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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鉴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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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鉴衡

  怎样的诗词才算佳作?有一种提法是:情真、格高、辞美、律严。

  乍看放之四海而皆准,再酌却是无关痛痒。

  唐诗宋词中的佳作,大概是符合这四项原则的吧。然而,当代诗词倘若不为当代生活所动,写得与古人不分彼此,就算做到了这四条,好吗?习惯、重复是诗歌的大敌,因为会导致感觉的迟钝。今人写得绝类唐诗,就不如读唐诗;今人写得绝类宋词,就不如读宋词;今人写得绝类清诗清词,就不如读清人诗词。难道不是这样吗?

  何况这四条还经不起细细推敲。先说“律严”。古体诗不用说,就拿近体诗来说吧,律严好还是律宽好,还真很难说。沈德潜说:“似对非对,初唐标格。”时人徐晋如论对仗说,没有必要太过工整,太过工整的往往死板,或伤于纤巧。皆见道语也。中国画论曰“宁拙勿巧”。杜甫律诗多拗体。你说宽好还是严好呢?武侯祠联语曰:“不审时即宽严皆误。”余谓诗词亦然。

  次论“辞美”。孔子说:“辞达而已矣。”好像是在抬杠。庄子又有一句:“美者自美,吾不以为美也。”再说“格高”。阳春白雪就一定就比下里巴人高吗?这件事从来是有争论的,而且还会争论下去。至于“情真”,可以用来衡量诗之真伪,却不能用来说明诗之好坏。你不能说阳光就真,阴暗就不真;善良就真,恶毒就不真;豁达就真,妒忌就不真——“地震实为新地兆,天旋永立新天朝”“平时看不见,偶尔露峥嵘”,这样的抒情不也出乎其真吗?其好坏却难说得很。

  近六十年来,诗词为新文学史所放逐。究其原因,乃因主流文学观念以为诗词是旧体,不能书写当下。毛泽东深恐“谬种”流传。郭沫若认为诗词“作为雅致的消遣可以,但要作为正规的创作是已经过时了”。此种观念是否正确,实有待于证实或证伪。不过,时至晚近,诚有诗词游离当下,自甘远逝以自疏。所写无非士大夫情怀——叹老嗟卑,愤世嫉俗,露才扬己,裁红量碧,步韵奉和,又一味雅人深致。遂由江海涸为小溪。

  在文学革命百年之后,新诗占据了公共领域,诗词创作就必须抵制公共话语、为往圣继绝学吗?人,不能两次在同一条河流中趟过。田晓菲女士说:“不仅要牢记新诗的诞生是对旧体诗的抵制,还要记住新诗的出现改变了旧体诗的创作。”善哉斯言!

  对于当代诗词,我主张三条,一曰书写当下,二曰衔接传统,三曰诗风独到。书写当下,并非狭隘地美刺见事,而是须有当代的思想意识。胸次宽者平台大,取材广者命意新。既知大俗之雅,敢题糕字;复知大雅之俗,不作送往劳来。余谓当代诗词必与既往割席者,正在于此。衔接传统,主要是遵守游戏规则。不审体合律,岂复有诗词哉!此海内诗家之通识也。

  不书写当下,不书写时事,没有开放的思想意识,题材是传统题材,思想是陈旧思想,情调是士大夫情调,“雷同则可以不有,虽欲存焉而不能”。不衔接传统,就不是诗词,就该去写新诗、新民歌、“东江月”。没有艺术个性,你写我写一个样,则没有必传的理由。有了书写当下、衔接传统这两条,允称小好;加上诗风独到这一条,堪称大好。

  大好之作多了,春天的燕子就回来了。 啸天说诗.周啸天谈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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