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改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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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改诗
有人说,“好作品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改出来的”。这话要看怎么说。如果写了一首诗,立意、措辞乏善可陈,不如干脆划掉,下次再来。不好的诗是不可改的。如果写了一首诗,觉得意趣真切,只是有些粗糙,构思、措语、音韵还不到位、不够味,那就改吧。
李子作《浣溪沙(租居小屋)》,初云“吊起高灯是日光,山河添亮十平方”,意趣好,惟辞未达。易作“一盏高灯是日光”,仍觉不安。最后改为“高吊一灯名日光,山河普照十平方”,顿形精彩。以灯为日光灯,将“日光”二字剥离出来,方有“普照山河”之想。虽说普照山河,却不过十平方而已。然而,词人的心胸是开阔的。
“爱好由来落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袁枚)说千改,夸张了一点。总得改了又改,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在改诗的过程中,去体会刮垢磨光的乐趣。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倘得高人指点,必事半功倍。
有两位已故的师长令我至今感念。一位是山西学者兼诗人的宋谋玚,他替我改过一个字。原诗云:“与君同窗下,三载共情亲。”他圈去“下”字,改为“久”字,使我一下悟到了厚字诀。另一位是槐轩后人刘锋晋,他替我改过一句诗。原诗云:“何事青城再度留,前山不比后山幽。”他圈去上句,改为“山有幽名自古留”(按谚云“青城天下幽”),使我悟到了如何开阔思路,使诗意更有内蕴。
改诗的过程,是一个去粗取精的过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毛泽东一向重视别人的砥砺,他曾将七律《登庐山》交胡乔木转郭沫若,让他看看有什么毛病没有——“加以笔削,是为至要。”郭沫若坦陈“欲上逶迤”四字有踟躇不进之感,建议改为“坦道蜿蜒”,毛取其意不取其辞,最后定稿为“跃上葱茏”。
可有可无的句子,要尽删。未工未稳之句,要尽改。可有可无的字,要易以更有意义的字。时人写秋收打谷,句云“割谷日当空,谷声人语融”,“谷声”二字不稳。“打谷声”不好苟减为“谷声”,但也不能写作“桶声”,以其不韵。不妨参考宋人范成大写打谷的“笑歌声里轻雷动”,改为“雷轻人语融”,便有典、有据、有味。该诗另有一句“田翻犁镜松”——土可以松,“镜”怎么松呢,质感也不对。像这种不稳的句子,必改无疑。
诗词创作贵乎兴会,因此,在写的过程中,最好不要倚赖韵书,以免败兴。到了修改、收拾、字斟句酌的阶段,韵书方可派上用场。元人阴时夫《韵府群玉》摘录典实词藻隶于各韵之下,创为以韵隶事之格,极便作者。清人汪慕杜循其例,取愚古轩《诗韵珠玑》,益以《诗腋》选句,增订为《诗韵合璧》,其书相当实用。诗词作者在斟酌韵字、语词,补苴罅漏时,不妨翻检。
有人改诗,以读者为本位,重视受众意见,不敢自必。惠洪《冷斋夜话》记载,白氏改诗,必听取老妇人的意见,直到她听懂了,才能定谳。有的诗人则不以为然,主张独持己见,一意孤行。可以中庸一下。齐白石论画说:“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则媚俗,不似则欺世。”改诗也该这样:一定要人能懂,但不必媚俗!一定要独持己见,但不可欺世! 啸天说诗.周啸天谈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