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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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与诗
1962年春夏之交,诗刊社举办了一个高规格的诗歌座谈会,与会者第一是朱德,依次有陈毅、郭沫若、周扬、柯仲平、萧三、谢冰心、袁水拍、冯至、卞之琳、田间、张光年、阮章竞、李季、林庚、赵朴初、俞平伯、徐迟、闻捷、臧克家等五十多位诗人和诸多负责人。这种高规格的诗歌座谈会在新中国建立后是仅有的一次。
朱德在会上第一个发言,讲两点。一点是“要写真事、真相、真话;写真事,说真话,我看写出来的东西就很漂亮了”。另一点是“现代诗歌应该从民族传统中吸取营养。返古复旧的想法是不对的,但是有些东西现在还是很需要,可以继承”。接下来陈毅、郭沫若相继发言。陈毅说了文从字顺的问题。郭沫若说:“在文学艺术中,诗歌是最费功夫的。陈总说要文从字顺,要做到文从字顺还容易,但既要文从字顺,同时又是好诗,总要经过险境,才能到平易。”“杜甫诗句‘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这寸心靠得住靠不住都难说。有些文章自己觉得满不错,但别人不买账;有时自己觉得无所谓的,人家倒觉得满好。这是个什么道理,我还说不出来。”
朱德是当代伟人,并不靠诗传世。但他有传世之作,他的某些诗作,是可以像陈毅《梅岭三章》那样,入选中小学课本。假如要编一个推荐给青少年的《当代诗词一百首》,朱德的好几首诗均有资格入选。
伫马太行侧,十月雪飞白。
战士仍衣单,夜夜杀倭贼。(《寄语蜀中父老》,1939年)
北华收复赖群雄,猛士如云唱大风。
自信挥戈能退日,河山依旧战旗红。(《赠友人》,1941年)
群峰壁立太行头,天险黄河一望收。
两岸烽烟红似火,此行当可慰同仇。(《出太行》,1940年)
七星降人间,仙姿实可攀。
久居高要地,仍是发冲冠。
开心才见胆,破腹任人钻。
腹中天地阔,常有渡人船。(《游七星岩》,1959年)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赠友人》那首诗,本是一首和诗。而和诗是难于出彩的。原唱为杨朔《寿朱德将军》(1939年),诗云:“立马太行旌旗红,雪云漠漠飒天风。将军自有臂如铁,力挽狂澜万古雄。”你看,和诗居然似原唱,而原唱反而似和作。“挥戈退日”这个典故,在诗中是双关抗日的,信手拈来,即成妙谛。朱德还有一首和诗,是和郭沫若《登尔雅台怀人》的七言律诗,作于1944年,也胜于郭老原作。那首诗的开篇很漂亮:“回顾西南满战云,台高尔雅旧情殷。”
朱德诗好在哪里呢?可以讲两点。
一点是他的童子功。恰如郭沫若在那次座谈会上说到的:“学还得趁早,跟学钢琴一样。音乐家老了听觉就迟钝。”朱德是念过私塾的人,诗是他的真爱,书法也是,诗的基本功非常好,书法的功夫也很深,完全上得厅堂。这一点在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中,董必武与他很相似,董的字好,作诗也文从字顺,就像《读王杰同志日记》那样的题目,都作得很好,前四句是:“共向雷锋学,如君体会多。一心为革命,三载保无讹。”我手写我口,又很动情,绝不是“老干体” 。但董老诗词中,想不起可以与朱德《赠友人》《出太行》比美之作。
另一点是朱德的非凡阅历,博大胸襟,前面提到那两首七绝,完全是正气歌、大风歌,没有大英雄身份,就写不到那个份上。此外,像“腹中天地阔,常有渡人船”那样的山水诗,既是即目所见,又写出了元帅肚量,所以不可及。
不过,有一点不容讳言,就是朱德作诗未尽其才。过去我们讨论古人的历史局限性,常常以为今人不会犯那样的毛病。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的。朱德说“写真事,说真话,我看写出来的东西就很漂亮了”,这是一个很朴素的诗观,但说来容易做来难。李白诗云:“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夜宿山寺》)身处高位的人,讲真话有时甚至比普通人更难。1959年朱德写过一首和毛泽东《登庐山》原韵的诗:“庐山挺秀大江边,牯岭乾坤已转旋。细雨和风经白鹿,拨云开雾见青天。林园培植多桃李,路线深通贯顶巅。此地召开团结会,交心献胆实空前。”最后两句,基本上是违心的话了;虽然意愿是善良的。而在新中国成立后,在朱德所写的诗词中,像《游七星岩》那样可圈可点的诗,实在太少,这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 啸天说诗.周啸天谈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