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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选择忠义,而弃情爱;她择情爱,而叛主。
往事随风皆成空。
若说错,大家都有错,人生谁能不犯错?落到如今的结果,不过叹一声造化弄人,阴差阳错。
有什么好说的呢?
想问她为什么背叛,这其中细节种种。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过程不重要,结果改变不了。
苏逸沉默如礁石,望着曾经爱过并且一直都爱的女子的背影。片刻后,突然低下头,直接跪倒在地上。
牢中压抑的一声磕响。
像石头突然砸下的闷。
离欢指尖颤了颤,随着那声响动,狠狠地把指节按在地面上,硬生生磨出了血。
她眼里一生的泪几乎都已经流干了,依然没有回头。
身后三声叩响,狠狠砸在地上。
也砸在她心上。
她灵敏的鼻子里嗅到大量涌出的血腥味,随着最初的记忆涌出来。
那一年的雷雨天,她手执青伞,在巷口遇见流血的男人。
相处之后互生情愫,她却对他说:“伤已养好,请离开。”她不愿尝试,不敢尝试,不敢以血肉之躯碰撞三族不得通婚的规则。她不是执掌权柄的女王陛下,他也不是万臣俯首的王,如何跨得过层层阻碍?
然而他说:“相信我。”
相信他可以护她。
这样的天真,这样傻。
身后三叩首,她知道他必然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说实话,她不在意。
曾经极致的爱变成极致的恨,到后来经过漫长的时光,突然对那些恨意有了怀疑。然而不能怀疑,那已经是人生的全部意义。
最终真相和脑子里的记忆有所差距。她心灰意冷,漠不关心。
心如此疲惫,只有身体在本能地哭泣。
身后人起身,又站了片刻,方才离去。她开口,“花妖族的王,请您留下。”
他做错了事,他自然要偿还。而她做错了事,也应该弥补。
正准备离开的苏逸脚步一顿,随即自嘲地一笑。到底还是他自作多情了,所以才会抱着一丝希望,以为她会回头,会让他留下。
几乎无法控制情绪,他向慕兮影点点头,快步离开。
而慕兮影转身,发现安离已经站起来,正望着他。心里杀意奔涌,想起在血族牢中看到妖妖的那一刻,那些深可见骨的伤,他就忍不住想要把眼前这个人凌迟。然而最终庞大的杀意化作一个微笑,“你想跟我说什么?”
离欢平静地跪下来,和刚才离开的苏逸同样的姿态——这是罪孽。
然后她开口,缓缓道出一切:“我脑中的记忆里,女王陛下不愿意我和苏逸在一起,所以她对您提出了让苏逸去狼人族的想法……我相信了,只是后来总觉得这一段记忆有些模糊,才有所怀疑。”她抬起头,“离欢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只是尚且还有一些消息想要告知您和女王。待我说完之后,任您随意处置。”
“当初有所怀疑,却已经到了小主子的身边,周围亦有人监视,以苏逸性命相挟,离欢不得不从。墨水瑜已经知道离欢喜欢的人是狼人族苏逸,并且苏逸身边有奸细,但她并不知晓您与苏逸的关系……”
离欢停了停,“关于墨水瑜的消息只有这些,只是还有一件关于小主子的事情想要告知您。”
慕兮影眉头皱起来,心里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是什么?”
她伏低了身子,将背脊压的很低很低,“当初在那个世界里,离欢对小主人用了‘焚血’之毒……她的寿命,如今还剩八年。”
慕兮影眼中刀光大盛,猛然一抬脚,隔着法阵将她踹到了墙边。
离欢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当下便是一口血喷出来,委顿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咳,咳咳……”她闭了闭眼,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笑了几百年的慕兮影,如今终于在女儿寿数将尽地打击下狂怒起来,他手一攥,无形中的手在空中捏住离欢的脖子,“说!有什么法子治好?!”
离欢眼角滑过一滴泪,“血脉倾轧已经不可逆转……”喉间的疼痛涌上来,她轻声道:“……无可救药。”
慕兮影把她往旁边一甩,对牢中行刑的人吩咐,“凌迟三月,留下她的心脏。”他要她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门关上,牢中最后一点余光散尽,离欢恍惚间看见那一天的雨,她高高兴兴地去见他,却远远望见他和君聆牵着的手……一见,成魔。
出来时,苏逸已经离开了。
慕兮影的手指不自禁地颤抖,他想起当初四肢都被钉住,满身伤痕,待在水牢里的妻子;想起早慧懂事的女儿,被逼着离开,她当年还那么小,那么年轻,还有无尽的可能……如今却只剩下短短八年的寿命。
这是报应吗?
如果真的造孽太多,为什么要降罪于他的女儿?他唯一的孩子,亏欠良多,至今无法见光的小公主。
那一夜很长很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
最终他还是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他舍不得让她伤心难过。
苏逸走后,慕兮影毫不停留直接奔往战场,暗中下令让人搜寻续命的药材,以及焚血作用之后的挽救办法。
他要快,快一点统一三族,这样才能集三族之力,为女儿保下一命。
至于离欢,没有人过问。
“你觉不觉得,父亲最近有点奇怪?”墨夕月在前往军营的路上,悄悄地戳身边的君言枫。
真的有点奇怪,对她笑起来的时候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瘆人了,而且狼人族使节前脚刚走,他们紧跟着就出了城。中间甚至没有片刻停息,按照常理来说,父亲至少也应该跟母亲再腻歪几天才对,走的这么急,似乎有点不对劲啊?他吃错药了吗?
君言枫想了想,“教父那天晚上大概是带着人去看离欢了,也许离欢临时之前,说了什么事吧?”
墨夕月沉吟:“你是觉得,离欢把我的病情跟父亲说了?”
君言枫笑道:“很有可能啊。”
是啊,很有可能。不然如何解释,慕兮影为什么匆匆忙忙离开软玉温香?只有可能是因为女儿的寿命太短,时间来不及,担心战争一打就是十几年,她等不到啊……
墨夕月笑了笑,眉梢轻扬,笑意如风。心里脉脉温情流,皆是感动。
君言枫也在笑,笑意不达眼底。
自从回来之后,尤其是看见苏逸之后,他越来越想起他的母亲。狼人族的公主,后来的女王,离欢感情的插足者,为墨妖夜和慕兮影所不喜。
他难得踌躇着,突然低声问她:“欢池,你觉得我……你讨厌我的母亲吗?”或者说,你母亲不喜我,你会不会也因为这样的因素疏离我。
墨夕月睁大了眼睛,“小夜,你怎么会这样想?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你母亲都是全然无辜的受害者吧?”原本是狼人族的小公主,却因为父亲的野心遇见了苏逸,又因为父亲的野心,失去了孩子,最终郁郁而终。墨夕月眉眼一软,“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也担心你会恨我……你母亲的死,几乎都是我父亲的功劳,你不恨吗?”
君言枫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真的在很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他还是摇摇头,“其实苏逸才是害死她的人,你不知道,但我从教父的只言片语那里知道,苏逸年轻的时候,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而且教父收养我多年,生恩不及养恩大。我如今一身本领,皆拜教父……和你所赐。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她,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个素未谋面,只在传说中的母亲,比不上你。”这个世界上,谁都比不上你。
他突然笑起来,“何况,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与你我何干?只当听个故事,感叹一下当初的岁月就好。”
墨夕月对面亲人的事情,是做不到君言枫这样洒脱的。基本上是,谁伤了我父母,我就杀谁,谁敢拦我,一并杀之。
近来虽然已经不动刀子了,但这一方面仍然是逆鳞。
花妖族和血族的战场很美,不像凌歌去的地方,既有绿洲草原,亦有塞外狂沙,大漠孤烟的那种狂*野孤寂。
这里是温热与寒冷的交界处。尤其因为是再一月份,血族那边天气还有些冷,下过雪。而花妖族这边却气候温和,鲜花盛开。墨夕月在军营边上看见冰封的鲜花,如此美丽。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凌玄鸟,那个好久没有想过的孩子。她也像是被冰封在棺中的画,就像她躺着的母亲,美的令人惊叹,也让人望而却步。
来之前,墨夕月已经将姑姑烧成了骨灰,和舅舅一样,两个人葬在一起。姑姑如此任性,想来并不喜欢舅舅。但这不要紧,只要舅舅高兴就好。
身上穿着单衣,墨夕月毫无感觉,这在军营里有些罕见。周围的人,包括父亲和小夜,都穿着盔甲,英姿勃发。一眼望过去,军营里有男有女,一个个看上去都很年轻,年纪最大的似乎也不超过四十岁,大约八九百的样子。
幼年期三百,老年期也差不多,于是青年期格外漫长,都是人类所不能比拟的优势。
都说蜉蝣朝生暮死,人类的生命在三族看来大概也跟蜉蝣差不多。这样一想,小夜和父亲的急躁也能够理解,毕竟他们眼中,八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何其短暂?
小夜在父亲的身边当亲卫,父亲身为主帅归营,自然也是要发表一番谈话的。墨夕月把头发盖好,耳朵遮住,随着一个人去了军医的住处。她出门时,特意在耳朵上套了一个小尖尖,只是平常不露出来,毕竟不能让人细看。
军队驻扎在城中,当然,一座城有些住不下,还有很多在城外。伤兵都在城内,军医为了方便照看,也住在附近。
这里军医不多,大部分都只是粗通皮毛,会包扎上药的就拉过来了,而且男人比女人多一些。毕竟是一件比较辛苦又比较脏的活。
墨夕月没有多休息,把房间整理好,就去了伤兵营帐。慕兮影以权谋私,给她留了一个单人间,以免混血的身份暴露。
她的容貌也稍微做了些修饰,美的没有以前那么扎眼了,看上去和父亲也没有那么像了。
作为一个医术精湛的医生,她的到来是金光闪闪的。不喜欢穿深色衣服,让人特意给她做了一打白大褂和帽子,在一片花妖族里白的特别亮眼。
她是慕兮影亲自带过来的医生,和以前在雾隐楼药堂的感觉有些相似,都是属于有后台的人,至少没有什么不长眼的敢难为她。
当然,如果真的有人在这种病人众多的情况下,还有心思为难别人的话,她就只好把人直接赶走了。
伤兵的情况其实都还好,重伤并不算很多。可惜的是花妖族愈合能力不能跟血族比,所以看起来伤亡惨重一些。
当然,仍然不能避免有人死去。
死去的人会上报,登记在册,尸体就地掩埋,抚恤金发给家属。
墨夕月杀人无数,原以为看尽生死,却不知道遇到那种人力无法挽救的病人,也是会觉得心痛的。
在那个世界里,她仗着自己的医术行医,得到一个暖玉伊人的称号,无毒不可解,无人不能救。但军营确实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即使手段通天,也一样无法挽救一个失血过多的人。
战场上没有那么多的珍稀药材来救命,在有限的条件下,只能尽量救治多的人,而那些无药可救的人,只能留下遗书等死。
麻醉药不多,环境简陋,想要做手术只能用法阵相隔,又哪里找来那么多灵石魔晶?手术之后还要预防伤口感染,术后能活下来的不到一半。
刚开始她还会觉得伤心难过,晚上睡不着爬起来看星星。渐渐成为军营里的主治医生之后,压力就更大了,每一天手里都是几十条命。这样的条件下,墨夕月学会了吸烟,找到类似的烟草,晒干,卷起,点燃……不过她没有烟瘾,属于能控制得住自己的人。在这里看多了死亡,心没有如铁石,只是更加理智,不会哭了,大概就是麻木。
救人和杀人一样的麻木感。 踏月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