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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手术台上下来以后, 苏清淼想通了很多道理。可怕的不是逆境, 而是身处逆境却时不时翻一翻功劳簿, 沉湎于过去,久久不能释怀。
陆司南给她买了个电动轮椅, 上面有几个按键,她想去哪不用自己使力,也用不着人推,有些像路上那些闹着玩的平衡车。
她坐上去以后刚提起兴趣, 陆司南就不让她到处乱转了,只在午后让人陪她在住院部周围晒晒太阳。
可在她眼里,只有陆司南跟着才能叫陪,旁人跟着,充其量叫盯梢。
医院是陆司南信得过的朋友开的私立医院, 当初陆潮生病重的消息封锁了一个多月, 才在必要的时候放了出去。
在这里工作的大夫也不是等闲之辈,都是在三甲医院有过三十年以上从业经验的老专家,被重金挖过来的。
陆司南在诊室里和主任医生面对面谈苏清淼的病情,聊得差不多了就问:“您的意思是说,复健的话, 能够重新站起来。”
“对。”老主任想到苏清淼是女孩, 不由皱了皱眉,“但是非常疼。”
陆司南神色凝重道:“麻烦您不要告诉她。”
老主任笑笑:“病人有知情权。”
陆司南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您应该知道, 不知道对她来说更好。”
陆司南是个极度自律的男人, 商业应酬的时候会适当喝点酒, 但烟是绝对不沾的。他烦心的时候只会平静远望,幽深的双眸少见的失焦,可也是最清澈澄明的时候,失了锐气,只保留着习惯性的威严。
他就站在病房外面没有进去,陈希戈从病房里出来,顺势带上了门。
角度原因,里面的人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里面的人。
他说话的音量不大,却控制得刚好,不至于让病房里的人听见,又恰好让陈希戈听清:“她心情还好吗?”
不是所有情绪都会写在脸上的。陈希戈叹息:“三餐正常,只是晚上一定要开着灯才能睡着。送进去的书总是翻两页放一边了,可玩具却不到半天就能拼好,大概着急给您看吧,总问您什么时候来看她。您明明来了,为什么总站在门口不进去呢?”
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要详查才能得出结论。
调监控来看,凶手戴着头套,车是扔在废车场的报废车,自己修修开上了路,车牌是假的。他们在摄像头死角乔装打扮,被同伙接走了。全程没有联系他和苏清淼的家人,不留任何音频线索,只等着他发现她失踪,自乱阵脚。
苏清淼因伤退役的消息散播得全网都是,他们却故意把她丢进山里,如果不是她拼命逃生,要么会因为误食不能吃的东西食物中毒,要么会被野兽所伤,就算得以幸存,也会像现在这样,被抬上手术台。
多么歹毒的计划。
他把她无辜牵扯进来,害成这样,连替人卖命的小喽啰都没摆平,怎么有脸见她。
他忘不了那天她试婚纱时高兴的样子,可真像个太阳。
他是来给他送饭的路上被劫走的,饭盒就落在公司楼下的地上。
回家的途中他看见了,还拍了张照发给陈希戈,让他联系保洁处理掉。
看到录像的一瞬间,他头一次起了杀心。
涉案的人算是撞枪口上了,他一个也不会放过。一年查不出来,他就查十年,手把手教他们“仗势欺人”这几个字怎么写。
陆司南向来遇乱慎行,陈希戈从来没见他的老板气成这样,周身燃着熊熊烈火,连高压喷枪都浇不灭。他斗胆问了一句:“您总不可能躲一辈子吧?婚礼您可没说延期呢。”
闻言陆司南稍微冷静,看了病房的门一眼,又踌躇了片刻,方才朝门口迈过去。
这几天每天都有护工来给苏清淼清理身体,头发是早上才洗过的,及背的乌发在落日余晖下散发着光泽。
她没戴耳饰也没戴项链,素面朝天低着头,两肘搁在轮椅上的小桌板上,认真剥着橘子,看上去像坐在婴儿车里的崽儿。
陆司南走近了发现她在专心致志地揪橘片上的筋,左手捏着一瓣抽掉筋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拨掉里面的橘籽,再把两边的薄膜撕开。
桌板上还有大半个橘子裹着皮,他不禁上手帮她剥。
刚摸到她就恶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他的手背上:“别动!会弄脏的!”
嘶——
力气不小,养得挺好。
“手不脏?哪有你这么吃橘子的,把籽吐出来不行吗?”
“我洗了八遍了。”苏清淼冲他比了个“八”,反驳道,“怎么不能这么吃了?我就喜欢这么吃。”
“喜欢这么吃?”陆司南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趁她没反应过来,剥了两瓣放进自己嘴里,提前闪开了。
“我的……橘子!”苏清淼泪眼汪汪,“那是我的!”
陆司南似笑非笑:“写你名字了?”
苏清淼气呼呼地指着床头柜说:“明明那有一大袋,你为什么不吃别的,偏偏吃我辛辛苦苦拿来的,你知道我离那些橘子有多远吗?五米啊!整整五米啊!我要十秒钟才能碰到它们!”
那可真是太惨了。
陆司南面无表情又取了两瓣。
这回的有籽,他从容掏出手帕,吐出来包在了手帕里,随后径直走向床头柜,一手拿了两个橘子,放在了她面前:“还你。”
苏清淼要气哭了:“我不要!我要我的!”
陆司南看了一眼剩下的半个橘子,说:“你的不是还在吗?”
苏清淼号啕大哭:“它不完整了!”
陆司南漫不经心道:“我来的时候它就已经不完整了。”
苏清淼哭得好伤心:“本来……它可以全部进我的肚子的,现在它被分尸了,分尸了。碎尸万段了你知道吗?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呜呜。”
它只是个橘子。
陆司南拿起它的残骸,站在苏清淼够不到的地方,慢条斯理地剥掉了橘子皮,漫不经心道:“你知道它为什么会死吗?就因为我进来的时候你的注意力都在它上面,没有搭理我,我觉得被慢待了,所以它必须死。”
苏清淼突然歇斯底里,双目赤红地看着他:“不要!你要想杀它,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陆司南的目光冷冷掠过她清丽的面庞:“没有人能威胁我,你这样只会让它死得更快。”
苏清淼心痛地捂住胸口:“不——”
声音戛然而止。
半个橘子猝不及防地喂过来,堵住了她的嘴,随即她就挨了一个脑瓜崩儿。
“叫你少看点古装剧呢?”
苏清淼揉揉脑袋,抹掉眼泪,把叼着的橘子拿下来,悻悻道:“太无聊了啊。你不知道在这里呆着有多无聊,像被软禁了一样。你是不是把我受伤的消息锁了?除了我爸都没有别人来看我。”
陆司南的目光不由黯了下来。
他没有锁消息。
只不过为了她的人身安全,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探视的。
他淡淡垂下眼:“陈昱秋不是来过?”
苏清淼愣了一下,旋即问:“你怎么知道的?”
陆司南瞥了她一眼。
苏清淼打了个寒噤,低头坦白:“你们俩的火/药味我隔着空气都闻出来了,我怕你知道了生气,谁知道你来都不来,消息还这么灵通。”
陆司南突然变得异常温柔:“怪我不来看你?”
苏清淼耿直地摇头:“没有啊。”
陆司南收回目光:“你就是出院了也不会觉得更有趣。听说你以前天天都有训练,法定节假也没休息过,基本上没有娱乐活动,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怎么可能比以前无聊。”
“那不一样。”苏清淼怕他不理解,跟他打比方,“训练虽然辛苦,但是训练的时候会全身心投入,我觉得从我进入状态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仙女,仙女在天上飞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累吗?那种感觉就好像生下来就有翅膀一样,心里没有任何杂念,不用想我接下来要干嘛,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不论是练字画画还是做手工,都是用来打发时间的,而体操,是我的生命。”
陆司南静默了一会儿说:“你的生命,还在继续。”
他只是希望她能够向前看,苏清淼却接过话茬,揪心地感慨:“是啊,它和我同寿。”
陆司南感觉自己的心口被刺了一下。
他没有弯腰也没有搬凳子,沉默地蹲下来,蹲得比她还要矮,亲手给她剥了一个橘子,放在她手心,黑亮的眼睛像要看进她心里去。
他温情脉脉地望着她,不疾不徐,语气郑重得像求婚。
“你现在也是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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