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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缓步朝着司夜离走去,他正坐在树下,悠闲的泡着茶,而他手法娴熟,炉子上煨着小火,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他手中也未曾停下,洗具、冲泡、浮沫、闻香等一步步做来,可见其悠然之雅兴,不知是当真好心情还是在掩饰内心的平静。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她感兴趣的。
在司夜离摆着小案的正前方,恰有一只铺着毛皮毯子的石椅,俨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何其相似的情景,让她难免想起多年前与他在相府的菩提树下相见,那应当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见面了吧。以前纵使相见都是带着敌意与试探,或身份使然或保持警惕,因为太过防备而不愿去接触对面那个人,这大概就是他们当时的想法了。那日的夜色似乎也像今夜这么明亮,就连星光都是如此的迷人。至于那日他们相谈的结果,其实也并没什么相谈,不过是喝了杯茶浅聊几句,后来他允诺她出入自由,使得一心想要离开的她心中有了丝裂缝,她不知道的是即便身体得到了自由,可只要心被锁住,那就哪里都去不了。彼时的她尚不知情爱的滋味,后来明白了才懂得什么叫自由,可那时的她已经甘愿为了他而放弃这两个字了。那么久远的事她竟然还记得,只怕记得的不止是她一人,否则他也不会故意摆了相同的场景。
“来了。”他轻声邀她入座。待她坐好时,面前的小案上已摆好了一杯热气蒸腾的茶水,茶香四溢,光是闻就知道皆非凡品。
她看着茶汤清淡的颜色,并未伸手去接,哪怕知道这是她最爱的鹤云针所泡出都不为所动。她只是盯着浅色的茶汤看,心事平静而悠远道:“我并未是来喝茶的,相爷等我来也不单是为喝茶这么简单吧?”
她的眸色浅淡,而他的眸色则越发冷漠寡然,不知是她错觉还是他真的这么做了,他唇角微微勾起,撩起个若有似无的笑来,可那笑却极具讽刺。只那么一晃便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低了头将她面前冷却的茶水倒掉,然后再重新续上一杯,不厌其烦的做着相同的动作,仿佛也只会做这些。
阿月看着他冷漠疏离的神色,眸底渐渐被刺痛。什么时候他们成了这样两个相熟的陌生人了,明明是她自己要求的,也是她先冷漠待他的,可一旦他这么做了她却先受不了,心里有种涩涩的疼痛感袭来。他不过是恢复成了他淡漠的本性,他原本就是这样,对她所有的不同不过是因为那是他所爱,一旦放下这些,他们岂不就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嘛。他会这么待她有什么不对的,还能怎么待她,难道非要死缠烂打的才让她满意吗?她究竟在纠结难受些什么?她在心底冷笑自己的口不对心。
“你若是无事只为叙旧,那我没心情陪你,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怕也没那个时间坐下来喝杯闲茶,恕我告辞。”阿月见他无动于衷终于忍不住想要激一激他。她起身往回走,彼此都深知彼此的性情,他之所以不说何尝不是在等着她先说,正如他等着她去找他一样,这样的把戏她玩累了,不想再陪他玩下去,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也自知在他面前赢不了几分胜算,之所以放手不再复仇不也是因为这点么。她原以为他们能从此相忘于江湖,可谁料到世事总是出人所想,他们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起点,谋算着各自心里的盘算,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此时的他们对彼此的了解了。正是这份了解,胜负难测。
“三日后,定远侯宁浩按叛国罪论处,施以鞭刑,死后尸首将悬挂于城墙上以作警示,不得为其立碑,不得敛葬,更不得享万世供奉。”他低着头继续手中沏茶的动作,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他说的很慢,仿佛是要将拟定的圣旨上每个字都一字不落的说给她听,又怕她听的不够清楚,这才说得极其缓慢。他每说一字阿月脚下的步伐便凝滞一步,以至于越走越慢,到后来索性站在原地背对着他,听他说。
看不清她的表情如何,他也不屑去看。他面色冷漠,说出的话自也冷漠异常,淡然的好似不起任何波澜,像是在叙述一件极为普通的事,只是出口的话足以让人感到心惊。
“你只有三日的时间可想清楚。”若是错过了这三日会怎样想必已不用他多说了。言尽于此他已不会再多说,该说的都说了,想怎样从来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将决定权交到她手中就是不要给她后悔的权利,也绝不让她再有任何后退一步的机会。不逼上一逼又怎知没有以后呢,他想要的以后中也包含了一个她。他自知错过了这个机会将不再有,所以即便是破釜沉舟,即便是不折手段也在所不惜。而他们之间总要有个契机,这件事或许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契机,哪怕为此被她憎恨,他也要做下去。
想清楚了再去找他吗?想清楚什么,他又要怎么做?听从她的话将阿爹给放了,还是从轻处置?凭什么,他要凭什么听她的?他们已不再有任何关系,她有什么权利要求他为她做这些,更何况阿爹犯的罪举国有目共睹,若他真的为了她而一意孤行触怒人怨,那想必与他也是并无好处的。他不可能不知也不可能这么做。她到是忽然生了些好奇来,好奇他要怎么做,真正的用意又是为何!
阿月转过身来,有飞花瓣轻轻从她身侧扫落,她一步步往回走,目光望着他坚定道:“不需要三日,放了我爹的条件是什么?”既然他肯给她时间,那就说明了在这背后必然有他的用意,他没那么好轻易就肯放人,放人的背后必是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许是她的话问入了他心底,他终于肯抬起头来看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就这么仰视着她。眸底暗沉黑无,像是有无尽的幽暗深藏其中,令她怎么都看不透他的眸子。他的眸底寒凉,她越是想要深究越是被寒冷所摄。哪怕是仰视也丝毫减损不了他身上的帝王气势,到了此时阿月不得不承认他所掩饰的正是这份强大的帝王之相,且掩饰的非常成功,即便是她都未能从他身上看出。正是今日他不再畏惧才能从他身上窥探出半分来,若是从前哪怕是权倾朝野他也都是那个低调的人。他将自己每一时刻都把握的很好,且无论是怎样的他都是成功的,所以不管在这朝堂之上来了多少人又走了多少人,他始终都是那个权力的至高者,未曾真正失去过,即便是他入朝为官数载沉浮,被多少人害过又有多少人没能走到最后,他终将凭着他的意志力和内敛沉稳的性子,一步步走上了皇权的巅峰。这其中正如阿爹所说,他又能真正干净什么,若是一个人真的干净是无法不被人暗害的,而一个害人者注定满手鲜血,不管是有意无意,他始终都逃脱不了。他只是比所有人更聪明的掩藏起自己的锋芒,也比旁人更加的沉得住气,然而这两点本就很难做,能做到委实已不易,更何况他还是有几次险些被人暗害成功,能够脱身将对手甩下继续往前更是难上加难。所以他的成功绝不是偶然,是那么多必然后的成果。他虽无法将一切料准,但他肯定都推盘演算过每一颗棋子的走向,助他走向这西凤背后的君主之位。他不需要争抢,只需安静的保持中立做好自己,适时的推波助澜,等那些棋子在互斗中出局,最后剩下的不就是只有他了?他聪明且聪明在既想掌控西凤,却又不像那些狼子野心般不知进退,无谓的向前冲,最后落得个注定失败的下场。他的锋芒锐利能刺杀所有人,可他却将锋芒暗藏,让那些原本应该除去的人都任他所用,也只能任他所用。这样的人如果不当君王,阿月都替他觉得可惜了。她想现在这样的结果或许也是西凤帝所想看到的,毕竟西凤除了他再无人能守住,若想安然等到十一皇子继位唯一能做的就是忍,并且在之后的漫长数年间都要学会忍耐。即便是忍耐也未必对十一皇子就是最好的,依着十一皇子现在的脾性若想将来成年后对抗司夜离几乎也是非常难的一件事,他心智若是沉稳尚且搏上一搏,他心智若是还像现在这般那也只能将期望继续寄托在司夜离身上,望他能保住西凤,这便是最好的期许了。至于帝位,太过遥远,早已不敢奢望。
他站起身,目光沉静的看着她。两人就隔着小案互相凝视,夜风静静吹拂,远处太监宫女侍立一旁,均不敢看这两位的神情,若是他们看的话大概会被他们身上势均力敌的气势所摄,女子看似淡然实则聪慧机警,而男子看似冷漠实则在看向女子时所流露出来的浅淡温情却是常人难以窥见。单是互相看着这天地间就再容不下其他人来插足其中,也根本进不去他们的世界。至于后来他们所说的话旁人自然是无法听得,只见女子脸色变得尤为难看,最后几乎是愤然离去。 宿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