剧烈抖动几下。

　　屋内的温度明明不是很高，盛易南的额前却有豆大的汗珠落下来。静默片刻钟，他无力张开嘴唇，嗫嚅着发声：“说清楚，请你说清楚。”

　　时针指向凌晨三点，医院值夜班的保安看见四楼外科处仍然有灯光亮着，以为是哪个医生走的时候忘记了关灯，便想着好心上来帮忙关一下，哪成想人一走到门口，就闻到外科处医生办公室里面传来好大一阵烟味。医院里面是严禁吸烟的，外科处的医生一向有责任感又守规矩，从来不需要人提醒，今天怎么这么不注意？

　　门没有关严实，保安轻手轻脚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办公室里面坐了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是外科处鼎鼎大名的人物，一个是身家背景深不可测的陈医生，另一个是最受器重的盛医生。两个人年纪轻轻就做了主刀，还都是单身，平时不仅受医院里面的女护士们欢迎，也深受患者信赖。

　　尤其是盛医生，但凡接触过他的人提起盛易南这个名字，无一例外都会竖起大拇指叫好。前段时间有个特别有钱的大人物入院了，就是由盛医生照料的，最后健健康康走出医院大门，隔天就给医院捐了一大笔钱，把院长哄得眉开眼笑。当然那个陈医生也不赖，听说院长的女儿暗恋他好久，之前还追到医院来打听他的事情。

　　要说按照这两个人在医院里面的地位，保安是一个都得罪不起的。他又探身向办公室里面张望一下，那两个人一个瘫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眉头深锁，另一个坐在办公桌前若有所思。不太大的办公室里面烟雾缭绕，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面蓄满了烟头，一看就不只抽了一包。大概是心里面想的事情实在太烦人，保安在门口这一番动作那两个人竟然没有一个察觉，仍然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

　　保安眉心都快拧成了一个结，最后还是决定不去打扰这两个人了。这两位平时都是极有分寸的人，如果不是真遇上什么烦心事，怎么也不会在医院办公室里面抽烟的。但凡是人，就总有不能称心如意的时候，他一个小保安，当下还是不要去打搅他们比较好，免得搅了人家的思路不说，可能还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陈清扬又点燃一支烟，清清嗓子，站起身说道：“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该说的我都说了，没有任何隐瞒。我自认比较了解你，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面肯定也是一团乱麻，先回家吧，你必须要在她的身边，这样你才能安心。”这句话还有后半句被陈清扬藏在心里未能说出口：我也才能安心。

　　大概是抽了太多烟，盛易南只觉得喉头发干发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好半天才从喉咙里面吐出一句：“嗯。”

　　门“砰”一下关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极为突兀的响声。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四周静悄悄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陈清扬走后的办公室里面重新恢复了寂静，又只剩下盛易南一个人。周围无声的寂静快要把他逼疯，他觉得自己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狠狠掐灭手中的烟头，深吸一口气，拿起外套冲出了门。 一世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