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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小鲸对苏遥的第一印象可以说非常糟糕。

　　苏遥是初二转到X大附中的，听说因为成绩优秀被附中校长“挖”过来了。

　　当时的俞小鲸十分讨厌学霸，尤其是这种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不，应该说是标准的“俞家的孩子”。

　　俞家的孩子，比如小她一岁的堂弟，一路跳级进了科大少年班，大她三岁的堂姐则拿着全额奖学金去麻省理工学院研究机械工程。而他们的父辈都出身于TOP3（前三）的名校，如今是各个行业的精英：她父亲是X大教授，大伯是高院大法官，三叔是桥梁建筑专家，姑姑是主任医师……在俞家，她仿佛是“别人家的孩子”，跟其他人在智商上存在着一个壁垒的差距。她费尽全力获得的成绩只让父亲皱眉，怀疑当初在医院抱错了孩子。

　　从小到大，她看着同辈的堂姐弟拿满分比喝水还容易，曾妄想向他们看齐，诚心诚意地向他们请教：“你们怎么考到一百分的？”

　　他们理所当然地答道：“总分就一百分，没办法考更多。”

　　后来总分有一百五十分，他们还是遗憾地表示不能突破卷面分。俞小鲸的认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自信心被打击得支离破碎，于是放弃治疗，不再追赶他们，反正也没人指望她光宗耀祖。

　　苏遥一出现，就让她想起俞家的学霸们，本能地看他不顺眼，常常用白眼睨他。转学生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的空位，成为俞小鲸的邻桌。中二时期的她无比希望世界末日的预言是真的，让全世界的学霸原地爆炸，毁灭地球吧！可惜，学霸们会用智慧之光，照出世界末日预言的荒诞。

　　苏遥代表学校去参加各种竞赛，用大大小小的荣誉证明他是“学霸本霸”，他的优秀毋庸置疑，这让俞小鲸对苏瑶更加深恶痛绝。一看到他，便会想起在俞家被满分堂姐弟碾压智商的挫败和惶恐。

　　她想整个学校可能只有她讨厌苏遥吧？

　　比起亮眼的成绩，苏遥的人缘更好，他亲切随和的性格非常讨喜，可以说是“班宠”了。对此，俞小鲸只有四个字评价——哗众取宠！

　　俞小鲸的“反调”唱得太明显，显然引起苏遥的注意了。

　　或许为了征服俞小鲸这个“钉子户”，苏遥无视她的斜眼，日常打招呼，得不到回应，也要强行聊两句，进行睦邻友好的交际。

　　俞小鲸的反应是扇扇手，让苏遥哪边凉快哪边去，她坚持跟学霸保持距离，井水不犯河水。

　　“俞同学这么酷，这朋友我交定了！”苏遥反而兴致勃勃，“你等着，我再想想办法。”

　　苏遥想出的办法是在考试时，见她抓耳挠腮，解题解得很困难，就大大方方地摊开他的答题卷，轻敲桌面示意她——随便抄，别客气。

　　学渣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践踏，俞小鲸最恨学霸用云淡风轻的姿态侮辱她的智商！俞小鲸恼羞成怒，拿起橡皮直接砸向苏遥的脑袋，毅然决然地站起身，举报他作弊！老师却不相信她，怀疑是她想作弊，因为抄不到苏遥的答案就恼羞成怒，贼喊捉贼，要求她写一千字的检讨。

　　含冤受辱的俞小鲸，长期以来因俞家学霸而扭曲的心态，瞬间轰然崩塌，当场掀了书桌，愤然离去。

　　苏遥追着出来，拉住俞小鲸的手腕，急急忙忙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

　　“谁要你帮了？！”俞小鲸甩开他，恶狠狠地瞪着他，“就算考零分，我也不会作弊！因为我讨厌你，你就这样陷害我，小人！”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小人，苏遥硬拖着她回教室，当着全班的面说明原委，承认他的行为是作弊，与她无关，要求承担全部责任。

　　“班宠”不愧是“班宠”，一认错就被原谅，还被老师夸有担当。老师按照规矩取消苏遥这次考试的成绩，向俞小鲸表示道歉，让她继续考试，这事到此为止。

　　其实只是一次普通的随堂小测，成绩如何并没有什么影响，唯一的影响是俞小鲸终于正眼看苏遥了，也愿意搭理他了。

　　苏遥这个人十分擅长顺杆子往上爬，理所当然地将俞小鲸当朋友，开始对她掏心掏肺，毫不避讳地表示他会转学完全是因为X大附中校长给的奖学金很可观，还承诺如果他中考成绩全市前三，保证奖励丰厚。苏遥说他的性格这么平易近人，当然是为了和同学们搞好关系，然后推销他的考前重点预测，实现互惠双赢，毕竟大家都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嘛。

　　“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简直是至理名言。”苏遥发出无限感慨，“读书真的充满了商机。”

　　“你是葛朗台吗？”

　　学霸暴露出守财奴的本性，让俞小鲸目瞪口呆。她以为学霸应该如俞家堂姐弟一样自带清高和傲慢的画风，谈钱多俗气啊。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苏遥说得坦荡荡，“我父母都是普通人，在超市做仓管员和收银员，赚钱能力有限，而我只要动动脑子，就可以赚到钱，何乐而不为？”

　　俞小鲸以为应该在云端上享受智商优越感的学霸，浑身却充斥着“向钱看”的世俗气质。一下子，学霸从云端坠落，接了地气变成了凡夫俗子，她的心理莫名地平衡了。

　　因为苏遥的存在，俞小鲸渐渐地不再纠结和俞家人的不同，原来她也能和学霸成为朋友。俞小鲸曾经愤世嫉俗的中二期，长出的古怪棱角是被苏遥磨平的，他让俞小鲸甘于当个普通人，承认自己很平凡，因俞家学霸而扭曲的心态不知不觉被摆正了。

　　当年中考，苏遥成为X市状元，俞小鲸并不意外。感谢他的考前重点预测，让她考了不错的成绩，从没有高中部的X大附中顺利毕业，踩线进入升学率颇高的青藤中学。青藤中学只能算X市前三的重点校，让俞小鲸意外的是高中开学那天她会见到苏遥，两人又是同班同学。

　　“青藤给的奖学金最高。”苏遥解释为什么退而求其次，“等三年后我会考入清北，相信到时的奖励也不会让我失望。”

　　对于苏遥的“见钱眼开”，俞小鲸已经见怪不怪了，转而看他眉开眼笑地说着暑假打工的事。

　　因为“中考状元”的名头，月浦街的月光水族馆就以高额的“出场费”请他去“站台”，以“水族馆有中考新科状元，不来看看吗”为噱头，招揽生意。这一招确实很有效，苏遥往那里一站，简直就是“文曲星再现”、“人形锦鲤”，不来转转沾点好运都说不过去。高中开学前，月光水族馆还给苏遥包了个大红包，感谢他允许水族馆继续打“中考状元”的招牌。

　　苏遥向来是“有钱好说话”，月光水族馆的“中考状元”招牌打了好些年，直到三年前俞小鲸大学毕业，来到月浦街才发现月光水族馆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鲸鲸海洋馆。

　　俞小鲸从未见过月光水族馆主打的“中考状元”招牌，常常与她相伴的是鲸鲸海洋馆的镇馆之宝“爱丽丝”，而她成了鲸鲸的吉祥物。

　　也许苏遥算是这里吉祥物的始祖吧？

　　完成鲸鲨喂食表演的俞小鲸，怅然地俯在爱丽丝宽大的背上，沉入水中，又像浮在星空间，沉沉浮浮，回忆也跟着翻腾，触动着她的心。

　　“大鱼儿，你要加场表演‘水形物语’吗？”

　　水面上传来孟千里的声音，俞小鲸置若罔闻。

　　“我告诉你，你别想把爱丽丝带偏，跨种族的恋爱我家爱丽丝不约，绝对不约。”看过电影《水形物语》的孟千里脑洞大开，拍打着水面催促她，“大鱼儿，喂食时间结束，小游那里得有人使唤，你赶快回去。别想摸鱼蹭工时，我是不会增加津贴的！”

　　孟千里这个表弟控真的超级烦人，烦得她只好从爱丽丝背上起身，浮出水面。

　　“我在跟爱丽丝互动，维护彼此间的感情。”俞小鲸从水里上岸，拿下潜水面具，不紧不慢地反问，“请问馆长大人，您哪只眼睛看到我摸鱼了？”

　　俞小鲸现在不是很想看到裴游，跟他共处一室对她来说，也算是种挑战。一周前，裴游莫名其妙地提起苏遥，她摆明了不想“叙旧”，他硬是要踩她雷，弄得场面相当尴尬，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微妙。拜裴游所赐，这段时间，俞小鲸一不小心就会坠入回忆海，想起苏遥。那是她少女时代的回忆，并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你在摸爱丽丝，你摸的可是这世界上最大的鱼。”孟千里指了指自己的双眼，“你这么喜欢摸鱼的话，小游那边还有更大的鱼，等着你去摸呢！”

　　此“摸鱼”非彼“摸鱼”，彼“摸鱼”也非此“摸鱼”。

　　“……”

　　俞小鲸无言地看着偷换概念的孟千里，摆摆手表示她听见了，这就去鲸展厅给他亲爱的表弟使唤。

　　“大鱼儿。”孟千里却从背后按住了她的肩膀，故意压低声音强调，“你要乖乖听小游的话，别让他不痛快，知道吗？”

　　俞小鲸撇了撇嘴，明明让人不痛快的是裴游，孟烦烦这护短的手伸得可真长。

　　“嗯，我知道了。”俞小鲸回头面对孟千里，轻扬嘴角，乖乖地笑道，“他可是您亲爱的表弟，还是我现在的顶头上司，我哪敢让他不痛快呀？”

　　“你……”孟千里看着俞小鲸的假笑愣住了。

　　“不好意思，老板，我不能在这里跟你摸鱼了。”俞小鲸用他的话做结语，“作为裴先生的助手，我得去鲸展厅干活了。”

　　这般皮笑肉不笑的俞小鲸，客气中带着明晃晃的刺，孟千里被扎得有些猝不及防。

　　这几天孟千里看裴游的状态不对劲，暗中观察鲸展厅，感觉到他和俞小鲸之间诡异的气氛，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俞小鲸在摆谱，让小游不痛快了。

　　孟千里看着俞小鲸走远的背影，她的背绷得很紧，挺得很直，仿佛在昭告她的不妥协与倔强。难道小游也让她不痛快了吗？

　　唉。

　　裴游叹了一口气，捏着陶土制作鲸模的手也停了下来。他有些后悔向俞小鲸提起苏遥，好像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逆鳞。当她看见照片中的苏遥，目光随之变了，如同坠入深海，静寂又沉重。

　　他听见她的心声：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然后俞小鲸用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说：“我不记得了。”

　　她漫上湿意的眼睛，明明说明她记得，她没有忘记照片中跟她有说有笑的苏遥。

　　就算不去听俞小鲸的心声，裴游也感受得到她的欲言又止。她刻意说出的话充满了欲盖弥彰的意味，仿佛深海里沉寂许久的暗流，随着波动泛起，未到达水面，又硬生生地被压下去。

　　看俞小鲸睁眼说瞎话，裴游觉得太敷衍了，更加在意她和苏遥发生过什么，认为他们很有叙旧的必要。

　　“真的不记得吗？”裴游表示怀疑，“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记得，而且苏遥对你来说很特别，对吧？”

　　裴游的追问让俞小鲸皱起了眉头，垂在身侧的双手倏然握紧，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像是被激怒，又像是在忍耐。

　　裴游猛然间意识到他冒犯了俞小鲸，明知她避而不谈，他却鬼迷心窍似的，想追根究底。

　　“裴先生，你以为你是谁？”俞小鲸冷下脸，又瞥了眼手机上的照片，“我记不记得跟你有什么关系？”

　　刚作为生日礼物“裴游”的称呼，瞬间被取消了，她唤回“裴先生”，明确地跟他划清界限。

　　孟万里说俞小鲸只是看起来乖巧，果真如此。她露出乖巧面目下的爪子，尖锐地划开她对他顺从而恭敬的假象，令他猝不及防。他讪讪地收起手机，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追着你问的。”

　　“确实不该。”俞小鲸亮着她的爪子，眼中有着戒备和嘲讽，没有隐藏的心声随口而出，“你以为支付我薪水，就有资格过问我的私事吗？裴先生，我和你只是一起工作，并没有私人交情，请允许我保留自己隐私，谢谢。”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尴尬在弥漫。

　　充满攻击性的俞小鲸，穿起盔甲，手持武器，向裴游发出警告，不准越线！他被震慑了，有些恍惚，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他也曾如此武装过，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唯恐暗藏的软肋被发现。

　　面对俞小鲸强势的眼神，裴游心虚了，自知理亏就没有再说什么。他窥视她的内心，自以为是地探问她的隐私，被怼是活该。

　　在俞小鲸满脸希望他这个老板懂得避嫌的目光下，裴游载着受到牵连遭拒收的虎鲸玩偶离开，她也摆明姿态拒绝坐他的顺风车去上班。

　　在鲸鲸海洋馆，裴游看着热情地唤他“小游”刷存在感的孟千里，冷不防地想到前表嫂于潇水，她肆无忌惮地欺负俞小鲸，俞小鲸却忍气吞声。对比俞小鲸在于潇水面前的逆来顺受，裴游觉得自己被她怼得很委屈，不自觉地迁怒孟千里。他脸上写着“不爽”，让孟千里少来鲸展厅烦他。

　　已经亮过爪子的俞小鲸，放弃了在裴游面前装乖巧，绷着一张公事公办的专业助手脸，摆出“只谈工作，废话少说”的姿态，心里防备的声音，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面对于潇水的语言侮辱和人身攻击，俞小鲸无动于衷，他不过问起苏遥，她却动了肝火……这般区别对待，他又觉得委屈了。

　　俞小鲸说于潇水是病人，所以不跟她一般见识。他也希望自己被当作“病人”，这样俞小鲸就不会这么跟他较真了。

　　裴游习惯独善其身，向来都是他跟人保持距离，第一次被人这样防着，他也很绝望，不知该如何缓和这种别扭的局面。他试着向孟万里求助：“假如你逗猫时踩到了猫的尾巴，惹恼了猫，猫就张牙舞爪防着你靠近，你想跟它和好，要怎么办？”

　　“不要逃避它，认真与它对视，温柔地对它眨眼睛，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它回应你，对你眨眼睛。”孟万里煞有其事地为他解惑，“然后你就能继续靠近它了。”

　　“还可以这样操作啊。”裴游若有所思地反问，“这招对所有哺乳动物都适用吗？”

　　“不，这是撩猫专用，眨眼对猫来说是亲吻的意思，是表达喜爱和善意的方式。”孟万里笑起来，“小游，你真的踩到了猫尾巴吗？”

　　“呃……”裴游顿了顿，换了种说法，“假如不是踩到猫尾巴，而是碰到一个人的逆鳞呢？”

　　“传说龙脖子下的鳞片是逆着生长的，触碰逆鳞会令它暴怒，后果不堪设想。”孟万里意味深长道，“有逆鳞的人，就算看起来很温顺，一旦被激怒也会反扑。所以，触碰逆鳞，就要有承受对方怒火的心理准备，等到火熄了，再求原谅吧。小游，你是惹到了小俞吗？”

　　“跟俞小鲸没关系，我随便问问。”

　　孟万里的敏锐让裴游匆匆地结束对话，他猜测孟万里可能知道苏遥的事，毕竟孟万里调查过俞小鲸。可想到俞小鲸的警告，他不敢再作死地向孟万里探问。

　　唉。

　　裴游又叹了一口气，想到俞小鲸的事就容易分心，制作陶土鲸模时总感觉不对，换了好几种形状，总算定型了。他拿起刻刀，开始雕琢纹理细节。

　　已经过去一周了，俞小鲸应该消气了吧，要不要再跟她道一次歉？

　　裴游很头疼，碍于“听得见”的毛病，交友这门课他从小就没及格过，更别说“友谊的小船还未启航就已翻覆”这种高阶难题，他真的不知道解题思路，无从下手。

　　裴游当俞小鲸是稀罕物，好奇她，靠近她，试探她……不知不觉就变得在意她。可他一不小心玩脱了，被她视为危险物一样防着，仿佛他随时会踩爆她的地雷。

　　不久前裴游跟俞小鲸说虎鲸的故事，两人相处甚欢，她还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裴老师，请问你缺学生吗？会喂鲨鱼的那种。”

　　那模样可爱得让裴游忍不住去摸俞小鲸的头，结果这一摸就摸出问题来了。

　　现在，被触到逆鳞的俞小鲸应该会想着把他拿去喂鲨鱼吧？

　　她是小鲸又不是小鱼，什么鳞片都不该有，长什么逆鳞啊？

　　裴游小声咕哝着，情绪有点烦躁。手中缩小百倍比例的陶土鲸模已经成型，他心中想要打破僵局的办法却没有可行的。

　　——尴尬，还是尴尬，搞得上班的心情比上坟还沉重。

　　熟悉的吐槽心声闯进来，裴游一震，循声望去。

　　正在鲸展厅入口踌躇的俞小鲸，飘忽的目光跟裴游对上，莫名地慌张，心跳乱了一拍。她眨了下眼睛，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向裴游。

　　“裴先生，鲸鲨喂食表演结束了，我回来了。”俞小鲸的声音有些紧绷，“刚才正心包装材料公司联系我，问什么时候可以下单。关于泡沫的定制参数，裴先生确定了吗？对方还等着回复呢。”

　　俞小鲸离开鲨鱼厅时接到了正心包装材料公司的电话，那会儿她因为孟千里的“多管闲事”有了逆反心理，磨磨蹭蹭的，不大情愿回鲸展厅给他亲爱的表弟使唤。

　　最近一周，除了工作上的事，俞小鲸尽量避免跟裴游进行无关的交流。按照他的要求订购了陶土，即使很好奇用途，她也忍着没问。然后她又去联系设计公司将裴游画的鲸展厅效果图3D化，充当传声筒转达设计公司的想法。

　　裴游倒是给予她足够的信任，让她全权处理，按她的喜好与设计公司沟通即可。他说效果图只是参考，后期主要是为了鲸展厅的宣传，不会影响到他的鲸雕创作。

　　这也行？

　　敢情裴游的效果图是画着好看的？要是以后游客因为宣传的效果图来参观鲸展厅，发现“货不对板”，估计又得投诉到消协吧，然后就得由她来背锅吧？

　　当着裴游的面，俞小鲸硬是忍住吐槽，心静如水地接受他的工作安排，紧急地去补了一些设计常识，决心让设计公司的3D效果图完美地还原原稿的精髓。她不想待在鲸展厅，要么去鲨鱼厅跟爱丽丝一起工作，要么去设计公司沟通相关事宜，尽量减少和裴游单独相处的时间。

　　不过工作一件接一件，每天上班还是会见到裴游，两人的关系就这么微妙地紧绷着。俞小鲸的心情渐渐变得烦躁起来，一定要将工作场合的气氛搞得这么尴尬吗？

　　可受到刺激翻脸的人是她，事后摆公私分明姿态的人也是她，结果感觉尴尬的人还是她。

　　简直是作茧自缚。

　　俞小鲸冷静下来想了想，裴游在国外待太久了，突然发现共事的人是校友，他会好奇也正常，是她的反应有些过度了。如果一直这样僵持着，她上班会越来越痛苦的。如果是苏遥，他大概会说：“你这是跟钱过不去，傻了吧？”

　　她确实犯傻了。

　　无论怎么说，裴游也是给她发薪水的人，对老板摆脸色是职场大忌，他能忍一周还没炒她鱿鱼，可以说是非常仁慈了。再说裴游还是她欣赏的动物雕塑师Orca，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她还想跟Orca学几招，回家光宗耀祖呢。

　　孟千里都放话了，她要是一直让裴游不痛快，那孟千里可能天天对她耳提面命，烦死她了。马上就要到发薪日了，看在钱的分上……俞小鲸说服自己，找个台阶下了吧。

　　俞小鲸依然一口一个“裴先生”，裴游听得眉头皱了皱。

　　这个恪守职场规则的助手，对裴游真的很严格。他们好歹是同龄人，等级观念不需要这么强。他实在不习惯她这么严肃，俞小鲸最近好像表里如一地恭敬他，连吐槽的心声都消停了许多。

　　“裴先生，关于泡沫的定制参数，可以确定了吗？”

　　俞小鲸见他不语，又问了一遍。她一脸的谨慎，眼中还有着考量。

　　——他不会在考虑请我吃炒鱿鱼吧？

　　裴游恐怕要让俞小鲸失望了，他是雕塑师，雕得出鱿鱼，但炒不了鱿鱼，不会请她吃的。

　　“我在想……”

　　裴游看向工作台上一排用不同密度泡沫板练手的虎鲸群，想起当时说虎鲸故事的情景，俞小鲸听得津津有味，相当捧场。

　　“你知道这是什么鲸吗？”裴游放下刻刀，摆出动物雕塑师Orca的姿态，他们需要先聊点“鲸事”。

　　俞小鲸打量着灰白色的陶土鲸模，体形修长而苗条，吻部长而宽，U形嘴巴显得很大，下颌有层层叠叠的褶皱。看得出来是须鲸，而非齿鲸。

　　“长须鲸，灰鲸，蓝鲸？”俞小鲸觉得这几种须鲸很像，并不能很好地区分，“不好意思，我对鲸的种类不是很了解。”

　　“它是蓝鲸，地球上现存最大的动物。”裴游见她的眼睛有点亮，似乎有兴趣，接着说，“成年蓝鲸一般体长二十二米以上，体重在一百五十吨以上。现今所观察到的蓝鲸，个体最长达到三十三米，体重一百八十一吨。这个三十三厘米长的鲸模，大小是最大蓝鲸的百分之一。”

　　“蓝鲸啊，所以？”俞小鲸抓不住裴游的重点，一时也想象不出三十三米长的蓝鲸有多大，不自觉地在心底吐槽起来。

　　——我想知道的是泡沫的定制参数，而不是蓝鲸有多长有多重，跑题了吧？

　　——虽然了解下地球最大的动物有点意思，但正心包装材料公司在等着参数呢，先告诉我参数再科普吧！

　　“将这个鲸模放大一百倍就能还原出最大蓝鲸的样子。”裴游听到她的心声，看她不再紧绷的表情，暗自欣喜，果然说“鲸事”有助于缓和气氛，“最大蓝鲸的体积高达两百立方米，制作这种大型鲸雕的泡沫密度十二克就可以了。这只蓝鲸所需的泡沫原料要三百立方米左右，定制泡沫的总长高宽为三十五米、两米五、三米五。因此，我需要长宽高五米、两米五、三米五的泡沫大料共七块，这是第一批定制泡沫的参数，你可以这样向正心包装材料公司下单。”

　　“鲸雕是要组合成型的？”

　　裴游的专业姿态让俞小鲸放松下来，好奇起他的操作方式，心想他的计算能力不错，空间结构能力也不错，瞬间就把最大蓝鲸分解成七块泡沫大料。

　　“大部分鲸雕都需要组合成型。”裴游听见她的肯定，眉头舒展开了，“这只蓝鲸的大小跟波音737客机差不多，我还会让它‘飞’起来。”

　　“波音737那么大？”俞小鲸之前跟孟千里出国坐的就是波音737客机，她终于对蓝鲸的庞大有了直观的概念，“就算是泡沫做的鲸雕，看起来也很有分量，怎么‘飞’？难道在鲸展厅灌满海水让它浮起来吗？”

　　俞小鲸想起他的效果图，整个鲸展厅便是一片海洋，遨游期间的鲸就是在“飞”吧？

　　“灯笼怎么‘飞’，你可以了解一下。”俞小鲸兴致盎然的模样，取悦了裴游。

　　虽然近一周来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别扭，但裴游很欣赏俞小鲸在工作上的态度。交代她的工作会按质按量完成，不会带进个人情绪。她越是这样公私分明，裴游就越明白她有多反感被过问隐私。

　　“把鲸雕做成灯笼挂起来吗，要怎么做？”俞小鲸的胃口被吊起来，忍不住追问，实在太好奇他的操作了。

　　“你想学吗？”裴游趁机抛出橄榄枝，“之前你问我还缺学生吗？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很缺学生，特别是会喂鲨鱼的那种。”

　　裴游希望时光稍稍倒流，回到他还没有因为“碰”到俞小鲸而慌乱的时候，他和她处得刚刚好。

　　俞小鲸怔怔地看着裴游，漆黑的眸中透露出紧张。她恍然明白，绕了一大圈，原来他也在找台阶下。

　　孟千里一再提醒她要配合裴游，孟万里也嘱咐她关照裴游，她作为社会人，早不是中二期愤世嫉俗的少女，识时务者才是俊杰。

　　“我想拜师学艺，师父是会手艺活的那种。”俞小鲸终于放开绷着的神经，有了台阶赶紧顺势下，立马向他拱手行礼，“师父，徒弟这厢有礼了。”

　　这一声干脆的“师父”，奇妙地化解了两人间的尴尬气氛。

　　“嗯。”裴游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明，“这是我第一次收徒，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不会藏私的。”

　　俞小鲸放下手，看着裴游略带讨好的表情，似乎担心她会“翻脸不认师父”。她突然觉得好笑，看来她“翻脸”的后劲还蛮大的。

　　“师父。”俞小鲸又叫了他一声，既然拜师学艺了，之前的不愉快当然要翻篇，现在得有点“为人弟子”的样子，“你为鲸展厅设计的鲸雕种类很多，为什么选择蓝鲸作为第一个鲸雕创作呢？我以为你最喜欢虎鲸，会从虎鲸开始呢。”

　　裴游讲虎鲸故事的表情，俞小鲸记得很清楚，像是恨不得将所有的温柔都给它们。他随便拿泡沫样品练手就能整出一个虎鲸群，可见他对虎鲸有多喜爱。

　　“你知道五十二赫兹鲸吗？”裴游对新收徒弟的好学很欣慰。这样不懂就问的俞小鲸，真的又乖巧又和善，可以说是非常好相处了。

　　“师父，请您开讲吧。”

　　俞小鲸表示愿闻其详，拉过椅子在裴游面前坐好，打开手机录音应用程序。

　　她乖乖地坐在裴游面前，背脊挺直，双脚并拢，这样一本正经的认真模样，像个可爱的小学生。

　　裴游有些恍惚地看着俞小鲸，心间似有悸动，仿佛海风迎面吹来，心海轻轻荡起涟漪。

　　这个女孩说翻脸就翻脸，强势起来让他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她气消了，给台阶就顺势下，说翻篇就翻篇，立刻对他眉开眼笑，似乎很容易就被取悦。

　　他听得见她的心声，看得见她的喜怒，却无法捉摸透她，反而轻易地被她带动情绪。

　　“师父，你……”俞小鲸见裴游莫名地出神，故意问，“难道需要先备课吗？”

　　“呃，不，那就上课吧。”裴游有点忍俊不禁，定定心神，讲起五十二赫兹鲸的故事，“正常鲸的声音频率是十五赫兹到二十五赫兹，但在一九八九年，美国海军监听到一只声音频率高达五十二赫兹的雄鲸。它的频率与众不同，无法被其他鲸听见，也无法跟其他鲸进行交流，它就是独特的五十二赫兹鲸。科学家追踪了它二十几年，至今它仍然是独来独往，没有亲属也没有朋友，在大海里唱着同类无法辨识的鲸歌，变成最孤独的鲸，而它的名字也叫爱丽丝。”

　　“爱丽丝……我们的鲸鲨是受伤无法回归大海，才成了孤独的海洋馆爱丽丝。”俞小鲸有所触动，发出了连珠炮似的疑问，“五十二赫兹鲸却因为独特才变得孤独，为什么只有它的声音是五十二赫兹呢，它的频率真的无法被其他鲸辨识吗，其他处在不同频率的鲸都能互相感知，为什么唯独它无法跟它们共鸣呢？”

　　“爱丽丝的频率太高了，完全超过其他鲸的接收范围，对它们来说，爱丽丝就是个哑巴。”裴游摇头，认真地为她答疑，“爱丽丝不仅声音频率特别，它的模样也很特别，像是灰鲸，又像是蓝鲸，也可能是蓝鲸和鳍鲸杂交出来的混血儿，或者是有基因突变的缺陷儿，谁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它的声音是五十二赫兹。在我看来，爱丽丝就是一只巨大而孤独的蓝鲸，年年岁岁在海中寻找同伴，可听见它声音的只有人类。我听过爱丽丝的声音记录，是非常特别的鲸歌，仿佛吟游诗人从深海发出的声音，空旷又低沉。”

　　“原来是吟游诗人爱丽丝呀。”俞小鲸感慨道，“独自旅行，虽然孤独，但它拥有整个大海，唱着自由的鲸歌，被关注它的人类聆听着，好像也不是那么孤独。”

　　“嗯，它是自由的，希望孤独只是我们赋予它的感情色彩。”裴游认同俞小鲸的看法，“不过，我还是想给它很多很多的同伴，所以选择它作为鲸展厅的第一只鲸，我是它的第一个同伴，你会是它的第二个同伴，我们还会给它带来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许许多多的同类伙伴。爱丽丝不会成为孤独的代名词，而是被爱的昵称。”

　　“师父，这课上得真好，给你点赞！”俞小鲸双手竖起大拇指，“尤其是最后主题的升华，爱丽丝是被爱的昵称，说得太好了。我们的鲸鲨爱丽丝举双手双脚……不，是张开大嘴巴摇起大尾巴表示同意！”

　　讲起“鲸事”的裴游，真的是爱鲸成痴的Orca本尊了。冷峻的面容不见丝毫疏离的寒意，眉眼间充满了温情和柔软，仿佛说的不是海洋里的哺乳动物，而是藏于他心间的小可爱们。他说起它们，就像把它们捧在掌心，向她展示它们有多么值得被爱。

　　——他的温柔不仅给了虎鲸，还给了蓝鲸，大概所有的鲸都会被他温柔对待吧。

　　俞小鲸捧场之下的柔软心声，如实地传达过来，击中裴游的心脏，他的心海又是一阵激荡。

　　俞小鲸的眼神炯炯发亮，她真的听懂了他的课。她也是鲸，让他稀罕、让他好奇、让他在意，让他想……让他想对她温柔。

　　“小鲸。”

　　裴游的声音低下来，唤着俞小鲸的名字，心头却痒痒的，想去摸摸她的头，夸夸捧场的好徒弟。不自觉抬起的手，被他硬生生地收回。他们才刚刚“化干戈为玉帛”，他要是一冲动又踩到她的雷区，很可能再次说翻脸就翻脸。

　　这种题目太难了，裴游不想再头疼找解题思路了。

　　“在！”俞小鲸举手示意，对师徒的戏码很是投入，“师父，要布置作业了吗？”

　　“作业？”裴游失笑，该配合演出的时候，他是不能置之不理的，“作业是你向正心包装材料公司下单，要求下周到货，就这样，下课吧。”

　　“好的，师父，我保证按时交作业！”俞小鲸的声音充满干劲。终于不用再带着上坟的心情上班了。 受宠若鲸