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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热烈灿烂,透过玻璃穹顶,倾泻而下。阳光落在裴游的嘴角,变成跳跃的笑意:“我们先用聚氨酯面漆给泡沫鲸雕上一层表面硬化涂层,然后再用水溶性丙烯颜料着色,晾干之后就是鲸雕成品了。”
站在门式脚手架上,裴游手持漆刷,教俞小鲸如何给泡沫鲸雕上漆着色,完成最后的程序。明明在教学中,裴游却摆不出往常一本正经的师父样,只要想到俞小鲸不久前说的话,天生的冷淡脸也会被上扬的嘴角拉出笑的弧度,整个人都飘飘然的。
“裴游,你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
这话刹那间就击中了裴游,意识到过去二十多年,眼瞎的人那么多,他倍感欣慰。
“因为你是喜欢我的人。”四眼相对,俞小鲸确认他们有着因果关系,“所以你有资格过问我的事。”
划清界线的人,亲自抹去那道线,拆掉无形中砌起的那道不可逾越的墙,对他敞开心扉,仿佛向他发出邀请,欢迎他进入她的世界。
“你……”裴游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我……不是外人?”
“不是。”俞小鲸肯定地点头,莞尔一笑,“你是自己人。”
乌云散去,阳光明媚。
空气里漂浮的泡沫尘屑仿佛下在心头的雪,随着阳光融化,变成温暖的水流淌在心间,名为满足的情绪浮上水面。
春暖花开,心旷神怡。
被她正视、被她接纳、被她认可、被她当作自己人、被她赋予过问她人生的资格……裴游仿佛看见了爱情被雕琢出来的雏形。他听不见俞小鲸的心声,却能感受到她心跳的频率,那与他心动的频率是一样的。
裴游手里握有雕琢的工具,对这样向他靠近的俞小鲸,他生出一丝笃定,但不会着急地追问她:“喜欢你的人是我,我是你喜欢的人吗?”
“身为自己人,我很荣幸。”裴游只是对俞小鲸微笑,端起蜂蜜柠檬水,“来,为自己人干杯!”
俞小鲸有很多可爱的地方,其一便是她不仅懂得如何搭台阶,还会笑着在台阶的另一端迎接他,云淡风轻地翻篇过去。即使苏遥仍然是她的逆鳞,即使有天他还可能触碰她的逆鳞,但裴游现在感觉到心安,因为俞小鲸说他是自己人。
他们闹了些不愉快,她亲自搭了台阶,对他释放出前所未有的善意,仿佛在以行动诠释什么叫“自己人”。她这般示好,给他想要的“资格”,好像苏遥不再是禁忌,不过他不想再试探了。
毕竟,第一个说喜欢她的人是他,而不是苏遥。在这方面,他已经赢了苏遥,若再揪着故人,吃着过去的醋,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鲸,表面硬化涂层是为了着色打底,不需要太精细,刷得均匀即可。所以,你就随心所欲地刷,不用太在意细节。”
裴游一边教俞小鲸放开手大胆上漆,一边不由自主地哼着小调,他眉间有春风,眼里有阳光。裴游的心情非常好,眼角眉梢荡漾着笑意,藏也藏不住。
俞小鲸在心里唱着“我是一名粉刷匠,粉刷本领强”,学着裴游的样子,给泡沫鲸雕刷表面硬化涂层。听着他哼小调,她时不时地瞥向他,无法专心工作。
俞小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喜形于色的裴游,满面春风,得意扬扬。自从她说他是第一个说喜欢她的人之后,他像是翘起了骄傲的小尾巴,昂首阔步地进入了春天,有些东西就蠢蠢欲动起来,在他眉眼间展露无遗。
原来他是这样的裴游,看起来无情的冷淡脸真的妨碍了她对他的认知。
“Orca大师!”俞小鲸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看着裴游,“你现在看起来怪怪的。”
“哪里怪?”俞小鲸突然用英文名尊称,裴游正色,硬生生地绷住上扬的嘴角,“是我笑起来很奇怪吗?”
“不。”俞小鲸一本正经地对他摆摆手,“我算是明白Orca大师为什么不在网上露脸,因为,你笑起来……怪好看的。”
空气突然安静。
裴游怔怔地看着俞小鲸,表情很意外。
呃,俞小鲸见裴游呆若木鸡的样子,空气安静得很尴尬,果然……土味情话什么的,对裴游来说,太失礼了吧?毕竟他可是很正经的动物雕塑师Orca。
很正经的Orca大师超长的反射弧终于反应过来,双颊倏然红起来:“是,是吗?”裴游感觉满脸热腾腾的,仿佛有什么在燃烧,“我笑得不奇怪就好。”
俞小鲸惊奇地看着裴游发红的脸颊,还有他闪动着像无处安放的睫毛,他的眼神飘了,有点慌。他这是不经夸,还是不经撩?
俞小鲸决定调皮下,再走一波土味情话,毕竟他们刚刚和好,两人间的气氛还不够和谐。
“师父。”俞小鲸突然凑近裴游,仔细地打量他,“你的脸上有点东西。”
“沾到油漆了吗?”俞小鲸凑得太近,对上她闪耀着兴味的眼睛,裴游有点紧张。
“没有。”俞小鲸站直身,歪头看着他笑,“你的脸上有点帅气。”
裴游觉得要心肌梗塞了,原来她是这样的俞小鲸,今天不但主动示好,现在嘴巴又甜得不像话。这样直白地夸他,无事献殷勤,只怕……
“你是认真的,”俞小鲸的笑中带着揶揄,裴游忍不住问出了口,“还是逗我的?”
“你猜?”俞小鲸给裴游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她似乎找到“正确打开裴游”的方式了。
“我猜……”裴游顿了顿,眉头一挑,“你是在认真地逗我?”
“应该说……”俞小鲸笑眯眯地纠正,“我是在认真地夸你,师父盛世美颜,徒弟与有荣焉。”
虽然不是很明白俞小鲸说的什么盛世美颜,但她如此明显地恭维他,裴游还是听懂了。他的心痒痒的,反问?:“所以,对于我的样子,你很满意?”
在俞小鲸眼中,他笑起来怪好看的,脸上还有点帅气,应该算是满意吧?
咦?
俞小鲸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好像被反撩了一道。
“有个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的师父,徒弟当然满意了。”俞小鲸努力地保持镇定,对上他忍俊不禁的笑脸,故意说,“师父看起来秀色可餐,很适合下饭。”
末了,俞小鲸很配合地舔舔唇,抿抿嘴,好像在品味什么。
“你啊……”
裴游终于意识到,从刚才开始,俞小鲸就一直在“调戏”他。他的脸颊红得更厉害了,不再跟他划界线的俞小鲸,对他表现亲近的方式,让他有点防不胜防,好像不开窍则已,一开窍,简直就能牵着他的鼻子走了。
“那……你什么时候想尝尝?”自己喜欢的人,再调皮也认了,不过作为师父,可不能被徒弟难住,“需要我沐浴焚香,恭候大驾吗?”
俞小鲸的脑海中瞬间出现了泡在浴缸中的裴游,旁边还点着熏香,微笑地看向她。
那个画面太刺激,让俞小鲸的脸颊随即爆红,她忍不住捂脸,对裴游表示:“师父,你赢了。中场休息结束,我们干活吧!”
俞小鲸说完赶紧拿起刷子,专心地刷起来。她决定,在脸上的红晕消下去之前,绝对不要去看裴游。
工作时间,不准分心!
裴游好笑地看着“落荒而逃”的俞小鲸,她变成了认真工作的粉刷匠,目不斜视地刷着漆,脸颊红得像落日西斜渐渐晕红的天空,是一片可爱的粉色。
不知是俞小鲸发出了粉色的光芒,还是他的眼睛有着粉色的滤镜?虽然已是入秋时节,他却觉得春天就在眼前。
夕阳余晖,透过穹顶玻璃,洒落俞小鲸的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一层光。
裴游想起第一次看见巨鲸翻跃出海面时的情景,散落迸射的水滴反射着阳光,在空中形成了彩虹,像是为巨鲸戴上光环。从此,巨鲸成了他心中的光,引领着他,追逐着巨鲸,在四海流浪。
当他遇见她,意外、惊诧、好奇、在意、亲近、心动、喜欢……这些感觉,都是第一次。
现在,裴游心中的巨鲸照亮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聚焦在俞小鲸身上。她成了他眼中最闪耀的光,他想把他人生所有的第一次,都给她。
晚上九点多,俞小鲸翻看从父母家带回来的相册,翻到小学校庆时俞沁拍的那张照片,就没再翻动,目光落在背景乱入的小学生裴游身上。他穿着蓝白色运动款校服,背着蓝色书包,额前的头发有些长,遮住大半的额头,但挡不住他脸上冷漠的表情。他仿佛是背负种种重担的小大人,不得开心颜。
那时俞小鲸八岁,烦恼是比她小的堂弟却跟她同班,害她被衬托成俞家的学渣。还烦恼比她大的堂姐,不仅成绩比她优秀,长得也比她好看,在堂姐面前她好像是俞家干杂活的丫头。她真的不愿和堂姐堂弟同框拍照,满脸的别扭和忍耐,可又无法反抗俞沁的安排,只得乖乖地任其摆布。
面对堂姐堂弟,俞小鲸的自尊就会受挫,滋生出令她无措的自卑,她总觉得自己是俞家的异类,显得格格不入。
照片中的裴游,与周围的环境相比,也显得格格不入,那时他也八岁。俞小鲸冷不防地想起孟万里说的事,裴游六岁时曾被父母送进精神病院,八岁的他还记得六岁时的事吧。虽然孟万里说如果她愿意了解裴游,裴游会愿意告诉她过去的事。然而,俞小鲸直觉他的过去很沉重,问他过去无遗是在戳他的伤口,她不想因为好奇让他回忆不愉快的事。
在过去的照片发现裴游的身影,就当是意外的惊喜吧。
俞小鲸正想着要不要翻拍照片发给裴游分享“惊喜”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小鲸,”是俞沁的来电,“我现在在上夜班,消夜我想吃炭烤生蚝和麻辣小龙虾,你送过来。”
“呃。”俞小鲸想着明天还要上班,小声地提议,“姑姑,我给你点外卖吧?”
“我不会点外卖吗?”俞沁哼道,“只是有些事需要当面告诉送外卖的人,你来不来?”
她……敢不去吗?
于是,从小到大都没成功反抗过俞沁的俞小鲸,带着炭烤生蚝和麻辣小龙虾的外卖,来到梅利综合医院的血液科值班室。
俞沁将桌上的东西收一边,让俞小鲸把外卖摆好。
“哟,还有冰镇过的乌梅汁。”俞沁表示赞赏地点头,“不错,坐下来一起吃。”
“我不饿,我就给你剥龙虾壳吧。”俞小鲸从裴游那边获得过小龙虾剥壳技能的真传,主动请缨为俞沁提供服务。
“小鲸变聪明了,懂得体贴姑姑,让我可以少洗一遍手。”
俞沁拆开一次性筷子,夹着生蚝和剥好壳的小龙虾吃,就着冰镇乌梅汁,表情十分惬意。
“姑姑是医生,我以为会特别讲究健康饮食,不会大晚上吃这种重口味的东西。”
俞小鲸戴着一次性手套,熟练地剥着小龙虾的壳,想起上次她带裴游去野火烧烤店吃麻辣小龙虾的情景,被他华丽的剥壳技能折服了。她跟着他学如何剥壳,吃起小龙虾感觉特别酣畅淋漓,辣得她嘴唇都肿肿的,想喝一口冰啤解辣,却见裴游拿过她的铝罐啤酒直接喝了,完全不介意是她喝过的。现在想起来这种举动似乎很亲密,像是间接接吻……
俞小鲸剥着小龙虾壳的手一顿,被突然冒出的想法惊到,双颊不由自主地烧起来。
“在医院看惯了生老病死,及时行乐才是最重要的。”俞沁看俞小鲸剥壳,剥着剥着就可疑地红了脸,眼中多了抹娇羞,像个怀春少女,“小鲸,你恋爱了?”
“呃。”俞小鲸握住小龙虾,不自在地回避俞沁的目光,干笑两声,“哈,什么恋爱?没有的事。”
俞小鲸只是正视了裴游喜欢她的这件事,至于她对裴游究竟是什么感觉?她还不确定,他们现在的状态在别人眼中,大概就是暧昧吧。
“母胎单身的人,就别矜持了。”俞沁不以为然道,“感觉不错的人,就要抓紧了,懂吗?”
“懂,我懂,可以了吧?”面对俞沁的犀利,俞小鲸只想求饶,“姑姑,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好吧,先说正事。”俞沁顺着俞小鲸的意,转移话题,开门见山道,“我最近托人调查了孟万里,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
“你怎么可以……”俞小鲸有点意外俞沁的做法,“其实,关于调查苏遥的事,孟万里向我道歉了,也说明了原因,这事就过去了。”
“我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孟万里把手伸到我这里,我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俞沁霸气地喝了口乌梅汁、,“小鲸,正因为他是你认识的人,却做那样的事,我才更要弄清楚他的底细,否则我怎么放心把你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工作呢?”
俞沁自有一套她的处事方式,俞小鲸根本说不过她,但也承认她说的有一定的道理,这算是她和孟万里之间的特殊较量。
“好吧,你有抓到孟万里什么把柄吗?”俞小鲸提醒自己放松,相信俞沁做事会有分寸的。
“孟万里本身无可指摘,各方面都表现得很优秀。”俞沁中肯地评价道,“唯一的缺点大概是过于护短,追求事事周全,就容易草木皆兵,惹到我了。”
“他调查姑姑的病人,确实是他不对。”俞小鲸理解俞沁作为医生对病人维护的心情。
“不,他调查你才让我不爽的。”俞沁直说,“所以,我调查他,自然也要调查他身边的情况。”
俞小鲸有点讶异:“你还调查了他的家人?”
“稍作了解而已。”俞沁表示她没有很过分,“孟万里做得最有意思的一件事就是十二年前,从他姑姑、姑丈那里获得了表弟裴游的监护权,将裴游带回孟家。小鲸,这个裴游你不陌生吧?就是现在和你一起工作的动物雕塑师Orca。”
“当然不陌生,他还教我雕塑呢。”
居然连Orca都知道,俞沁的调查可以说是相当深入了,根本就不是“稍作了解而已”,俞小鲸怀疑她和裴游的暧昧,俞沁也了如指掌吧?
“裴游可有意思了。”俞沁突然兴致勃勃起来,“原来他从小学到高中,就一直和你是同校,你们早就认识了吧?”
“姑姑,你想说什么?”仿佛全身赤裸裸地站在俞沁面前,俞小鲸非常不自在,“我最近才知道和裴游是校友,之前不认识的。”
“二哥之前认识裴游。”俞沁提起的二哥,是俞小鲸的父亲俞洋。
“怎么可能?”俞小鲸被绕糊涂了,“姑姑,你知道我笨,就直接告诉我吧。”
“你上小学时,二哥带你去注册报到,遇见了他的大学同学孟秋,就是孟万里的姑姑,裴游的妈妈。”俞沁对着一脸意外的俞小鲸,说起了过去,“有次我找二哥喝酒,他酒量差很容易喝醉,一醉就特别唠叨,说什么女儿不像他,跟他也不亲,他都不知道父女该如何相处。然后他就顺势说起孟秋母子,说他这个大学同学向来高傲,跟大家的关系都不是很好,做了母亲好像也处理不好母子关系。二哥说他们母子很奇怪,孟秋仿佛将儿子当病毒,时刻在确认跟儿子之间的距离,唯恐儿子碰到她,显得有些神经兮兮。二哥还说虽然他和女儿也不是很亲密,但在人群中,他还是会牵着女儿的手,以免走失。可是孟秋对儿子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相比起来,他算是比较合格的家长了。”
俞沁一段话说下来,其中的信息量大得让俞小鲸目瞪口呆,不知该惊讶于她父亲和裴游母亲是大学同学,还是意外于父亲会烦恼跟她相处的问题,或者震惊于裴游被他母亲当病毒排斥的事。
“小学开学那天,我和父亲遇到裴游他们,真的有这事吗?”俞小鲸有些茫然,“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没有印象很正常,因为你并没有遇到他们。”俞沁打电话让俞小鲸送外卖前,先打电话向俞洋求证了一些事,“二哥说当时你在洗手间,他在走廊等你时遇到路过的孟秋母子,寒暄了两句而已。”
俞沁这么一提醒,俞小鲸就想起来了。
那天俞洋牵着俞小鲸的手去注册报到,很快他掌心流汗就放开她,还说:“小鲜在你这么大时是读二年级,如果她愿意可以跳级去读五年级的。小鲸,你没她聪明,我也不指望你跳级,随便读吧。”
小鲜就是大她三岁的堂姐俞小鲜,有能力随意跳级,但只跳了一年意思一下,所以俞小鲸入学时,俞小鲜是五年级生,成了她无法逾越的高山。
父亲的“不指望”发言,再次盖章俞小鲸的“不聪明”,伤了她小小的自尊心,她就借口去洗手间,躲了很久才出来。
“姑姑,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过去?”
俞小鲸不愿回忆被俞家学霸碾压的时光,就算那时有裴游的存在又怎样?在过去,她和裴游只是擦肩而过的陌路人,她父亲和他母亲是大学同学又怎样?
“有些人就像喷嚏,不管你再怎么努力去维系关系,但喷嚏总会打出去,注定跟你是没有关系的。”俞沁意有所指,“有些人却像你生命里的癌症,躲也躲不掉,只等你发现,注定会跟你纠缠到死的。”
谁是喷嚏,谁又是癌症?
俞小鲸垂下眼睑,似有动容。
一盘麻辣小龙虾已经剥完了,俞小鲸缓缓取下沾有麻辣味的一次性手套,深呼吸,想压住心底涌起的波澜,反而吸进了麻辣味被呛到,猛地打了个喷嚏。
有的人是喷嚏,不经意间受到刺激,打出喷嚏,就想起来了。
“姑姑,喷嚏不是打出去就没有关系的。”俞小鲸吸了吸鼻子,喷嚏打得太猛,刺激到泪腺,眼眶有点湿润,“你看,被呛到会打喷嚏,感冒了也会打喷嚏。人生那么长,喷嚏想打总会有的。”
“小鲸,你不笨,你明白我的意思。”俞沁解决完麻辣小龙虾,继续挑着炭烤生蚝吃,“你想偶尔打喷嚏没关系,但是,青春里的小感冒,你也该免疫了。我希望你能专心地跟生命里的癌症相处,毕竟这个癌症与你息息相关,生死相随呢。”
“你怎么那么确认有人是我生命里的癌症呢?”俞小鲸并不是故意唱反调。
“直觉。”俞沁一脸的笃定,“我们将所有偶然的必然的联系,称之为缘分。有人在你生命里兜兜转转那么久,像是绕了一圈画了一个圆,终于站到你面前,这种缘分不值得抓紧吗?就像潜伏多年再暴露出来的癌症病毒,注定是你无法逃开的,不如与之共存。这种生命里的癌症,我们可以称之为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俞沁委托调查的人,拍到一张俞小鲸和裴游在鲸展厅一起工作的照片,她一眼就看出两人之间欲盖弥彰的暧昧。她第一次见到在人前那么放松甚至调皮的俞小鲸,也看到裴游一脸柔软纵容的表情,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心上之人。
跟其他俞家人相比,她这个小侄女真是出奇的笨,越是渴望的东西越不敢去争取,还要体贴地装出善解人意的样子,以为“不争”是种美德。
俞沁作为正宗的俞家人,从来不在意他人的目光,想要就去得到,争取就是捷径,如此而已。显然,俞小鲸并不懂,她需要他人的目光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俞沁一直担心俞小鲸会将自己架在名为“有愧于苏遥”的道德高地上,不敢正视自己的渴望,也无法俯下身去接受真正来自过去的羁绊。所以,就算是用脚踹,俞沁也想将她从自以为是的道德高地上踢下去,面对现实。
“当初我觉得能够移植骨髓给苏遥,这种骨血相连的关系会是维系我们一生的羁绊。”俞小鲸心里清楚,她还是不敢放任自己,“结果,老天爷只是一时手抖了,安排错了,就把苏遥带走了。姑姑,你说苏遥是我青春里的小感冒,像喷嚏一样打出去就跟我没有关系。可我心里记得,这是个会让我一直感冒的喷嚏,我无法免疫。”
“我用喷嚏做个比喻,你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见俞小鲸矫情起来,俞沁毫不客气地毒舌,“在我这个医生面前说什么无法免疫,真是笑死人了!小鲸,你是不是觉得我也该反省,反省没有让苏遥多活几年?”
“姑姑……”俞小鲸有点难堪,“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放不下……”
“哼!”俞沁冷哼,打断俞小鲸,“所以这么多年,你持续不断地给苏遥父母匿名汇款,是代替苏遥在尽孝吗?还是彰显你的伟大,或者在为自己赎罪?”
“……”
俞小鲸哑口无言,在俞沁面前,她真的毫无秘密可言,被戳到满身的痛点也无法反驳。
“小鲸,你要自我感动到什么时候?”俞沁终于戳破她最自以为是的一面,“苏遥死了,这是不管你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的现实。”
这话犹如重棒,毫不留情地敲在俞小鲸心上,不是心碎,而是心虚。
俞小鲸不自觉地咬紧发颤的嘴唇,好像被孩子指出“国王的新衣”不存在,无论她怎么包装自己都是笑话。
作壁上观的俞沁看得太清楚了,俞小鲸仿佛跳梁小丑,抱着青春里的小悸动,带着自责的愧疚感,做着自以为是的事,将苏遥埋进她心底的坟,又给自己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俞小鲸以这样的方式,强调她和苏遥的羁绊,让苏遥成为她最特别的存在。她不过是在害怕,害怕失去这些枷锁,就会忘记曾经被苏遥那样“需要”。曾经她对苏遥那样“重要”,曾经她的存在对苏遥意味着“全部”,就算一切随着苏遥的陨落灰飞烟灭,她也不肯放手,想要抓住这些,证明自己是被“需要”的。
俞小鲸穿着“国王的新衣”,站在俞沁面前,真是太可笑了。
“姑姑。”俞小鲸突然笑了,笑容有点惨淡,“其实,苏遥不需要我,对不对?”
俞小鲸并不是苏遥的救世主,也无法改变苏遥的命运,她只是路过苏遥灿如烟火的生命,见证了他的陨落而已。
“对,他早就不需要你了。”俞沁不给俞小鲸一丝侥幸的安慰,“小鲸,爱你的人因为爱你才需要你,而不是因为需要你才爱你的。所以,真正需要你的人,你看清楚了,抓紧了。”
俞沁看得见她心底的坟,抡起锄头就刨土掘墓,无所顾忌。
俞小鲸捂着胸口,感觉心被挖空了,怅然若失,又无所适从。
苏遥不需要她,也不爱她,她紧抓不放的只是她的自我感动,跟苏遥早就没有关系了。
灯光如昼的城市,看不出深夜的晦暗,不再喧嚣的道路此刻才有夜深时的清冷。
俞小鲸神情恍惚地走出医院,明明只是来送个外卖,剥下小龙虾的壳,她却像被俞沁剥了一层皮似的。夜风吹在裸露的胳膊上,有些凉,她忍不住双手环抱胳膊,轻轻摩擦,驱赶着凉意。然而,心底的凉意,却久久无法散去。
俞小鲸无法否认俞沁的话,并非苏遥需要她,而是她需要苏遥来确认自己是被“需要”的。或许俞沁知道,她的不安全感的根源来自俞家,过于优秀的家人让她在俞家没有存在感,不被期待,也就不被需要了。这么多年,她对苏遥念念不忘,大概不是对他深情不寿,而是怀念被他“需要”的自己。俞沁说得对,她只是自我感动罢了。
俞小鲸自嘲地笑了笑,难怪老天爷会“手抖”,断了她和苏遥的羁绊。
她抬头仰望遥远的夜空,城市的灯火太亮了,已经看不到星星,只有一轮弯弯如钩的新月。新月两头尖尖的小钩,仿佛挑破她心底的荒凉,冷意在她四肢百骸间泛滥。如果说其他俞家人是完美的满月,她就是亏损的残月,学会了用最圆滑的弧面伪装自己,希望被当作满月需要,不希望被发现背后那一大片凹陷的黑暗。没有光,是不被需要的。
俞沁预约的专车来了,俞小鲸跟司机确认了下信息,就上车坐在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俞小鲸抓着安全带,手停在心脏的位置,脑海里还在回响着俞沁那些犀利的话语,心里百味杂陈。
她早该承认自己是不被期待的,也是不被需要的,更不是被爱着的。
手机突然响起微信提示音,打断了俞小鲸凌乱的思绪。打开手机一看,是裴游发来的消息。
“我哭了。”
俞小鲸眨了眨眼睛,确认对话框里的文字,只有“我哭了”三个字,再加一个句号。她实在无法想象高冷的裴游是如何打出这三个字发给她的,没头没尾,像在客观叙述一个状态,可这个状态原本应该是很情绪化的。
为什么哭了?
为什么他会哭?
为什么大半夜哭了要特地告诉她?
……
俞小鲸觉得自己的脑子慢慢地被“为什么”灌满了。
这两天她跟着裴游在鲸展厅给泡沫蓝鲸上漆着色。她负责上底色,裴游进行颜色层次变化和细节修饰完善,两人配合得非常愉快,工作氛围也很和谐。她自认这两天表现不错,应该没有让裴游受委屈到半夜忍不住哭吧?
“怎么了?”
俞小鲸谨慎地回复,难道裴游是想起过去的事,触景伤情了,还是做噩梦了?不过,裴游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哭的人,他从小就是一副小大人模样,不是那种“为了喝奶就哭的孩子”。
“刚才切了洋葱。”
俞小鲸傻傻地盯着手机里的回复,无厘头的原因,让人无力又哭笑不得。她好想放下手机,静一静,他在玩什么套路吗?
“你在逗我吗?”大半夜不睡觉,切什么洋葱啊?
“孟烦烦现在在我家,喊饿要吃消夜,他不肯点外卖,非要自己做。”裴游解释,“我怕他把厨房烧了,就拿冰箱里的材料,给他炸洋葱帕可拉。”
“孟烦烦的花样就是多啊。”俞小鲸想起同样不要点外卖,要她亲自跑腿送外卖的俞沁,任性方面可以跟孟烦烦一较高下了,“洋葱帕可拉是什么东西?”
“一种炸蔬菜的小吃。”
……
俞小鲸无语了,只能给他回个表情,请他自行体会。
大半夜做这么重油、高热量的消夜,还煞有其事地跟她说“我哭了”,裴游是被孟烦烦带偏了吗,还是太闲了?
“小鲸,你睡了吗?”裴游又问,“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我刚离开医院,现在在回家的车上。”
俞小鲸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她还以为裴游出什么事了,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下一秒,手机响起来。
裴游的电话打过来了,他的声音有点紧张:“你这么晚去医院,哪里不舒服吗?”
“姑姑在医院上夜班,我给她送消夜过来。”俞小鲸吐槽,“也是个不肯直接点外卖的人。”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最近新闻上总有报道说单身女性深夜打车被骚扰遇害什么的。”裴游顿了下,“小鲸,你可以叫……不,我可以去接你回家。”
手机贴在耳边,耳朵变得热热的,似有暖流随着裴游的话,淌进她的心里,滋润着荒凉的心底。温暖的感觉充盈着胸膛,不久前在四肢百骸间泛滥的冷意,不知不觉都消失了。
裴游对她的在意、担忧、关心,通过语言清晰地传达给她。
她忍不住问:“为什么?”
“太晚了。”裴游的声音很轻,“我不放心。”
“裴游,我不是问这个。”俞小鲸深吸一口气,“我想问你,在半夜,你切洋葱哭了,为什么发消息告诉我?如果我睡了,就看不到了。如果我没睡,我会以为你出什么事。如果真的出事了,直接打电话不是更及时吗?”
俞小鲸不懂,这种没有原因,突然冒出来的“我哭了”的信息,在发给她时,他在想什么,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我切洋葱的时候,孟烦烦打电话给于潇水,像个小孩子一样炫耀我给他做消夜。”裴游说起他那边的事,“我觉得他很幼稚,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跟于潇水报告,说话的语气还特别弱智,只差在脑门写上‘我是宝宝’四个字了。”
俞小鲸失笑,她想象得出孟千里讲电话时的样子:“孟烦烦在于潇水面前,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猜,孟烦烦怎么回我?”
“他乐意?”
“孟烦烦说因为他想于潇水了,想知道她在做什么,也想让她知道他在做什么。最重要的是,两个人唠叨鸡毛蒜皮的事不叫幼稚,而是生活情趣。”裴游无法理解孟千里的逻辑,“他说无论多小的事都想告诉她,也只想告诉她,其实就是想跟她说说话。”
“生活情趣啊。”俞小鲸忽然有点明白了,难怪孟千里甘愿在于潇水面前“伏低做小”,这也是所谓的情趣吧。
“他说得有点道理。”裴游表示认可,“小鲸,我切洋葱,呛出眼泪,这事很小,也很寻常,但那瞬间,我就想让你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俞小鲸知道裴游是受到孟烦烦的影响,“你下次切洋葱时戴护目镜吧。”
“小鲸,你不知道。”裴游笃定的声音传来,“我想说的其实不是‘我哭了’,而是‘我想你了’,我想跟你说说话。”
仿佛幽暗的夜空有烟花炸开,俞小鲸的眼前似有光亮闪过,一片绚烂。她顿时感觉面红耳赤,浑身也燥热起来。
也许是通话太久手机发热把耳朵脸颊烫红了吧?
也许是裴游清冽却温柔的声音有神奇的力量,能通过电话无形中传递热量给她吧?
俞小鲸紧紧地握着手机,心底的羞赧和躁动不停地叫嚣着。
第一个说喜欢她的人,也是第一个说想她的人……在诉说着对她的喜欢,在表达着对她的想念,似乎在告诉她,他需要她的存在。对她越发坦诚的裴游,不再掩饰对她的在意,让她有点不知所措,没想到他的“糖衣炮弹”威力这么猛。
“小鲸?”裴游见俞小鲸没有回应,低低地唤她的名字,“我这样说,让你不自在了吗?”
“不是。”俞小鲸的脸越发滚烫,“作为师父,这样说,太不正经了。”
“不是作为师父说的,”裴游一本正经地说明,“是作为喜欢你的人说的。”
糖衣炮弹第二波,定点攻击,一击即中。俞小鲸捂着随之震颤的胸口,被击中了,就心动了。
“这样说,太狡猾了。”俞小鲸不自觉地嗔怪,不想再隔着手机被撩,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姑姑帮我预约的是女司机的专车,所以你放心,我已经到小区了,马上就下车。”
“嗯,回家后早点休息。”裴游笑着说,“晚安,明天见。”
“明天见,晚安。”
俞小鲸看着依旧显示通话中的手机,嘴角微微扬起来,裴游在等着她先挂电话呢。
刚刚被俞沁掘墓挖空的心,似乎填进了新的东西,充实而温暖。 受宠若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