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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摊开那张帛锦,他脸上才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淡笑意,竟是连摄政王位都不能比拟的,欢愉。她既写了这两个字给他,他又怎会不懂,正是因为懂才觉得重于千斤。或许是逼迫,或许手段卑劣,可她若是心底没有一点动摇,谁又能逼迫得了她呢?从这张帛锦的背后他仿佛看到了她将自己剖白了的心,谁说她将前尘往事都忘了,她分明只是在矛盾中挣扎,寻求不得解脱。他拽紧了那两个字,直到这一刻手还是隐隐有些颤抖,虽然明知是因为逼迫她才答应的,可他也想过若是她不松口,那他这场逼婚还要做到如何地步呢?大概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三公主见我不会就是为了想说这几句吓人的话吧,还是三公主觉得我会因此而吓到?”阿月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无所谓的看着她。现在的蕙平还有什么资本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觉得被尊称为一声三公主就还是那个被人捧在手心上任她为所欲为的女子吗?她渐渐勾起唇瓣,笑得讽刺。
这么明显的讥讽蕙平又怎会看不到,那是种将她的自尊踩在脚底下的耻辱感。蕙平掩在衣袖底下的手不易察觉的狠狠捏起,她来是为羞辱她的,可怎么情况反了过来,但没关系,一时的口头得逞都算不得什么,只有诛心才能真正伤到一个人。而对阿月的诛心,莫过于她被假象蒙蔽,剖开那些血淋淋的伤口更能让她痛上百倍了。
“你知道当年的那杯毒酒是谁要你喝下去的吧?”她从往事一点一滴开始讲起,再从阿月的脸上辨析她所知道的事实,可显然这件事阿月早已猜到或知情,但知道是一回事,亲口从她口中说出又是另一回事。“我与司夜离之间的利益关系想必你也应该猜透了,当年他借着我的手想除去你,着实演了出好戏。戏结束,你我本不应再有什么牵扯,可谁知你命大竟没死,这就让我很不爽了,但更让我不爽的是,你明知道我对叶裴的感情却还来勾引他,你觉得我能容得下你?”她的话咄咄逼人,令阿月不由得怔住。
她和叶裴?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她从未想过,那时到是想过叶裴和晚晚的事,可后来在证实了晚晚是司夜离的未婚妻后,她就再不曾去想过他们两人的事了。如今想来或许那些都只是给人看的幌子,为了掩饰最真实的情感。思及此她觉得有些好笑,不愿多作解释,无论蕙平是信也好不信也罢,她都不想为了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去对谁说,没那个必要,信她的人自会信。
“说完了?”阿月询问了声,只觉得无聊,便闲庭信步的绕过她走。今日的天气很好,空气中弥散着一阵阵花香,或许她再不会闻到这么好闻的味道,也再不会看到这么迷人的景色,她不愿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浪费了这番景致。
蕙平拉住了她的手,阻住了她的去路。她的声音低沉且阴狠,“不要以为你自此后就能比人高一等,他的野心和手段都不是你能想象的,等你一点点揭开他那层虚伪的面纱,你就会知道他是个披着狼皮的羊,他一步步将西凤吞入他的口袋中,将我们都玩弄于鼓掌,难道你觉得你就会是意外吗?像他那种精于算计的人,我祝你与他早日彼此猜忌而互相折磨,那将会是我毕生的乐趣哈哈哈……”她肆无忌惮的张狂笑着,可阿月却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与往日不相符的悲沧。那句诅咒的话也被她当成了耳旁风吹过,无关痛痒。
有一点蕙平或许不知道,他们彼此是什么样的人都很清楚,他们之间就算要互相折磨也绝非是猜忌,而是爱与不爱的问题。
“公主,奴婢送您回去吧。”宫女在边上轻声的提醒,蕙平心头隐隐有恨意,却是也无可奈何,眼下的她只能被人看管着。她说这些话虽知没什么用,但凡能起到点离间他们的作用就是她想要的目的。
“小姐,她方才说了什么?”芷澜见蕙平远去才敢走近,她从前在宫中没少见识过这位公主的厉害之处,是以很是惧怕。
飞花雕栏从她眼底慢慢谢入繁华,颓然败坏了她的好兴致,也罢,再鼎盛华丽的戏幕也终归要落下,不过是看着耀目的过眼云烟罢了。谁不是那戏中人,演绎着他人和自己,可悲又可叹,都不过是悲苦之人。
“没什么,她不过是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心中难平罢。”可他们谁又没有看到自己的命运,不一样还是要走下去么。哪怕无从选择,还是要苟且偷生的活着不是么,命运的残酷就在于看到了尽头却依然还要为之努力,还要笑着面对人生,这或许就是成长。
她轻轻抬起头,眼底有泪花闪现。
婚礼的日程定的很快,不知是司夜离早就在暗中安排好了,还是怕她会反悔,就定在明日。当她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清月宫中喝茶,彼时已近入夜十分。刚泡好的茶就在她指尖停顿了数秒,她也感觉不到疼,就这么端着听完了宫女的话。待芷澜硬是掰开了她的手,她的神情都是浅淡的,只有芷澜瞧见她指尖隐隐的小水泡,着急的叫了人来给她上药,弄得好一阵忙乱。又怕她情绪有什么不好,小心的分辨着她的神色。其实她真的没什么坏情绪,早在她下定决心写那两个字时就已做好了准备,不是妥协,而是放弃。表面上看来她是大义凛然为了救宁浩而不得不答应,实则却是相反。这些年来她身为玄月宫的望月公子,一步步从底端爬到至高处,她不了解自己的阿爹,却很了解玄月宫宫主宁浩想要的是什么。他想方设法壮大玄月宫,安插眼线入各国,暗中经营的生意不下二十几样,已然有那么多的钱了却还要专门组织一支杀手供人买命,他要那么多的钱用来何用。若起初还无法相信,或者说只是不愿意去承认,那么直到宁浩以假死来逃遁,筹谋那么多年暗中蛰伏着,为的就是寻到合适的时机一举夺下西凤的皇权,就连她这个女儿都要被欺瞒,甚至不愿相救。如果说她曾经还觉得是司夜离在故意针对他们,对他们存有成见,那么阿爹的行为又证明了什么呢?不仅真的证实了他有谋逆的野心,更证实了司夜离对他的指控。她不明白阿爹为何要骗她,更不明白自己在阿爹心目中的地位,她明明是阿爹唯一的孩子,却感觉自己是多余的,她感觉不到阿爹对自己的在意,更感觉不到亲情的温暖。她想这一次如果用她会否掣肘住阿爹呢,既能保住他的命,又断了他所有念想。答案或许早就知道,只是还想再赌一次。
就在婚事下诏的那日夜里,凤宫中还是出了点意外的状况。因着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即将要嫁给摄政王这件事还是惊动了一干朝臣,无论司夜离对外给她编排的身份是什么,都无法掩盖朝臣们知晓她是谁这个事实,过去的宁朝夕是死了,可他们不能再让个阿月嫁给摄政王,重蹈覆辙。况且现在摄政王身份尊贵,阿月若与之成婚不仅会成为他人的诟病,更会继续威胁到西凤。灵秀宫中反对的奏折堆积如小山,一些冒死进言的老臣连西凤落入司夜离手中都没这么激动,却为了这件事而跪在殿外,劝谏司夜离停止此事。
这注定是个难免的夜,不仅灵秀宫中灯火通明,连清月宫中都点了一夜的烛火。大臣们此起彼伏的劝谏声还是传到了阿月的耳中,她想努力回避掉那些声音,但那些人显然不想让她好过。最后阿月索性差了人替他们送去凉茶,一为解渴,二为清醒。后来据说那些老臣在看到她送去的凉茶时当即脸都绿了,终是奈不过体力不支,拂袖愤然离去。他们大抵没想到她会如此善解人意,嘴上纷纷骂着妖女祸害之类,惯常会用这种招数来笼络他人。阿月站在清月宫的露风殿中,夜晚的凉风袭面,扑打在她脸上,她在夜色斑驳中静默的微笑,那笑似讥讽似叹息,唯有她自己知。
后来许是她笑的太过诡异,行为看似正常实则不敢深究,怕是要怀疑她入了魔障,神智不太清醒。再后来她在深夜被送往了故居相府中安顿下来,随行的侍卫女官将她看守的密密匝匝,虽是漏夜悄然走动,但还是惊扰了不少的沿街百姓,据说都快赶上皇室女子出行仪仗。那是不知情的羡慕者望而生叹,然而事实是她在被一众人的监视中饱受煎熬。
会回到相府是她提出的要求,身为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没有哪里比那更适合办婚礼。如果注定逃不开彼此纠缠的命运,那她只想回到这个最初的地方,守着那些曾经的美好,不枉他们曾爱过一场,就算只剩下回忆,她也心怀感激。 宿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